魔门道心-第3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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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侏儒的记忆里,秦言是除了耶摩勒之外唯一一个能伤到他的人。当rì地宫中的那尊巨佛将他生生镇压,从此在他心中埋下yīn影,至今未散。
侏儒在秦言五步外停住,铁棒高高举起,却失去了以往那番一往无前的气势,反倒偷偷回头瞅了耶摩勒一眼。
耶摩勒恰在这时睁开眼睛,双手捏明王印,低沉喝道:“背我走!”
处于衰劫中,他连行动能力也暂时失去了,不得不叫别人帮忙。
像木偶般立在旁边的丁纶毫不犹豫地将老僧背起,转身就往镇外飞奔。
侏儒也忙收起铁棒,跳窜着跟了上去。
三千卷经书纷纷跌落下来,这时小镇已沦为一片火海。
秦言盘膝而坐,紧闭双目,身上金光暗淡,肌肤变为灰褐之sè,更滋生出无数沟壑皱纹,跟老树皮无异。他脸上呈现一派衰败之sè,若行将就木的老人,哪还有半点少年公子的风采。而他双手所结的印记,恰恰是玉寒烟昨rì在幻觉中看到的涅槃印。
玉寒烟心头猛跳,不祥之感越来越浓。她当即取了胸前的yīn阳符玉佩,小心翼翼地挂在秦言脖子上。
然而秦言的样貌却无任何好转的征兆。yīn阳符所发出的清灵之气,很快被浓郁的衰败、腐浊气息掩盖,甚至连白玉上都滋生出道道黑sè纹路,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裂解。
玉寒烟失魂落魄地看着秦言一步步走向死亡。
传说中yīn阳符具备种种妙法,此刻却救不了她最爱之人的xìng命。
身后忽然传来宫云袖的声音:“发作了么?”
玉寒烟没有回头,她已失去了浑身力气,心哀若死,连向宫云袖复仇的念头也无法生起了。
宫云袖去而复返,或者从未离开。她走到玉寒烟旁边,在火海照耀中,身体却似如藏在一团yīn影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两个人并肩站着,看着完全失去了以往模样的秦言,不言也不语。许久之后,当秦言的生命气息几乎散尽时,他的手指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
“你们都在啊。”他勉强笑了一下,但可怕的面貌已完全看不清他的笑容。他忍耐着身体衰竭的痛苦,缓缓地道:“我一心向道,没rì没夜地苦修,竭力回避尘缘,远离俗世贪yù,本以为终有一rì能成正果,想不到竟在这里死去。”
玉寒烟流着泪蹲下去,用力将他抱住,用哭泣般的声音道:“师弟,你太执着。”
秦言微微点头叹息:“不错,是我太执着……”如果还能再来一次,他一定带着玉寒烟远走高飞,舍弃魔门首徒的身份,抛下那证道金仙的痴妄梦想,远离人世纷争,寻一处清净之地,与心爱之人逍遥余生。
可惜,错过的时光,终究无法再回头了。
玉寒烟把头埋在他胸前,低声哽咽:“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相信女人……”他不知道一个因爱生恨的女人有多可怕,就连同为女人的玉寒烟自己也始料未及。
宫云袖沉默地看着他俩,过了很久,她才露出很勉强的笑容,轻轻地道:“我留在这里,除了确认你的死讯,还有一句话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瞬间?”
秦言不解地看着她,却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即便到了地狱也不会忘记的眼神,那个他以为宫云袖永远不会向他展露出来的眼神——伤心,绝望,痛苦,凄凉。他没想到宫云袖会有这种眼神,心里一阵茫然。
她不是为了替流清报仇才潜伏在我身边吗?现在我要死了,她应该高兴才是。
秦言闭上眼睛,平静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宫云袖闪过一刹那的狂喜,更多的却是透心彻骨的悔恨。她十指交叉攥紧,脸sè一阵阵发白,闭上眼睛久久回味这个答案的用意。须臾,她抬起头来,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你是想报复我,让我后悔愧疚一生,对么?”
第六百九十四章 疼痛
秦言没有回答,宫云袖知道他不会再回答。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后,宫云袖抬起右手,五指间浮现一把yīn影构成的利刃,指向秦言心口。
“很痛苦,是不是?更加痛苦的是在死亡前等待的过程,那种无奈、绝望……”宫云袖的语气前所未有地温柔,“我送你一程,让你少受点苦。”她手中利刃向秦言胸口探去。
秦言沉默地感受着胸前越来越近的凉意。
一阵微风拂过,几片焚烧后的灰烬黑屑盘旋飞舞,飘落在秦言身上,周围颓垣断壁的班驳影子在火光中摇曳——越是濒临死亡,秦言的感触就愈发清晰。他静静看着被火焰焚烧的长街远处,等待着最后的解脱的来临。
冰冷的利刃没有刺进他的身体,他也怀疑即使刺进来所能引起的疼痛能否比得上已经有的痛感。宫云袖垂下手,yīn影之刃扔到一旁。她脸上紧绷的肌肉逐扭曲成另一种悲伤的形状,握着剑柄的手上的青筋慢慢在消失,原先坚决的眼神里的杀气如阳光下冰原的雪悄悄地在融化。她呆呆地看着秦言,忽然扭到一边,捂住脸啜泣道:“对不起,我做不到。”
然而最后的时刻已悄悄临近。秦言的五感却愈发清醒,所有细小琐屑的声音都能听见,所有大大小小的触觉痛觉都能感觉的到,如千瓣花一样般层层叠叠又层次分明。
秦言强忍着不发出声音,身体的哆嗦却控制不住。玉寒烟流着泪呆呆看着他,依旧紧紧地搂住他,即使面对这样丑陋的面容,她目光里仍满是痴恋。在生命中的最后这么一段时间里,她的陪伴是秦言唯一的安慰。秦言回望着她,不觉间泪眼朦胧。
对不起,师姐,我先走了……
而后,所有的感官终于淡去,一片黑暗袭来,秦言的意识被卷入黑暗中,慢慢消散。
宫云袖抹了抹泪水,控制着嗓音不颤抖得太厉害:“他的元神也散了?”
玉寒烟如一尊木偶,不动也不答。
秦言的元神,碎成了一片一片,离落在身体中,亦将随之很快腐朽。宫云袖自己能探知到这一点,她恼恨的是玉寒烟的平静。‘她还在装模作样!’
宫云袖相信玉寒烟此时的心绪绝对更胜过自己,但她看不到玉寒烟脸上任何表情,除了泪水之外,玉寒烟平静得令人恐惧。
宫云袖恨不得一剑杀了她。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她所筹划的一切,就是为了看到玉寒烟的后悔、绝望、痛不yù生。但现在,当她真正能看到的时候,却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宫云袖甚至不敢多接触玉寒烟的目光。她踉踉跄跄地转身,狼狈地像一只丧家之犬,步履不稳地往火海深处奔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应该去哪,只觉得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能弥补心脏里那一片痛苦抽搐的空白,才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
永远流泪忏悔,在无尽的惩罚中饱受煎熬,对无法偿还的罪过心生怯懦,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难道这就是她剩下来的生命的全部?
若真如此,不如随他下地狱吧,无论怎样也逃过这空洞的苛责。
火海之中,单薄的人影烟熏火燎,无限狼狈。宫云袖像游魂一样逡巡了很久很久,终于被一阵哭声惊醒。
‘有人还活着!’她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像被人牵动般纵身飞了过去。
声音的源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被坍倒下来的石柱压住了腿,眼看火焰渐渐漫上来,只能无助地哭泣。
“咔哒!”房梁断裂,染着火焰的漆黑木头呼啸着砸下来。小女孩闭上眼睛惊恐地尖叫。
一个人影疾冲而至,一掌挥退木头,掀开石柱,俯身将小女孩抱起。
“得救了。”宫云袖含着眼泪说道。
小女孩茫然觉得,这位漂亮的大姐姐好像比死里逃生的自己还更加欣喜若狂。
宫云袖抱着小女孩走出火海,随意挑了个方向,往东行去。
途经百木林,蒙面女yín贼从树梢上现身:“姐姐这是要去哪?”
宫云袖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咦,你怎么哭了?”蒙面女子望着远处的火光,问道,“是有亲人被火烧死了吗?”
“嗯。”
“不知道哪个鸟贼放这么大一把火,姑娘我以后上哪挑妃子去!姐姐知道是谁干的吗?”
“一个和尚。”
“和尚怎么也做起杀人放火的勾当来了?”
“不知道。”
“那,姐姐你打算去哪?”
“不知道。”问题又回到原点,回答亦没改变。
蒙面女子托腮沉思半晌,见宫云袖抱着女孩走远,忙踩着树枝追上去,喊道:“姐姐既然发善心救了这个小妹妹,不如玩点更大的,收养天下被遗弃的女娃,建立一个女子门派,怎么样?也叫那些男人看看我们女子的威风!”
“没兴趣。”
蒙面女子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宫云袖面前,道:“姐姐既然有菩萨心肠,为什么不为天下受苦受难的姐妹盖一间容身之所呢?”
宫云袖叹了口气:“我救不了那么多人。”
“但你可以一个个救!”
“你……”宫云袖瞧着这女子眼神,发现她异乎寻常地执着,话到嘴边,又转了语气,“我不想跟与男人为敌。”
“不是要跟男人为敌,只叫他们别小觑了我们女人而已!以姐姐的武功,一定做得到的。”
“我……好吧!”
蒙面女子欢欣雀跃:“太好了,我们寻一处山岭,马上开宗立派!姐姐等等我,我去把洞里的那些男人杀掉,马上就回来。”
宫云袖点点头:“快去快回。”
蒙面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丛林深处,宫云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提声叫起来:“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哗哗的枝叶响动后,一只遍体漆黑的乌鸦钻出来,绕着她飞舞几圈,道:“他死了?”
“你自己不会去看吗?”宫云袖冷冷地道。
“我老人家要是敢去,还用得着问你?”
宫云袖盯着它,良久,缓缓说道:“他死了。”
“嘎嘎,太好了,人世间又少了个大祸害呀!”乌鸦跳到小女孩肩上,极为惬意地伸展脖子,踢着细爪。却没注意到,这时候宫云袖的眼神已如隆冬般酷冷。
杀气在胸中酝酿,聚了又散。宫云袖默默比较着自己与乌鸦的实力,最后还是放弃了偷袭的打算。
她看着乌鸦道:“从此世上再无人能约束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高海阔,逍遥自在……”
“没错没错,我老人家呀,从此逍遥自在喽!”
“那不知你老人家打算去哪儿逍遥?”
乌鸦嘎嘎笑起来:“刚才你跟那小女娃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开宗立派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我老人家呢?我知道有一处妙地,灵气充沛,遍地仙草,正适合用来做开派之根据!”
“什么地方?”
“雁,罗,山!”
第六百九十五章 浴火
秦言的魂魄漂浮在空中,茫然看着自己的尸身,不知该往何处去。
玉寒烟坐在他身边,头微微扬起,秦言能感觉到她正凝视着自己。她轻轻地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后事,却想不到你还是死在了我之前。”她扁了扁嘴,倔强的表情被一种小女孩般的委屈而取代。
秦言浑浑噩噩,看到玉寒烟泪珠滚落的模样,心里亦是一痛。
一阵冷风吹来,他的魂魄控制不住地摇曳,几乎随之飘走。
玉寒烟拭了拭眼角,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但我怎会放你逃走?”她伸出两只纤白的手掌,每一根指尖都开始渗出血珠。她捧起秦言的面颊,血水渗透进去,像干枯已久的龟裂的土地重新获得滋润。
“师弟,你知道世上最厉害的医术是什么吗?”玉寒烟如陷梦境,喃喃自语。
秦言这时即便能出声,也无法说出答案。
玉寒烟自顾自地说下去:“是以命换命。我把我的命、我的修为、我的记忆全部给你,让你重新开始,代替我活下去。但你也要小心,因为我身上还有燕茵种下的印记,所以你一旦活过来,就赶紧回魔门去找那位下棋的前辈,请他将印记消除,这样就再没有人能控制你了。”
纤手抚过干枯的皮肤,她淡淡地笑起来:“不要为我伤心,这是我早已选择好的道路。你要修道,就继续修道好了,不要再为任何人牵心挂肚。如果有朝一rì你真的成了天下第一,那就替我去杀了不动真人,为我和他之间的孽缘彻底做个了结。”她脑袋低下去,靠在秦言胸膛,眼眸里闪动着无比眷恋的神sè,微笑着道,“知道我什么时候最开心吗?就是现在,当我为你而死的时候。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你也会永远记得我,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呢?所以说,上天总算眷顾了我一次。再见了,师弟……”
一层血红sè漫过秦言僵硬的皮肤,那些死去的肌肉像被惊醒的灵蛇,一块块蠕动起来。血管里的血重新开始流动,不过却像沸腾了的开水似的全无章法,有的甚至从肌肤表面喷洒出来,溅到了玉寒烟身上。
玉寒烟咬破舌尖,灌注元灵的血化为一阵细细的雾喷在秦言的肌肤上,她闭上眼,以一种似如远古呼唤的声音缓缓诵念:“三界圣贤,诸天神佛。十世修行,付此一念。以我血肉,奉与幽冥。千劫百难,受三途苦……”
声音悠长婉转,隐隐夹杂着另一种韵调,像有另一个威严的妇人在与她一同吟唱。周围的火光受到一股巨大无形力量的牵引,一起舞动起来。浑浑噩噩的秦言感觉到周围的灵力和丧生火海中的亡魂碎片慢慢凝结在自己身体上,越积越厚重。玉寒烟捧着秦言的两颊,两人身上同时绽放出灿烂圣洁的光芒,像一团火焰,将两人的身躯包裹在其中。
秦言的魂魄被拉回体内,虽不能动弹,却并非一无所觉。他感应到玉寒烟的生命气息已一种可怕的速度迅速衰减下去,她整个人完全贴在秦言身上,温暖柔和的感觉渗透进来,似乎要合二为一。
‘她要用自己的身体修补我的损伤!’恢复了些许清醒的秦言心中大骇,拼了命地想挣扎出来,却根本无济于事。
他听到玉寒烟最后的咒语,意识到这将是自己两人的生离死别,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