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想天开-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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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芳客也搭竹筏吗?”
“不,竹筏只是一般百姓使用的交通工具,会上吉原冶游的富人不可能利用那种东西,一定都是舟船,也就是现在所谓的游舫。舫上有座席,很宽敞,可以饮酒作乐,也可以找艺妓表演,似乎能够载几十人之多。”中村一面说明,一面穿行于直线状狭长公园内的游戏器材间。
“要搭船来到吉原,究竟需要花多少钱呢?”吉敷问。
“这并无所谓的上限。烟花界是讲究花钱的世界,首先,到租船场要付给老板、船夫,甚至小伙计一笔钱;进入茶馆召花魁同样要付钱,而花魁的随从人员包括有称之为番头新造的经理,振袖新造的雏妓两、三人,‘秃’的候补妓女,年约七、八岁的女孩两人,再加上妓院保镖两、三人,负责监视的老太婆一人,浩浩荡荡地形成花魁道中的游行行列,更是所费不赀。
“等酒宴开始时,这些人都陪花魁入座……而,并不是这样就结束了,还必须找艺妓来表演,两人一组的艺妓叫了两、三组,再加上乐师两、三人。这么庞大的人数,每个人都还得给钱,酒宴料理也得付钱。全部加在一起,最少得花掉二十两,多的话五十、一百两都不算什么。”
“一两的话,以现在币值大约多少?”
“这就很难估算了!若考虑及现在日元升值的因素,我想约值十万圆吧!”中村微笑地说。
“十万圆?”
“没错,一两是四千文,一文等于二十五圆,当时一碗面是十六文,现在则是一碗四百圆,应该不会错。对了,当时在街头流莺才索价十六文,若和吉原红牌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但,一两若为十万圆,二十两就是两百万圆,一百两就是一千万圆了。”吉敷膛目。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是的,所以在吉原找红牌冶游的事和我们一般想象的召妓完全不同,以那样来解释也不符合效率。”
“那又该如何解释?”
“幕后支持者,也就是说想要维持吉原文化幕后支持者的感觉。”
“啊,幕后支持者……”
“吉原虽是风化区,但是如今仔细回想,它也绝对是一种文化。在江户这个封建时代,能读会写,也会和歌的女人,不是武家子女,就只有吉原的花魁了。何况花魁又是能歌善舞,兼带领江户的流行风潮,想维持这样能干的女人世界,一定需要庞大金钱,如果无幕后支持者出钱,根本不可能做到。”
“原来如此。”
“刚刚我也说过,那些花魁就如现在的吉永小百合或岩下志麻一般,依不同的看法,她们已算是时代的大明星……在幕府末年,来到浅草的外国使节见到属于圣域的浅草寺大殿墙上挂着吉原的娼妓肖像,都大为震惊呢!”
“哦?”
“当然,在西方国家,可能不会在教堂墙上以娼妓肖像画装饰吧?但,吉原的大明星却已经不能算是娼妓了,她们是时代的文化分子。是时代的象征。因此,依我的看法,她们之所以委身于男人,应该解释为对于幕后支持者投资的感激。”
“那么,浮叶屋的源田……”
“嗯,应该具有吉原文化的传统挂念吧!每一种文化背后都有幕后支持者,西方文化也相同。”
两人并肩继续住前走,不久,如走廊般直线的公园忽然变宽,也变漂亮了。地面铺着石板,假山水池里有薄薄一层水,水边更有崭新的水车小屋。
“这是新近落成的公园。大河已快到了,你看,那就是江户街,对面可见到台东体育馆。
如中村所言,越过车道后,是一片植栽形成的河畔公园——隅田公园。
“啊,居然是通住这儿吗?我今天和小谷来这儿查访过哩!”
远方,约莫樱树所在的位置,仍传来醉客们的大合唱。
“春天的气息使人疯狂。”中村喃喃说道。
吉敷深觉似听到奇妙的暗喻!
山谷倔在昔日注入大河处有座巨大水门,吉敷隐约能感受到流水气息和樱花香混合的春日芬芳。
两人穿过植栽,走至能俯瞰大河水面的位置。
能够见到河面,但是因位于很高的堤防上,感觉上河面很低。没有船影,但,若是住昔的江户,河面上一定有很多竹筏、舟船和白帆船吧!
“来吉原寻芳的客人是依据我们刚才走过的路线搭船而下,在此右转后,回浅草桥的租船场。”
“一定是很愉快的旅程吧!”吉敷并非迎合中村的心情,很自然地说。
中村频频颌首:“我是这样觉得,但现在已成为永远无法达成的憧憬了……这条大河,左边有千住大桥,右边有浅草桥一带著名的两国桥,是出名的投河自杀胜地……此外,到这里为止,却没有官方建造的桥梁。”
“啊,是吗?樱桥当然不是,可是这问桥、厩桥和吾妻桥之类……”
“不,只有吾妻桥是老百姓建造的。问题是,江户时代的桥梁只有吾妻桥、两国桥和再过去的永代桥,所以,连白帆船都能驶至这附近。”
“嗯,在江户时代,这一带想必是个好地方……”
“不,河对岸的这边是不祥之地,或许应该说,这条大河对岸的两国回向院周边地带乃是妓院和死人的欢乐地。不过在当时,人们都能习性掌握好与坏的分际,也就是说,所谓的江户文化本来就是邪恶文化,不管吉原、浮世绘、艳笑落语或歌舞伎,其本质皆脱离不了‘性’的欲望,因此当时的人们经常会感到有狼狈心理,也会自我收敛,非常容易管理。”
中村的话让吉敷想起陌生的吹口琴老人那畏怯、孤独、痴呆的风貌。再想起生活于隅田公园的游民们,忍不住觉得即使到平成六年的现在,江户那种邪恶的一面似仍存续至今那么,又懂得善恶分际的坏人吗……那老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正如中村所说的,仿佛对于江户的邪恶一面非常熟稳一般。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吉敷沉吟着。
如果那样,老人应该是和吉原有关联才对,但,在吉原又寻不到老人的痕迹!
“那位老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吉敷边感觉河风吹拂脸颊,边喃喃自语。
“不知道其身世吗?”中村问。
吉敷颌首。
“但是,今天报纸已有小篇幅报导这桩事件,可以期待获得某种反应的。”中村说。
吉敷心想,应该是吧!问题是,会有人注意一位游民因消费税而犯罪的小事件吗?
“但,即是这样……”吉敷说,“有人为区区十二圆而杀人,却也有人为了召妓,在吉原一夜花掉一千万圆,这未免太……”
中村苦笑:“那是因为江户人不把钱放至隔夜的习惯吧!当时的江户人,过了下午二时以后,就都停止工作,只专心于玩乐。”
“是吗?”
“好像是。虽然以目前在密闭的小房间中患工作中毒症的现代人眼光看来,那是太懒情了,但,当时想买房子随时就能买到,至少比现在的东京人好多了。”
这次轮到吉敷苦笑了。
“即使现在,女明星的幕后支持者还不是同样撒着大把钞票?只是我们没有那种本事而已。算了,不管哪个时代,人情世故都是一样的。”中村说完,笑了笑。
但是,吉敷已看不见他的笑容了。
远处的樱桥亮起灯光。
吊死者
男人的身体在昏暗的地下室吊着,恰似因为犯下重罪被处极刑后,为求以谢世人而将之曝尸般。
勒住男人脖子、将他吊起的扣环仍发出窸窣声,男人的身体仍残留着刚才的挣扎余韵,微微晃动。双手被绕向背后,用皮质的扣环牢牢扣住,穿着灰色宽松长裤的脚似仍不停痉挛颤动。不,是真的在痉挛颤动!仿佛身体虽死,双腿却像不同生物一般。
矮小男人盘腿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静静盯视在自己鼻尖三尺高度的男人脚上那双脏运动鞋尖。他那白痴状的脸上浮现不可思议的表情——似是微笑、又像怯惧般哭笑不得难以言喻的表情。
乍看好像马上就要大笑出声般,又有如立即会惨呼出声、边哭边拔腿而逃的前兆。
但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矮小男人正把什么东西拿到嘴边,而且咬了一口,嘴唇开始不住蠕动。
仔细一看,矮小男人手上拿着的是桃红色的大馒头。
难道这么矮小、怪异的男人无血也无泪吗?是来自地狱一丁目的冷酷恶鬼吗?
面对刚咽气不久、双腿仍不住痉挛的死者,如果是正常人,不可能还蹲在其脚下方吃馒头!
周遭弥漫掺杂着血腥味、排泄物异味、呕吐物臭味、霉味、灰尘等气味所形成的无法形容的恶臭,这正是死亡的气息!不,应该说是杀人的气息吧!而在这样的气息中,除非是鬼,人类实在不可能吞得下食物。
不,别说是吞得下,甚至连胃内原本贮存的东西都会吐出来!但是,矮小男人却边笑边吃着馒头。他膝上放着小盘子,盘内有桃色和白色的馒头,就是在庆典时大家常吃的那种馒头。多么讽刺又不洁的景象啊!接着,矮小男人拿什么饮料至嘴边。形状像是温酒的小酒壶,果然没错,是酒!但,不是小酒壶,而是装在约莫零点六公升大小透明酒瓶内的日本酒。他居然在吊死的尸体前独自享受奇怪的酒宴。
不久,两颗馒头似已吃完,矮小男人站起身来,一口灌完透明酒瓶内剩下的酒,把盘子和空瓶置于地板上,拍拍自己长裤屁股。
吊在天花板上的男人尸体发出轧轧声音——难以言喻的可怕声响——垂落地面。首先是穿着运动鞋的鞋尖碰触地面,然后使整个身体恰似洋菜所制成般,歪七扭八的膝盖着地,然后身体才慢慢、慢慢地倒在水泥地面,被黑布袋罩住的头发出碰撞声响,接着,整具身体仰躺不动。
矮小男人一摇一摆地绕着尸体走一圈,那姿势就像雀跃似的手舞足蹈。
他蹲在尸体头部位置,首先,想解开勒住脖子的扣环。脸孔挣得通红,努力想解开,却一直解不开,外面以皮裹住的铁环深深陷入下颧底!陷入的深度是在非比寻常,连罩住头的布袋都嵌入肉中,看不见环圈。他此时才恍然大悟,为何明明是身材壮硕、脖子很粗的男人,看起来脖子会那样长的理由了:喉结一带的肌肉拉长呈苍白色,下颧未刮净的胡须一根根分外明显。
扣环终于解开了,环圈扩张,从头顶上方拿出,被随手抛丢在地板上。
之后,矮小男人慢慢把罩住男人头部的布袋拿开,似脱帽般的动作。立刻,从未见过的怪物相貌出现了!双眼圆睁,不,正确来说是眼珠自眼窝挤出,挂在下眼皮上方,可以见到充满红色微血管的眼白部分,感觉上若一把扶起男人,那两颗眼珠会立刻掉落!但,更恐怖的是由口中伸出的舌头,这已经无法认为是人的舌头了。喷出的血掺杂唾液、呕吐秽物、泡沫延伸到胸口,舌头宛如一尾巨大的蛞蝓,令人无法相信是人类身体的一部分,倒像是本来一直寄居于此人体内的另外一种生物。
脸上所有器官都流血,泛黑、粘稠如浓汁般的血自鼻孔、嘴巴、耳朵溢出。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颈部左边肌肉似有一小部分被扣环刮伤,皮肉被削,露出红色肌肉和土黄色脂肪,未完全掉落的皮肤有如皱巴的布团或纸片般垂在下颧上。
矮小男人把脖子的这块皮肤用力住下扯断,覆盖在红色肌肉上,然后抓住吐出的长舌,想塞回嘴里,等完全塞入后,双手用力将嘴巴合上。但,等他一放手,嘴唇又开了,粘滑湿软的舌头又伸出来!
矮小男人从地板角落拿来两个水桶,一个里面装有水和白布,另一个是空的。他由水中取出白布,用力扭干,开始擦拭男人的脸。
首先,他把男人微秃的头发梳齐,然后拭净鼻下、嘴巴四周、下颧一带和耳下方的血及呕吐秽物,此外,脸上或颈部的汗水、体液、布屑等也都擦掉。
之后,他抓住男人的脚,让尸体伸直,揭开背后双手上的皮扣,使身体微侧一边,开始小心翼翼褪下其衣服。脱掉上衣、衬衫、长裤和内长裤。
恶臭扑鼻!
被勒死的男人肛门有无数脱粪。还有,性器官前端滴出白色粘液,附着于四周和阴毛之上。这些皆是垂死挣扎之际所留下的可怕痕迹。
矮小男人也不知道是否脑筋有问题,见到上述秽物,闻到如此恶臭照样无动于衷,他伸手拭掉秽物放入空桶内,然后用水洗手,再扭干白布,拭净男人肛门四周及性器官周围,很仔细地、小心翼翼地进行着。
最后,矮小男人仔细地用白布将尸体全身擦拭好几次,这才取出白色棉花,撕成一小团一小团的,用竹筷子塞进肛门、鼻孔、耳洞内。同时,他把跳出的眼珠也硬塞回眼窝里,双手使力粗暴地塞入,再用力拉下上眼皮,让眼皮合上。
舌头也是相同,他再次硬将舌头塞入嘴内,但,就只是这条舌头,他怎么努力也没办法令它不再伸出!
矮小男人心想:这简直就是另外的生物嘛!
前往宫城 (1)
翌日,四月五日,有关消费税杀人事件的调查毫无进展,也未获得新的情报。
老人一如往常继续保持沉默。
一天的时间空洞洞地过去,傍晚时,吉敷竹史也决心向同事降伏了。
拘泥于某些事的认真思考也要看时间和地点,像眼前的情况,似乎不适合这么做。看情形这纯粹只是为了十二圆而引发的冲动性杀人,事实上,这样认为也比较适当。
晚间八时过后,吉敷开始准备下班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他拿起话筒,立刻传来略带顾忌的男人声音:“对不起,我这边是宫城监狱,我是监狱刑官河合。”
“是的。”吉敷边应答边拉上皮包拉链,“有什么事吗?”
“关于今天报纸上报道的消费税杀人事件中的凶手之老人……”
“什么?宫城的报纸也有报道吗?”这件事出乎吉敷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