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鼠之槛 上-第4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不懂呢。”
益田一副受够了的模样,敦子向他说明:“对于不能够以演绎归纳导出符合逻辑的明快解答的问题,该如何当场应答——这是一种修行对吧?像临济宗的看话禅经常……”
“呵呵呵,小姐似乎相当博学多闻,不过这种时候,多余的知识反倒是一种妨碍。但若要说明,也只能够这么说了哪。的确,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这我又不懂了。”益田歪着头说。
“不懂吗?刑警先生,假设窗外有一头牛在走。”
老师指着看似有窗户的墙壁说。一片漆黑,无法确认窗户的所在。
“牛?哦,牛啊。”
“首先有角经过,接着头经过,接下来身体经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尾巴没有经过。为什么呢?”
“什么?呃,为什么?牛一定是有尾巴的啊。就在背后的这个地方,如果看得到角的话,角度上应该也看得到尾巴吧。是看漏了吗?不对不对,这样讲应该不行吧。尽管实际上有,却看不到——得要是这种哲学的——不、机智的解答——”
“那样不行。”
“不行?哪里不行呢?”
“不可以想。”
“不想就回答不出来啊。”
“所以了稔师父和一休还有盘珪都讨厌公案哪。和尚们大半都会像现在的你一样,绞尽脑汁。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公案就像是文字游戏一样。最近叫什么来着?给……”
“Game?”
“对、对。就像动脑的Game一样,净是花工夫在想出机智的着语'注一'和下语'注二'——亦即解答。费尽心血,想的都是该如何漂亮地作出看似深奥的解答。据说有一段时期,到处横行着写有模范解答的行卷这种秘笈呢。这不是求道,是文字游戏,是禅的堕落。”
“只是语言表面上的技术罢了,是吧?”今川说。
注一:对公案的评语。
注二:对公案的感想及意见。
“是啊。今川先生,你说的没错。这样根本不成。原本公案并不是这样的东西。公案是不能想的,每个人都应该一开始就知道答案的。”
“一开始就知道答案?”
益田露出奇怪的表情。
“应该知道的。”老师说,“答案溜也似的脱口而出,才叫做大悟。不过像白隐,他想出新的公案,或重新编纂旧的公案,使得禅在日本落地生根,所以公案应该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东西,但是了稔师父似乎就是不喜欢。他经常为此生气哪。他啊……”
老师闭上眼睛。
“就像不生禅的盘珪永琢——‘较之于成佛,做佛更简单’;也像疯狂禅的一休宗纯——‘他日君来如问我,鱼行酒肆又淫坊’。了稔师父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那可能是某种引用,但我当然不知道是什么,就连意思都只能依稀了解。不过益田似乎稍微恢复自我,开口问道:“被害人把卖掉那些古董得来的钱怎么处理?就算包养女人是假的,那个……私吞之类的……”
“私吞?或许有一些吧。我刚才也说过了,他在玩女人,多少也会花些钱吧。像老衲都这把年纪了,跟那种事无关喽。不过那也是战前的事了。”
“那所谓的侵占公款指的就是这件事喽?”
“侵占公款?什么叫侵占公款?老衲不甚明了哪。东西能够高价出售,靠的全是了稔师父的聪明才智。不过我想他应该只是用掉了利润——不过没有原价,也不晓得哪些才算是利润——用掉比预料中卖得更高价钱的差额罢了吧。而且他也把钱好好地交回寺里了。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他不是那种会中饱私囊的人。因为了稔师父没有金钱欲这种东西。而且如果说侵占公款的话,那应该是窃取来自于教团的援助金这样的意思吧?这种话是谁说的?”
“常信和尚吗……是那个常信和尚说的呢。佑贤和尚说没有证据,持否定的态度。不过他也说慈行和尚正在调查。”
“常信师父?真是愚蠢。”老师小声而匆促地说。
“但是根据传闻,我听说被害人还投资事业……”
“事业?哦,那是在说了稔师父和箱根的环境保护团体有关系这件事吧。”
“环境保护?”
“没错。老衲没有下山,所以不太清楚,不过听说汽车还是铁路把山给切得乱七八糟。虽然交通变得方便,对当地人来说也是件好事,但是难得的美景……噢,了稔师父指的并非外观如何,而是说破坏这天然、自然的景观,实在太不像话了。所以他才和进行这些保护工作的团体有所联系。”
“这不算事业呢。”
“也算是一种事业吧。”敦子说。
“唔,中禅寺小姐说是的话,那应该就是吧。但是这么说的话,小坂了稔和尚这个人,虽然有些流氓——或者说豪放不羁——的地方,却非常热心修行,同时还投入自然保护工作,是个十分健全的人呢。在听到老师的话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个黑幕重重、怪诞不经的和尚……噢,失礼了。我一直把他想成一个可疑人物。但是这么一来,反而难以想像会有什么人有杀害动机了呢。或许真的是感情纠纷也说不定。”
益田环起双臂,他好像很困惑。
“刑警先生,可是了稔师父事实上就是被杀的,所以还是有凶手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动机不太可能是宗教教义理解的歧异吧。但是饭洼小姐又看到了僧侣打扮的人物,僧侣还是很可疑……”
说到这里,益田望向饭洼。
饭洼被其他人挡住,我看不清楚。
“而且若是起因于一般动机的杀人,该怎么说明那异常的弃尸状况才好?感觉搜查像是回到了原点呢。”
益田更加困惑地这么作结,身体斜倾一边。老师也以略带困惑的口吻说道:“但是了稔师父究竟找到了什么呢?从这封信里无法知道得很清楚呢。信上虽说是神品,但是这座寺院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卖了。今川先生,你可有任何线索?”
“没有,我才想要请教老师呢。”
“了稔师父可能找到了什么吧。他……这么说来,那个似乎……嗯……”
老师思索着什么。敦子问道:“了稔和尚找到要卖给今川先生的神品,是去年接近年底的事呢。然后新年过去,在预定与今川先生约定见面的日子,了稔和尚遭人杀害——至少他在那一天失踪了。该说是最近吗?或是那段时间前后,了稔和尚有没有什么异于平常的地方?”
敦子的口气很像刑警。她习惯了。
“是啊,这么说来,他在失踪的前一天,曾经到老衲这里聊了一下。”
“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哪。是啊,他说他豁然大悟了。”
“豁然大悟?”
每当出现艰涩难解的词汇,益田就会卡住。而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追问,这与其说是热心,更应该是出于刑警的习性吧。像我总是从谈话前后的脉络朦胧地猜测意义,几乎都只是听过就算了,因此并不会打断对话,却也经常有了错误的认识。
这种时候,大多都是敦子在补充说明:“一切困惑烦恼消失而领悟的意思吧?”
“正是。”
“大悟——了稔和尚是这么说的吗?”
“说了。他是说了,不过或许是玩笑。”
老师沉默了一下。
鸟口低声说:“好厉害喔,悟道了啊。”
“那、那是那么厉害的事吗?只要悟道的话,修行就结束了吗?……”
在益田说完他的疑问之前,老师回答了:“不是只悟道一次就够的。”
“悟道不是就到达终点了吗?”
“这又不是双陆游戏'注'。悟后的修行——悟道之后的修行才是问题。而且悟道并不仅止一次。像白隐,据说他生涯大悟十八次,小悟无数次。我不知道了稔师父是怎么样地领悟了,但是小悟对他来说,或许根本是稀松平常之事……”
注:一种室内游戏,二人对坐,将自己的棋子依掷出的数字前进,先进入敌方阵地者获胜。于奈良时代自中国传入日本,称双六。
老师说得有点含糊其词。
“关于那个时候的事,请再说得详细一点。”
“也没有什么详细不详细的,是啊,他不见的前晚,忽然来到老衲这里,然后说:‘泰全师父啊,贫僧豁然大悟了。’”
“然后呢?”
“哦,老衲以为是玩笑。”
“你没有当真吗?”
“是啊,而且会那样说的和尚也不多。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当成一回事。我以为他是在胡闹,所以……是啊,那个时候,老衲不知为何也顺势自比为华叟宗昙,问他:‘了稔师父啊,你那是罗汉的境界,还是作家的境界?’”
“什么意思?”
“华叟就是刚才多次提到的一休的师父。刚才的话,是学一休豁然大悟时华叟对他说的话。所谓罗汉,指的是小乘的觉者,而作家则是优秀的禅师。亦即我是在问他:你那是独善其身的觉悟,还是伟大禅者的觉悟?华叟是一口咬定一休是罗汉的觉悟,不予理会,而老衲则是特意追问——虽然老衲问得并不认真。”
“结果呢?”
“哦,了稔师父不愧是了稔师父,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回答说:这若是罗汉的境界,那么我愿做罗汉而弃作家。这也是那个时候一休所说的话。了稔师父你真是机智啊——老衲这么大笑,但是……”
“但是?”
“或许他……是认真的吗?”老师说到这里,沉默了。
所谓认真——指的是了稔真的大悟了吗?
益田探出身子:“然……然后呢?”
“就这样了。翌日早晨的早课时,我们没有交谈。他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不同,老衲就这么再也没见到他了。”
“哦……只有这样啊。豁然还是大悟,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呢?我一点都不懂哪。”
益田频频搔着额头。
与其说是烦躁,他更感到心急吧。
鸟口瞥着这样的益田,以一如往常的口吻陈述意见:“益田先生,凶手一定是下界的俗人啦。和女人有关,再不然就是跟那个环境保护团体什么的有关。若是站在保护自然的团体那一边,或许就会和推动开发的人有所冲突,或是产生利害关系啊。”
很像是新闻记者会说的意见,鸟口似乎渐渐地恢复了自己的步调。
“可是啊……”
益田一脸可怜相,再次望向饭洼。他就是没办法撇开饭洼的证词吧。目前凶手是和尚这种说法的关键只有她的目击证词。
“我……”饭洼只说了这个字,便沉默了。
“饭洼小姐见到的人物,或许真的是为了扰乱搜查而变装的吧。”
听到益田的话,老师说道:“就是那位小姐见到疑似凶手的僧人样子的男子吗?可是刑警先生,说是和尚,可疑的也不只有本山的云水啊。这一带到处都是寺院。不,和尚自己有腿,所以不仅是附近寺院的僧侣,也有可能是行脚僧吧?”
“嗯,也是。”
“啊。”敦子轻声叫道。
她迅速地回望鸟口,说道:“我完全忘记了。鸟口先生,我们来到仙石楼的途中遇到的……”
“啊,那个和尚!让敦子小姐看得脸红心跳的美男子……”
“什么?这是在说什么?”益田回头,交互看着两人。
“哦,益田先生,那个俊美无比的和尚啊……”
“鸟口先生!真是的……”
“好啦,敦子小姐,我不说就是了。这么说来,记得那个人说他不是明慧寺的僧侣呢。”
“什么?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警方吗?”
“不,就是……我们抵达仙石楼之后,因为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结果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从大平台前往仙石楼的惟一一条路上,我们与一名行脚的和尚擦身而过。”
“在那条兽径吗?”
“是的。所以我满心以为那一定是明慧寺的和尚,开口询问,结果……”
“那个和尚装腔作势地说:贫僧是个居无定所的云水。”
鸟口用一种时代剧腔调说,好像是在模仿那个僧侣。
“从那里走下去的话,起点只可能是仙石楼或明慧寺呢。仙石楼里有这样一个和尚吗?”
益田转向今川。
“没有。不,至少我在停留的这段时间并没有看到那样的和尚。”
“我想也是吧。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调阅了一星期左右的住宿旅客数据,但没看见那样的和尚呢。是发现尸体那天对吧?老师,呃……是昨天吗?有没有其他寺院的和尚来访?”
“好像……有吧。”
“真的吗?”
“问问知客就知道了。慈行师父可能判断与事件无关,所以没说,不过我记得是镰仓……是了,是从了稔师父以前待的寺院来的。我听说有一个云水会来,那应该是昨天还是前天的事吧。但隐居的老衲完全不晓得是为了何事而来。”
“就是那个人了!一定不会错的。那样的话……”
益田说到一半,饭洼突然发言打断他:“那位、那位和尚是来自镰仓吗?”
“似乎是哪。怎么了吗?”
“您、您知不知道他的名字?”
“很遗憾,老衲并不知道。名字只有慈行师父才知道吧。”
“这样吗?”
“饭洼小姐知道些什么吗?”
发言被打断的益田诧异地反问,饭洼却只是用几乎听不见的细微声音说:“不……”
她的言行举止可疑到了极点。一开始还以为她因为遭逢怪事,所以情绪不稳定,但似乎并非如此。
“真的吗?老师,那么只要询问慈行和尚,就可以知道那名客人的身份了吧?中禅寺小姐,鸟口先生,你们还记得那名僧侣的长相吗?”
“应该记得吧。因为那个雪中的黑衣和尚简直就像画里走出来的,是个俊美过头的美男子呢。对吧,敦子小姐?”
敦子对鸟口置若罔闻。
在雪中行走的黑衣僧侣?
昨天……不,前天早上,我也看到了那名僧侣。
我错认为是京极堂的雪中僧侣,会不会就是敦子等人所遇到的僧侣?
我的直觉这么告诉我。当然没有确证。而且只凭那点记忆,也无从确定起。更何况我只是从窗户看到而已,连是不是同一个人都不知道。
但是……
等一下该告诉益田吗?
总觉得在意。老鼠和尚也好,现在谈论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