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飞狐｜斐过］流年寂-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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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她仍然想给他们一次机会。
　　一次坦然面对的机会。
　　
　　林中静静的，只有风卷起落叶漫无目的飞舞，白素雪走在树下，那叶子似乎留恋起她衣上的香，兀自落了满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昨天晚上，我听到你跟陈家洛说的话了……”
　　那个失魂落魄走在后面的男子在听到这句话后，神情明显变了下，随后仍是沉默。
　　白素雪接住一片滑过眼前的落叶，看它躺在掌心，低低说道：“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杨过，你现在看到我，已经不会误认成你的妻子了吧？”
　　她雪白的衣与乌黑的发交织飞在风中，如同凌波的仙子，沾不起一点凡尘俗气。杨过怔怔看着她，那熟悉的气息始终存在，可留在心底的却已不再是锥心刺骨的痛。他轻叹一声道：“这一年中发生了太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白素雪道：“或许冥冥中已注定你跟胡斐要经历这些磨难，才可以得到真正的归宿。现在已经到了你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替你做决定。”
　　昨夜陈家洛说的话涌上心头，这种近乎逼迫的感觉让杨过非常不悦，他冷嗤一声道：“白姑娘不是出来采药的么，怎么也当起说客来了。”
　　白素雪微微一笑：“我是出来采药的，但不是草药，而是你的心药。”
　　她的目光掠过他肩膀，投向他身后。
　　杨过一怔，缓缓转身望去。
　　那铺满落叶与冬阳的林间小道中，胡斐向这边缓步走来。他微低着头，似乎正在听身边的苗若兰说着什么，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残枝疏影，斜阳一地，他们相携的身影揉进这明黄的光影之中，便仿佛成了最幽远的画卷。
　　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微微一愣，随即露出那种得体又不至于冷漠的笑容：“杨兄，白姑娘，这么巧遇到你们。”
　　杨过神情一痛。
　　他不知道现在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胡斐看他的眼神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让他的心仿佛被剜去一角，怎么也填不满。
　　白素雪看看他们，暗叹一声，说道：“你们就好好聊一聊吧，然后去确定心中的感觉。”她走到苗若兰身边，对她使了个眼色，苗若兰会心地点点头。胡斐奇怪问道：“你位两个要去哪？”
　　苗若兰回头对他眨眼一笑：“胡大哥，你们就不要再避开对方了，好好聊一聊吧，我跟白姑娘去说会女儿家的心里话。”她朝他们挥挥手，不一会儿就隐在林子深处。
　　杨过当然明白她们是有意安排的，怪不得今早白素雪会邀他来这里。可是，他该说什么，又要说些什么？
　　胡斐干咳两声，首先打破沉默：“这两个丫头好像早有预谋，神秘兮兮的。”
　　杨过看着他道：“你不愿意见到我？”
　　胡斐道：“怎么会呢，听四哥说杨兄曾帮过红花会，更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要再提这件事！”杨过眉间铺上寒霜，“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要挂在嘴边，难道你也认为我在以此为借口而强留在苗家庄吗？”
　　胡斐连忙摆手道：“杨兄误会了，我怎么会这么想呢，滴水之恩都应该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胡某自然要记在心里。”
　　杨过自嘲一笑：“如果你记住我的只有这个，那么我宁愿不要。”
　　风吹乱了他这句低语，传到胡斐耳里时，就只有几个破碎的字，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白素雪两人离去的方向说道：“白姑娘秀外慧中，医术卓绝，与杨兄真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杨过皱眉：“你说什么？”
　　胡斐深吸一口气，颇是感慨道：“人生变幻莫测，世事难料，江湖中人不是为名利所扰，便是为情爱所困，往往忽略了一直守在自己身旁的人，待发现之时，却为时已晚。杨兄非好名好利之人，白姑娘亦非痴痴怨怨的寻常女人，方才见到你们一同站在树下，恍惚便是神仙眷侣一般。”
　　杨过的脸一下子冷了：“你说我和白姑娘？”
　　胡斐叹道：“杨兄与其这般飘泊江湖，不如珍惜眼前人，莫要等失去了才后悔。”
　　杨过冷冷看着他：“这是你的真心话？”
　　胡斐笑言：“英雄佳人，自古便是天作之合，杨兄若能与白姑娘结为连理，双宿双飞，岂不是一桩美事？”
　　双宿双飞？
　　好一个双宿双飞！
　　杨过突然笑起来。
　　他的笑容就好像严冬的风霜，冰寒刺骨。
　　“胡斐，这些话不像会是从你口里说出来，难道失去小段记忆，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胡斐神情自然地一笑：“我们此前从未见过，杨兄又怎么肯定我不会说这些话呢？况且白姑娘是灵素的师姐，我自然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
　　“你真的希望我和白姑娘在一起？”
　　杨过目光片刻不离地盯紧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异样，即便是一闪而逝，也足够了。可胡斐的神情，始终那么坦然，他的语气也始终那么波澜不惊：“俗语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不是吗？”
　　杨过的神情渐渐转为无限凄凉，他最后看了一眼胡斐，错身经过他身边，一句话被风送了过来：“好，我就好你所愿。”
　　身后离去的脚步坚定而决绝，胡斐脸上神色随之黯淡下来，他缓缓转过身，凛冽的寒风吹起无数落叶飞舞，模糊了那已远去的身影，一种说不出的苦痛弥漫进他的眼。
　　他永远都忘不了，夙砂带他看得影像。
　　在那个过去的时空里，他看全了杨过的一生，也看到了他为逝去的妻子痴守坟前，日日借酒浇愁的模样。
　　没有一种痛，会比失去爱人更重。
　　那是种深入骨髓的寂寞，缠绕心头，日夜不止。
　　他也曾那么深切的体会过。
　　所以，他懂。
　　天空飞起了零碎的雪花，织成线，连成片，落在枝头，落在地面，也落进了胡斐眼里，融成一颗温热的泪珠，从他脸上滑落。
　　——杨过，如果……我注定要死的话，那么宁愿就这样看你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一章是我一开始决定好的结局，我在考虑要不要再写。。。




第　68　章［结局］

　　68
　　“何苦呢……”
　　方无羽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后，风吹乱了她的发，点点雪花粘在发梢。胡斐并不回头，他静静站着，仿佛雪中的一座雕塑。方无羽看着他的背影，神情从不解变为疑惑，又从疑惑渐渐转为惊愕：“难道你……你根本没有失去记忆？”
　　回应她的，是胡斐久久的沉默。
　　可这不正是答案吗？
　　方无羽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怎么会不明白胡斐这么做的原因，可是她却笑了，笑得那么讽刺，那么扎人：“你可真是演了一场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好戏啊。”
　　胡斐把目光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拉回，终于开口说话：“我宁愿在我活着的时候看他离开，也不愿让他看着我死。”
　　方无羽冷冷笑道：“杨过不是傻瓜，你为他换毒的事，就算瞒得再紧，我想他也早已猜到。”
　　胡斐平静道：“猜到也不重要了，他已经走了。白姑娘是他来这个世界的目的，现在他得偿所愿，很好，真的很好。”
　　方无羽气急败坏地冲他大叫：“好个屁！你就要死了，你就剩下不到两年的命，不要再装出一幅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明明就这么在乎他，为什么还要把他拱手让给别人！”
　　胡斐苦笑道：“你也说了，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用两年欢聚，换一世寂寞，不值得……”
　　他的眼神那么凄凉，那么无奈，方无羽怔怔看着他，终于放声大哭。
　　最不甘心的人是胡斐，将痛苦埋的最深的人也是胡斐啊！
　　他用自己的生命，做了最后的安排，只是为了，让那个人将来能少一点内疚……
　　为什么偏是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折磨他们？
　　方无羽跪到地上，掩面痛哭。
　　胡斐扶住她颤抖得肩膀，柔声说道：“方姑娘，多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事，你这份情谊，胡斐永远都会记在心里。”
　　方无羽泣不成声：“胡斐，我不想让你死，你不能死，不能……”
　　胡斐长叹道：“我今生已亏欠了太多人，这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命中注定，强求不得，也强求不来。”
　　方无羽凄厉叫道：“我不认命，我不认！”
　　胡斐对她笑了笑，道：“珍重。”
　　只留下这最后的两个字，他转身离去。
　　“胡斐！”
　　方无羽对着他背景大喊，回应他的只有漫天不止的雪花。
　　
　　世上所有事，似乎都会有两个选择，就好像每一条路都会通向两个不同的地方。
　　人总是会走错路，有的可以回头，有的不能回头，甚至有的想回头时却发现早已忘了来路。
　　遗忘，是对过去的否定，还是对回忆的终结？
　　若遗忘能换来全新的人生，那么旧时的恩怨是否就该随风而散？
　　杨过的眼中充满迷茫。
　　他面前是一条路，一条叉路。
　　它会带他去往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可一个是希望，而另一个却是绝望。
　　已失去的，是不是就不该再强求？
　　已拥有的，是不是该好好珍惜？
　　可若失去了最值得珍惜的东西，那么还配拥有其他吗？
　　杨过的嘴角浮起苦涩的笑意。
　　白素雪站在他身后，淡淡阳光留在她的衣上、发上，冰清玉洁，尤胜初雪。
　　杨过回头去看她，欲言又止。
　　白素雪一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既然已下定主意，我便不会拦你。”
　　杨过沉默，任何话都无法将他心里的歉意表出一二。
　　白素雪淡淡摇头：“杨过，你不需要对我抱有亏疚，救你助你都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大夫，救死扶伤是我的本份，如今你已安然无恙，我也该回去属于我的地方了。”
　　杨过微微笑道：“也只有药王谷那么宁静致远的地方，才配得起白姑娘，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个真正的有缘人带你离开那里。”
　　白素雪低眉笑了一声，又道：“其实你早就猜到换毒一事了吧，我虽不知道你们那日在树林中说了什么，但你为什么要突然离去？”
　　杨过苦笑道：“因为我已没有留下的理由。”
　　白素雪疑惑问道：“可是现在你要去哪里找他？”
　　杨过抬头望向天际，淡笑道：“有一个地方，我知道他一定会回去……”
　　他的眼神充满坚定和执着，似乎所有的不确定都已消失怠尽，心里剩下的，就只有那唯一的念头。白素雪看着他坦然的脸，眼中蒙起一层雾气。
　　如果说，她对胡斐曾经有过一份不求缘份的向往，那么对杨过，便是刻骨铭心的思恋。
　　淡泊世情，看透世情，终究还是逃不过世情。
　　可相遇在错误的时间，只能换来无奈的辜负。
　　白素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浅浅地笑，颤落了凝在眼角的泪。
　　今生有缘，却已无份，朝夕短短，换一生思念，留一世寂寞……
　　
　　所有的故事，有开始便会有结束。
　　花开花落终有始，缘生缘灭本虚无，多情者有之，无情者有之，欢喜者有之，伤心者有之，世间百态
　　形形色色，天下万物，终究逃不开这个轮回。
　　狂一生波澜，也不过是你痴我怨的纠缠。
　　夙砂还是去见了杨过。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出现已不能改变什么。
　　而对于他的到来，杨过居然也是平静的。
　　小小客栈，烛火在无孔不入的冷风下晃动，夙砂银白的身影仿佛月光的结晶，可杨过似乎只专注于桌上这坛廉价的烧刀子。
　　“你交换契约所换得的愿望，是希望能和妻子再续前缘，可现在幸福就在眼前，你却袖手离去。杨过，你要知道，这已是你最后的机会。”
　　依旧是平平静静的语气，可这次，明显有了惋惜跟不解。
　　杨过低头喝着酒，神情冷漠：“你来做什么？”
　　夙砂嫌弃地掸了掸桌上灰尘，唉声叹气道：“看来我很不受欢迎啊。”
　　杨过冷冷道：“你说过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第二次交换契约的机会，对你来说我已没有价值了，不是吗？”
　　夙砂在他面前坐下：“我也说过，人是无法单独活在世上的，前世留下的缘，今生仍会继续，前世留下的债，今生也还要偿还。”
　　杨过嘲讽地笑了一声：“你是要告诉我，我们还有来生可以期待么？”
　　夙砂静静摇头：“不，杨过，你已没有来生。”
　　这句话让杨过怔了一怔，随即神情又恢复漠然，仿佛他所说的事根本与他无关。
　　发生的事无法改变，经历过的波折也不能抹消，不管因果怎样、循环如何，他都已不想知道。
　　来生？
　　那是个太飘渺的词语，他不相信，也不需要。
　　夙砂惊讶他的平静：“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杨过反问：“有差别吗？”
　　夙砂哈哈笑起来。
　　他的笑声里没有一点恶意，反而充欣赏：“杨过，你真是个稀奇的怪人！你要知道，只要踏上那条路，你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杨过看着杯中酒，淡笑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回头。”
　　夙砂轻轻叹息，他的身影在渐渐淡去，只留这一句话回响在屋中。
　　“你与他的情缘，始于今生，也止于今生，所以请珍惜这最后的时间吧……”
　　
　　雪山，胡斐又回到了这里。
　　他留在苗家庄的，只是一封写了寥寥数语的信，就算他们寻来这里，他也已决定不再相见。
　　生死若已注定，又何苦再添别离？
　　铺天盖地的银白，如今已是他眼中唯一的颜色，巍峨的雪峰，或许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回去最初相识的地方。
　　与他，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约定。
　　虽然现在只身前来，但也应该算不上毁约吧……
　　胡斐自嘲地笑了笑。
　　曾经心如死灰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这么平静的心情回到这里。
　　认命是很窝囊的词语，可是有的时候，它却也可以成为最好的解释。
　　失去的，得到的，亏欠的，无法改变，就只能接受，生也好，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