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 作者:南有嘉鱼(戚顾同人,火爆出书ing~)-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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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花木拊疏,奇石叠障,瞬间骂声就远了。奔跑的两个青衣少年停下来,对视一眼,同时笑得弯下了腰。
戚少商猛然睁开眼。
眼前只有一张少年的容颜浮浮沉沉,冰雪似的。他在晨曦中睁大眼睛,心道:我着了魔了?
仿佛瀚海已作桑田,天边终于泛出一点洗旧的白。
辰时二刻,起来早食的人们惊得呆住。干将坊白漫漫的数条巷子,漫天飞舞着纸钱。一个白衣人在大柳枝巷头那棵枯死的老柳下坐着,一脸惘然。
消失了,真的消失了。他仿佛自言自语。
围上来的人群突然惊叫,柳树面巷的一侧,高高吊着一个人。面目影影绰绰,有胆大的走得近了才认出来,正是这一带值夜的更夫。
戚少商随着惊呼抬头。尸体被晨风吹得悠晃,横在那张乌青脸侧的,是昨夜剑锋擦过,削掉一截旁逸枝条的断口,俐落新鲜。
绿柳一夜成了枯树。荒园,雪巷,梅林,妖冶的磷光,一场梦后,消失无踪。
脑中一团迷乱,有些惊散的目光,盯在虬结的柳干上。歪歪斜斜几个字,似浅似深,像一张被扭曲了的脸:
十年一觉离永巷,座中俱是黄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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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乐在午后响起,开了门望去,零落的送丧队伍打黛桥上来,从阊门出西郊去。无水楼里的三五酒客纷纷走到门口探看。
“晚上少出门,等这七天过去吧。”有人叹息着。
冬日的阳光从窗棂间射进来,金色的微尘在丝丝光线中飞舞。他望着浮尘,一阵茫然,仿佛昨天还置身烈焰盛开的荒原,今天就到了流光飞舞的江南。
命运的无数枝杈通往各种可能,冥冥中,他选择的却是这一条。
依稀还有股幽凉香气直沁进肺腑。低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金丝绣着古老的花纹。
花粉艳丽如血。
方正惊呼,“云赤华!”
传说中的接引之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你方冠艳。我已腐朽。
曼殊沙华。
4。万户萧疏闻鬼哭
戚少商知道自己在发梦。
好像真的沾染上了幽冥之气,他一闭上眼睛就像走进了一个旧梦里。
梦里似他非他,似我非我。
很窄的巷子,只容一个人走进去……
有个少年的手背在身后,微微晃着肩膀,从巷口踱进来。他穿一身簇绿的衣衫,长而卷的头发规规矩矩地披在肩头,一线影子,拖泥带水地斜过白灰的院墙。
衣裳有些大了,穿在显得孱弱的身子骨上,象一只振而欲飞的风筝。像是看到什么,他在巷子里停了脚步,几缕鬓发垂下来,轻飘飘地晃过还没有长出喉结的细白脖子。然后他就扬起了头,午后的阳光透过重重飞檐,落在他脸上——那是一张稚气未消的脸,表情却是凝重的,眉头微锁,薄嘴抿得很紧,眼神深幽幽地,看不出端倪。
他的整个身子朝前倾,做出了一种聆听的神态。
一扉雕花的小窗斜斜对着巷口,挂着白色卷苏的帘子,从少年那里看过去,只能看到室内檀香案的一角。这似乎是个清爽明媚的午后,阳光在飞檐上一折,黑瓦上一折,最后再折射进神秘的厢房里,每一缕都透明而小心翼翼,最后撞到一只手背上,才惊惶失措地跌落了下去。
这线跌落为那只手蒙上了一层悲天悯人式的迷离光雾——
那是一只宽大的手,光线把麻布袖口从黑暗里隐隐浮了一线出来。阴暗的室内,幽静的室外,那少年盯着那支手,慢慢地,全身颤栗起来,血色尽退的脸苍白得发青。
他的身体崩得像一座石像,僵持在洪荒外等待风化。两只拳头紧紧攥起,新剪的指甲刺穿掌心皮肤,稠粘粘的不知是血是汗。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他感觉到怒气像朝雾一样的来临,又像春梦一般地退去了。他以他那个年纪少有的镇定容忍了这道忿怒之气,然后,他发现了自己的成长。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道模糊的笑意。暗沉沉的光线让他的笑显得有几分阴郁。他轻轻地退了几步,绕到一条更长更长的巷子里。
那是一条有雾气的巷子,白墙底部与青石板的接缝处,一大片一大片湿漉漉的青苔密密地爬着。
少年的脚步加快了,最后他几乎有些喘息了,吱嘎一声,推开了一扇门,门环上的野兽尖利的牙,在他掌心一划而过。
视野一瞬扬开,又一瞬全盲。门后,是白晃晃的无所遮挡的阳光,他的目光越过石阶,越过老柳,一直顺着屋宇往上飞去,终于,在檐上找到了另一张少年的笑脸。
他的朋友骑在飞檐后,正在对他招手。
嗡的一声,一道银光从他袖中飞出,声如凄怆。像以往一样,他再次感到心脏的血液刹时被抽空,之后是无止境的停顿。那些血液以迅雷之势涌上头脸,这种汹涌澎湃令他一阵灰天黑地般地昏厥,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有的只是那些冲撞在头颅里疾找出路的热血。
啪,檐石碎了一小块,一身青衣的少年从屋顶上滚落下来,脸色煞白,更显出下巴的尖细。
“你发什么疯?”他大声质问,声音圆润。
那一刻温暖的阳光被铺天盖地死亡的啸声所覆盖,他瞪着对面星辰般清澈的眼睛,吼出了自己喘着粗气的承诺:
他不教你的,我教你!
于是戚少商又被吓醒了。
这确实是个彻彻底底不折不扣的噩梦。
那个人,那张脸,那道呼啸而来鬼哭神嚎的银光,即使在梦里被挫骨扬灰再投胎转世一百次,他也忘不了。
有时候午夜惊起,他还时时梦到那一刻。还是在大顶峰,还是很多人的惨呼声里,只是这一次无助的妇孺被护到了身后,一条银亮的线,自青衫人手中射出来,闪烁着无法扑灭的光芒和必杀的气势,一掠百尺。
可是——
可是他怎么会在那个鬼院里?
然后他就在迷迷蒙蒙里,听到了一声大喝:“戚少商,给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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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的轻功很好。
戚少商虽然先动身,但方正追出房间的时候,距离戚少商的衣角只不过一丈,但到方正掀开厅门外那道珠帘,他已经领前两丈,待追出小楼外,戚少商已不知所踪了。
远远听到店堂里,“啪”,声如脆竹。
无水楼是酒楼。方家从祖上起就是个实在人,做生意取店名也实在得很。
没有水,那自然就只有酒了。
酒名鹤觞。
酒意冰凉,入喉一疏神间,几乎就陷进雪意里。尔后一股nuanliu腾地升起,把人从催人绝望的冰冷中拯救出来。
高大的黑衣人套着件暖和的皮裘,身影在桌前依稀可见,蛇一样的鞭影臾时绕回腰间,仿佛从未出现。方正则还是一袭旧衣衫,稳稳地跟在后面。戚少商站定,一口气透过狂风送了出去,“隋兄。”
隋无血的眼光也像那道酒意,于风雪中刺在脸上,冰凉,但他的心里却慢慢觉出暖意,冷得不那么厉害了。
“按你说的那个坟场,我只找到了一具镖师的尸体。跌在荒坡下的坟坑里,可能也是这样,尸体没有被化去。”隋无血的第一句话,就让戚少商眼睛亮了亮。
“他死因在这里。”隋无血盯着戚少商还举在喉间的二指,忽也举起拇食二指,轻轻一扣,“断喉碎骨,一招毙命!”
戚少商吸了口气,“三丈凌空锁喉指?”
“局子里有个趟子手的兄长就死在锁喉指下,喉间只淡淡两点青黑,绝不会认错。”
“不可能。”方正赶到时听到最后一句,瞪大眼睛,“几年前三丈凌空锁喉指的最后一个传人司马荒坟已经死在铁手掌下。”
隋无血冷冷一笑,“与锁喉指并称石火双绝,专破高手内家罡气的神哭小斧断绝已久,还不是重现江湖。”
戚少商一呆,蹙起眉头,道,“不是他。”他把昨晚遭遇之事大概说了一遍,只隐去了自己的怪梦。
隋无血静了静,方道,“无计是我唯一的兄弟,还有局子里的镖师。不管什么鬼宅凶宅,我都要追查到底。”
“他们也是我的兄弟。”戚少商抬眼:“我只希望你冷静些,这事从里到外透着古怪。”
“无计走这趟镖之前,还说起过你,他不懂你为何一直护着那个魔星……”隋无血沉吟,黑色紧衫下他左臂的肌肉像岩石一般坚硬。
戚少商向后仰了一仰,散发飞扬,露出左颊一道尚未消弥的伤痕,半寸长的旧刀痕轻轻上挑,温和的脸上反倒形成了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隋无血一眼瞥到,奇道,“西夏镔铁刀?”
“是斩马刀,”戚少商苦笑,“任个人击技之术如何高强,万骑踩踏中也如一介尘埃。”他目光也由此转肃,“昔时冷枫亭共誓之辞,肝胆在心,永不能忘!只是顾惜朝现下并非你我死敌,以他之才,大有用处。”
“有何用处?”
“国之将顷,群魔乱舞,纵然死抱江南一隅,重复昔日光彩又如何,朝廷一旦反目,覆灭就在顷刻。”
“你说得极对。”隋无血淡淡道,“我知道,这大半年来你做了很多事情。”
“你我皆出身草莽,值此乱世,唯有奋武,不可寄望于庙堂。”
雪后折射的微光寒冷明亮,照在他侧脸上,刀削般分明。隋无血高大的身躯站起来,目视他片刻,才将雪苙扣在头上,“那么你托华鹤捎来的信,我答允你了。”
冬日里冷冷的阳光照在他的右手上,拇指中节有一圈苍青色的硬茧。
金台美酒斗十千,幽州侠气多少年。那年清空鞭的尖哨声还响在耳边,戚少商望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许久才下了楼,步进烟灰色的角巷中。他迎风目送,隋无血若回头,必也能看到高楼上淡色旧袍像是一个灰白欲溶的点,缀在水光云影里。
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多说什么,却好像又说了很多。方正想了一会,突然笑出声。戚少商悠悠道,“方兄笑什么。”
方正笑意不减:“戚兄你果然很厉害啊。我佛说,如果连根挖出了一棵树,就得在那个坑里再种上一棵……”
戚少商想了想,忽也一笑,道,“那佛祖有没有说,方兄刚刚在幻梦中看到的是石头还是白马?”
“花粉果然有古怪,”方正顿时苦了脸,想了一会,才唏嘘道,“在下的内子已于前年秋去世了,在梦里竟能看到她闺阁时的一丝情景,也算弥补我多年遗憾。”他叹谓着,左手抚过腰间一个绣得极精致的锦囊。
戚少商一眼睨到,想了一想,道,“可是嫂夫人遗物。”
“是。”方正有些微涩,转念又奇道,“戚兄方才呼吸大乱,可也是梦到了……”突然想到息红泪已嫁为人妻,他为人一向端方,顿时凝住不语。却见戚少商从怀中摸出一把极短极薄的短刃,呆呆地出神。方正也是情深之人,见那目光里有一分欢喜,有一分凄伤,有一分怜惜,还有的,再也说不清楚,像那锋刃上薄薄的一层幽光,牵着道不清斩不断的铁胆柔肠。方正再满心佛法,亦不免回想起爱妻缠绵病榻时哀恸的目光,亦黯自神伤。等好一会再抬眼时,戚少商却已移开了目光。
“方兄,苏州城中可有座不系园?”
“不在城中,那园子孤零零在东去三十里的太湖边上,荒废好些年了。”方正奇道,“你还要去逛园子?”
戚少商自顾自地说下去,“顾惜朝也是姑苏人氏。”
“嗯?”方正瞪大眼,戚少商的手指仍在冰冷的锋刃上来回描摩,带着一分惘然而不自知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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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漫天地。如此江南,如此人世。
戚少商又走在雪中。
时辰却从昨晚早一些,街上也就热闹一些。蒙了薄冰的内河被疏通,但听莺歌笑语,无数女子和孩童裹着锦裘,在河边指点嬉笑。
今晚看来要送河神,戚少商不觉也一笑,倚着桥栏看流水不倦,送过盏盏河灯。他少时便游荡江湖,极少尝到这些阖家世俗之乐,倒也觉得有趣。
天气冷闷,空中云影蒙月,有几分雨雪前的气息。
姑苏富庶多年,那些精心造就的莲灯花样颇多,以绢或绫裁制,或鱼或莲,各有精巧。耳畔听的是俗世人生欢歌喧嚷,眼里看得是两岸人影重叠流袖银衫,似乎在这萧瑟的间隙里,才微露出一个风流似锦的胜景江南。
他知隋无血必已去了干将坊,心下倒也不急。昨日那鬼巷虽庭院阴气森森奇诡莫名,他却觉得那女子并非真正想伤人,以恐吓居多。但她为何没有影子?那条神秘的离久巷又消失到了哪里?郓王将他引来此处,是为自己半年来在京师所谋有关?顾惜朝……这是他的故里,他跟那个神秘的宅院又有什么关系?
万般念头都在他脑内盘旋。此时河面又飘过一阵叠纸灯碗,无甚花巧,想是城中贫户所放。忽听河边众人一阵赞叹之声,纷纷伸头向河中看去。戚少商一低头,正瞧见一盏河灯穿过身下的桥洞,悠悠地飘出来——仍是重莲半舒的形态,却由一大块冰雕就,晶莹剔透之极,拥着正中一簇星火,整盏冰灯流光溢彩,映着河面碎影,如银河里星落九天。
戚少商却心头一寒。沿街都有孩童追逐那与众不同的冰灯,却见那灯在水面几转几折,居然飘进一条狭窄的背水巷中,那些孩童大呼小叫了一阵,却再也追逐不到。众人都在啧啧赞叹,不知哪家有如此手笔,谁也没有注意到桥上倚栏的白衣人已随着冰灯,悄悄消失于河巷尽头。
角巷蜗角相连,冰灯在窄巷里时隐时没,戚少商的身影掠过屋脊,轻如落雪,只身追着一星幽绿的烛火。
水烟徘徊在斑驳幽暗的长巷深处。远离了阖门闹市,寂静仿佛重又笼罩整个古城,长夜中空剩一片月华蒙水,薄雾成冰……谁也不知道,哪里藏着一双窥视的眼睛。
戚少商发现对外地人来说,姑苏城确实是一座迷宫。他不知自己追过了多少巷落,只觉得依方位,应是与昨晚的干将坊越来越近了。
那盏河灯在它眼里也越来越妖异。不仅是幽幽的碧火,更因为那灯竟像是识得路般,在迷宫般的水巷中蜿蜒自如,仿佛活的一般。
活的?戚少商心头一怔,突然揉了揉眼睛。
只眨一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