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 作者:南有嘉鱼(戚顾同人,火爆出书ing~)-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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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盏河灯在它眼里也越来越妖异。不仅是幽幽的碧火,更因为那灯竟像是识得路般,在迷宫般的水巷中蜿蜒自如,仿佛活的一般。
活的?戚少商心头一怔,突然揉了揉眼睛。
只眨一眨眼的时间,那灯就在他身下的水面上,猛地一层一层散开,那一瞬仿佛一朵艳活的水莲极尽怒放,然后就无声无息地,瞬间消融了。
水面只剩下小小一簇幽火,扑闪了两下,仿佛嘲笑的眼睛,随后也化入水中。
屋檐勾挂的一串冰棱融化了,拍打在青石地面上,啪……
戚少商后背又蒙蒙出了一层细汗。
他的轻功虽然很好,却未到登萍临水的地步,只脚底一勾,像只大蝙蝠般紧贴着檐壁倒挂下来。
水面了无痕迹。
这是临水人家的背河面,很多窗子洞开着,却幽幽地没有灯火。一瞥间,戚少商已看到就在冰莲洇化的对面,有几步不起眼的台阶,正是一个小小的泊口。
恰一阵风过,他如被风吹起一般,轻轻腾起,飘落在台阶上。
没有灯火,月光依稀透下来,他踏上台阶,穿过一个门洞,一转一折,又来到一条长巷之中。
很窄很窄的巷子,只容一个人走过……
戚少商像被雷击了一般猛地站直身体,半晌,突然抬头,力道之大,连他自己也听到颈骨咯的一声——
月光透过重重飞檐,被剪去了一半还多。他梦魅般地呻吟了一声,低下眼,借着轻烟一样的月华,看到前面数尺处,一扉雕花的小窗斜斜对着巷口,仿佛还挂着白色卷苏的帘子。
室内影影绰绰看不清,只不知那檀香案的一角上,是否还有一只苍老的手搁在上面。
以戚少商的胆子之大,刹那亦觉毛骨悚然。
他瞪着白纱下那黑洞洞的窗口,死死看了一会,猛然大步走了过去。
呼,帘子被大力掀起,
冷风卷起,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瞪着他——
那双眼睛竟是没有眼珠的!
全身毛发一瞬间都竖了起来,戚少商全身都像被僵住,却瞪大了眼睛,一瞬不让,同时那黑洞洞的眼睛已向后一仰,苍老的惊呼霍然出口。戚少商亦同时惊觉,狸猫般跃入房中。
一个双眼全瞎的老头在即将后脑着地时被人猛地拉起来,不由哆嗦道,“尊……尊驾何人?为……为何擅入民宅?”
戚少商只能苦笑,背心一滴冷汗这时才慢慢滑下来。
雪雾里的苏州,仿佛是一座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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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案就摆在窗前,戚少商莫名伸出自己的手,搁在上面。下一刻他就像被蛰了一下,猛地收回手。妖异啊!他想。
身后响起盲老头的声音,“老朽眼瞎,屋子里只有这一支灯烛,官人多担待了。”
黯淡的屋角点了支短烛,偶尔有风,烛光飘飘摇摇游弋如鱼。戚少商收回目光,看了看已悄无声息倚着墙角坐下的盲老头,朦胧的光线下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四周一片静寂,若不是还有那么点光线,这排屋子几乎也就是一座坟墓。
心里这么想着,他心里又有些发寒。
“在下迷了路,没想到方才惊吓了老丈。”
“老啰,官人脚步轻,走进巷子老朽竟然没能听见,惭愧啊。”老头悉悉索索从墙角摸了柄奚琴出来,自顾自地调弄着,“待天明了叫条船,送官人出去罢。”
没数的揣了一肚子狐疑,戚少商打量室内,依稀可见小厅外的天井,只是江南最普通的二进小院。他想了想,笑道,“老丈一人住在这里?”
“还有一个跟我学唱的小丫头,出门看花灯去了。”老头叹息,手中轻轻一抽,奚琴顿时拉出一声悲怆。只那一声,戚少商已看到他拉琴的手法,顿时吃了一惊,“老丈,你可识得一个叫顾惜朝的人?”
一句话出口,他自己也呆住,忍不住想呻吟。
“顾惜朝!”那老头低哑着嗓子叹息了许久,“官人说的是当年不系园里的顾三吧,没想到啊,世上还有人会问起这个人。”
“顾三?”戚少商想了一想,腾地笑了。
瞎老头不知他在笑些什么,也仰起头陪笑,月光给他的脸上笼上层朦胧,“他是叫顾惜朝,那年园子里第三个出生的小子,顾三顾三的,大家叫得顺口。他爹顾师傅可是咱们姑苏里排头名的琴师,听说也是上代因罪被株连,不然也不至于没入贱籍,最后只能娶个胡女。不过说起不系园,官人现在可能没听过,但在当时可是一顶一的园子,那时排一场新曲,马车那能排到湖边两里地,老朽不才,倒也时常去串个场子。”
他脸上苍老的沟壑间泛起一丝光彩,仿佛走回到那个繁华光景,贵宾如云的年景。戚少商没再说话。瞎眼老人若能瞧见他的样子,必会发现他眉宇间的杀伐之气已如冰雪般消融。天光早就暗下来,但那些水巷仍然被映出一片又一片的波光,倒映在天井里。烛光下,一漾又一漾。
“顾三这孩子倒是生得眉清目秀,姿质也好,就是心气高,几任班主怎么打都管教不好,死不肯吃这行梨园饭。到了十三四岁,读的书多了,受人一激,竟寻思着想参加科考。官人,你说我们这些梨园行当的,子子孙孙也是为役为仆,想脱籍哪有这般容易。唉,也是当年老朽贪那几贯房钱,那时不将他跟伊老带来这姑苏城里,也不至于现在黄泉也无颜见故人啊。”
他摇头叹气,杂七夹八,啰啰嗦嗦,戚少商不得不打断他,“伊老是谁?”
“一个断了腿六十来岁的行商,说是从西域回来,在园西后院里一住就是四年。他有个小孙子叫什么伊玛的,一听就是个胡人名字,倒是跟顾三差不离的年纪。这两祖孙古古怪怪,常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那幢屋子也不大准人进去,后来班主看那姓伊的小少爷跟顾三很投缘,两人常混在一处顽皮胡闹,就干脆让顾三去打扫后院。唉,说起也是冤孽,过了几年,有个冬天那姓伊的行商说湖边冷,要到城里避寒,问我能不能替他找间僻静的客栈。老朽一想我这后屋正空了两间屋子,就收了他几吊钱,谁想那祖孙俩搬过来那天,正是小年夜,不但带了几大口箱子,连顾三也跟着他们出来了。莫看那孩子当年才十二三岁,却倔强得紧,我一看他身上带伤,就知道是受不住打从园子里偷跑出来的,一时心软,心想过一个小仆役过几日再送回去也不打紧。谁知只过了三天,就出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几口箱子露了财,给贼人盯上了,那晚官府说有贵客到来,早早就宵禁,老朽困在城外回不来,待清晨雇了船家回来,一进水巷就唬得魂飞魄散,那伊姓行商竟然已经浮尸河面,家里箱子都被搬空了,连……唉,不知谁这么心狠手辣,连个童子也不放过。丧尽天良……”
说到此处老头突然激动起来,咬着牙咒骂,一串江南俚语,骂了半晌了才想起屋里还有人,有一会没动静了,不由涩声道,“官人?官人还在末?”
“老丈”,不知是不是长夜风起,那个声音有些惊寒,“你还没有说,那晚死的除了行商,还有那个叫伊玛的孩子么?”
“嘎?”瞎老头瞪大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讶然道,“官人,死的当然是我那个故人之子,顾三,顾惜朝……”
话未说完,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五只冰冷的手指一把扣住,吓得他哆嗦起来,“官……官人?”
五指倏地放开,他听到那道绵长的呼吸激烈地起伏,半晌都未平静下来,“你……你没有弄错,死的那个真的是顾惜朝?”
“怎么会弄错,老朽虽然看不见,但当时左邻右舍都是亲见的,老朽屋子里的东西全部不见了,姓伊的小少爷不知是逃走了还是被强人掳走了,从此再也没回来,可怜顾三那孩子啊,才十几岁,就死在这个巷子口,喉骨都碎了。尸身还是老朽亲自入验的,清清楚楚摸到他脖子上挂的如意长生环——这还是出生时他爹娘给他打的,那时城北老银五喝醉了酒,莲花刻重了一瓣,他常年挂在脖子上羞于给人看。唉,没想到啊,才没过多少年,老朽竟然亲手把他葬在了城北乱子岗上,白发人送黑发,老朽至今心中耿耿,耿耿啊……”
说着说着,他突然住了口。风从半开的窗棂悉悉卷起来,纱帘子啪啦啦地响,他突然感觉到,屋子里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过了半晌,他才壮着胆子摸过去,果然,那檀香案前已空无一人,只有一贯铜钱搁在上面。他直直地跌坐回椅上,那椅面早已没有任何温度。这个半夜闯进来听他说故事,有着低沉嗓音的年轻人,仿佛只是子夜的一个幽魂,带着残存的一丝体温。
唯一真实的,是手里抓着的那两贯铜钱。瞎子黑洞洞的眼眶里突然流下两行泪,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听外面星月低沉,风雨渐起,听数条巷子外急促的脚步声和嬉笑声,听门栓拨动,棉帘掀起,一个脆生生的嗓子道,“爷爷,我回来晚了。”
“抱琴啊,”老头举袖擦了擦眼晴,并不知道那两行眼泪早已枯涸,“这么多年,问那件事的人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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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子岗就是隋无计那晚出事的坟岗。
还是那一片荒坟,只是暴雨之下,再无漫山鬼火。
戚少商胸膛激烈地起伏。
半途弃马飞身而来,消耗了他极大的体力。
脑里像是被千军万马碾过,又痛又分不清方向。毫无疑问,他是一个聪明人,虽然说不上千机万巧,却要比一般人想得多,想得远。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把握住了一点方向,但他现在发现,那点方向被千万根蛛丝重重围裹起来,而每一根的颤动,都指向一个看起来与此事完全无关的人。
苏州不系园。那个迎风啖蟹的傍晚,他就曾在想像过无双的天下园林,应是如何的风流灵韵,而今他却觉得可怕,连同那个名字,连同那张本来无比清晰的脸,都蒙上了一层死亡般的青灰。
是谁,谁要告诉他这一切?梦里的两个少年,瞎老人讲述的少年,被捏碎喉骨的那个,是谁?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经过脖子,流进他的胸膛,那种感觉令人想嘶吼大叫,他却只能再一次穿行在这无尽的坟地里。半空闪电一晃而过,如同感应般,一扭头,就看到小坡下中那青色的石碑。
碑身已经很残旧了,爬满青色的草苔。像这里任何一个无主的荒坟一样,半人高的野草将大半个坟堆掩没。
风雨刮过,坟土荒凉。
他蹲下来,手指轻轻抚过中间三个刻字,突然一阵抽搐般的颤抖。
顾惜朝。
卒于崇宁三年腊月二十四。
5。“……采莲人,采莲歌,莲花情短藕丝长。人倚兰舟唱,常记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云望断空惆怅。付与沧浪,付与沧浪。”
甩甩头,进入园里就有的那种幻听徊缭不去,似乎真有鬼魂躲在哪个阴暗角落里,唱着当年的歌谣。
“……不系舟,不系园,满城烟水月微茫。柳外兰舟过,不管鸳鸯梦惊破。夜如何?有人独舞出云上。伤心莫唱,伤心莫唱。”
歌声细细的,仿佛还伴随流袖展动的声音。
见过昨晚荒诞的一幕,他已经不在乎自己是中了邪还是中了幻术。举目四顾,长草漫延,早已看不出当年的格局,但透过整排整排的长窗,还可以看到里面那些极纵深极长的花阁——歌声就从那里传出来。
晨雾迷迷。廊上灰尘积得很厚,踏上去就是一个浅浅的足印,不知多久没有人迹。这条回廊前所未见的长,加上前厅后楼,头顶都是青竹搭底的棚顶,野草垂落,一折,又一折,尽头处是六幢无声的小楼。
昨晚的大雨尚有余韵,四面的雨水顺着檐沟和鱼鳞瓦当,一滴滴坠入庭院。影壁上研墨绘就的浓淡兰竹还在,日间视之,虽不成画,然枝叶萧疏,甚有月下之意。戚少商扯下一蓬野蔓,果然看见壁下题有“月照”二字,骨格风流。
这就是当年三绝之一的廊秀了吧,如此精巧,只是荒芜之后反增森森鬼气。他想起当年莫言笑所说,十年前来此时还可观到奇石,现在漫说石头,就是家俱什物也俱被盗贼窃得一空。整座宅院像被光阴埋葬,血和肉都腐烂,只留下空空的骨架。戚少商摇摇头,由东至西,漫步而行。
空气中有腐朽与晨露交杂的气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冥冥中这个荒园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无声而压抑地呼唤着他。
怀揣着某片刻着某人生辰时数的银锁片,穿过了一进又一进将要倾颓的院子,突然顿住脚步。
一条小径蜿蜒两楼之间,虽也是荒草疯长,却要比旁地来得浅上几分。他心不在焉地踏着那条小径,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后院中。
没有回廊,也没有精阁,整个园子倚着一棵巨大的皂荚树而建,足有二人合抱之粗,枝藤迂回盘结。树后用很高的竹篱围着一幢简朴的茅屋,大见隐逸之意。
他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这里就是当年西域行商借居的地方。想到那具白骨,脑子里就像被驴踢了一脚,又沉又痛。
竹篱的小门深闭,从偌大的门缝里却能窥见绿竹猗猗,当年繁华之时,这里必也寂寂不闻人语。他轻轻推开了门——
吱嘎!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团强烈的光焰,闭眼的刹那,左脚已经踏出。
地面仿佛无声地摇晃了一下,那感觉像是一步踏空。他心头一凛,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置身在一个竹林之中。
翠郁森森,一个人影站在三尺开外,静静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闭了一下眼才复又望去,这一刹那他看得很清楚,一个人正笑容满面地站在他面前对他招手。
像所有懵懵懂懂却又心浮气躁的十三四岁少年一样,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紫色锦衫,正经的水绸料子,那颜色周正得,像是傍晚那抹最贵气的云色。他在笑,清秀的脸上几分狡黠,但是那种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狡猾和无伤大雅的把戏,因而那张脸也显得特别的干净和纯真。
像被迷惑了般,他不由自主地也回以一笑,少年的嘴角就翘得更高了,笑意里带上了几分顽皮。也许是太明亮的关系,他的影子淡淡的,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