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愁 by 璇儿--顾惜朝(逆水寒同人文)-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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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告诉你了,我们那时有一样必须要学的,就是媚术。我十五岁离开那里之前的每天深夜,我都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杀尽那里的人,任何人。
我十五岁那年,我发现,莫师傅每年有一天,都会喝得大醉。那年,他要我陪他。于是,我用他授我的神哭小斧杀了他。说来惭愧,我苦修至今,离他的境界还差得远,回想起来都是一头冷汗,当时我居然杀得了他?
于是我放了一把火,把那个人间地狱烧了。烧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嫣然阁很大,有楼阁亭台,有美人如玉。火光冲天,我眼前,一切都是血色的红。我在火光里狂笑,我终于毁了这个毁灭我的地方。我在最后一具尸体上补上一剑的时候,我面对苍天发誓——那恐怕是我一生中最真心的一个誓言——从这一刻开始,我要忘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我要从头来过,以我的才能来成就我的骄傲。包括我娘,我也要忘了她。仇恨只会是成功的枷锁,我要忘记一切,彻底忘却。就当那片记忆是个空白,根本不曾存在过。
我以为什么都被火烧成了灰烬,什么都不剩了,我真的曾经这样以为。可是,我却不知道,发生了的事,却是再怎么都存在的,无论如何也抹煞不了的。黄金鳞竟然揭穿了我的身世,唤醒了我心底最惨痛的记忆,我杀了他。我知道赵佚之父是造成我命运的元凶,一方面,确是我不甘心金殿之上那莫名其妙的失败,不甘心空有一身才华却输得一败涂地;一方面,我也想知道,当年的悲剧,与此有何关系。人终究是有好奇心的。于是,我夜探王府,却没料到那又是另一场宿命的开端。总归,把所有有关系的人都拉到了一起。
凤血凝,水龙吟……如果我不曾见到那支凤血凝,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悲剧发生……只是或许……我想我那争名逐利的心,若是不满足我终归是不会甘心的。然而,至少,如果不见到,我可以把母亲的嘱咐,我对身世的疑惑与仇恨忘却,抛至脑后,毕竟那是上一代的事,毕竟母亲已死……可是,也许这就是命,偏把一切摆在我的面前,我怎么还能够选择。
江逸含,她唤起了我的回忆。那个只想扔到记忆最深处,如果心上的记忆可以用刀子一刀刀划掉,那么,即使把心划得血肉模糊,我也甘愿!
逸含,似乎也是个名门之后,因为抄家获罪,家里一家老小,男的被斩首示众,女的被发到各王府为奴。逸含来的时候很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我,但是,她从小就很依恋我。我是不想杀她,可我不愿让嫣然阁留下一个活口,我不能留任何知道我来历的人在世上。一个婊子的儿子,就足以让我被所有人羞辱,羞辱到我想杀人的地步。似乎所有人都可以因此羞辱我。如果,如果再有人知道了我的武功来历,我将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那天,我其实并不想杀逸含。不管怎么样,她是我喜欢过的人。毕竟,我毁了她的脸,这比杀了她还让她痛苦。可是,她当众侮辱我,把我的一切揭露在路人面前!我承认,我发疯了,我杀了在场的所有人。你知道我眼前是什么吗?十年前那场大火!连着嫣然阁一起烧过了的大火!我想尽一切办法去忘,忘了那片血色的红,可是,每个人似乎都要我想起来!每个人都不许我遗忘!难道,错的是我?!
戚少商慢慢把身边的人拥入怀中,细细地、轻轻地吻他的额头,鼻子,脸颊,嘴唇,一直滑到他的脖颈。
“你娘对你说了什么?”
顾惜朝道:“那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你。”微微一笑,笑得有几分天真,也有几分促狭。
戚少商用手指轻轻触碰他的眼睑,道:“忘记吧。把悲伤的,不快乐的,和所有的仇恨都忘记。否则,你永远也摆脱不开。”
顾惜朝摇头:“我从来都没有想要记住。可是,有时还是会想起来。我也是人,我也有好奇心,凤血凝水龙吟摆在面前,我怎么可能不好奇?”
“好奇的结果呢?”
顾惜朝扭扭嘴唇,笑容中有阴狠,也有苦涩。“没有比这个结果更糟糕的了。”叹息一声,低声道,“我恨那片火海里的一切……”
“你真讨厌我碰你,也要杀了我吗?”
顾惜朝的眼神,像把天上的星光收到了眼里,一直在闪耀。“不。”
“为什么?”
顾惜朝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低语:“因为,你是唯一的例外。”
戚少商继续细细地、轻轻地咬啮他的脖子,挑弄他的耳垂,顾惜朝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脸颊也慢慢泛起水光般的红色。
戚少商低声调笑道:“你可真经不起挑逗。”
顾惜朝在他怀里,含含糊糊说:“那是因为是你……换个人我就当他是死人……赵佚就别想有这福份……当我十年训练是吃素的吗……”
戚少商脸色一僵,手突然一松,顾惜朝自他怀中滑了出去。房梁本来滑不溜手,顾惜朝足尖在屋脊上一点,凌空一个翻身,已落在一旁树梢之上,随树梢上下起伏。青衣素袍,飘然若仙,眉梢眼角似嗔似笑,道:“你怎么把我扔出来?”
戚少商仰起头,把酒倒在口里。抹了抹嘴,道:“惩罚你在这个时候来说最扫兴的事情。”
顾惜朝唇上浮起抑制不住的笑意,道:“既然扫了兴,也什么都不用做了。我回房了,你慢慢赏月饮酒吧。”衣袂微展,已消失在月光之下。
戚少商望着那上下摇动的树梢,呆了半晌,苦笑道:“真是促狭,好聪明的拒绝方式,而且还是我自作自受。”摇摇头,望着天上冰轮,脸色又变得沉重。
一醉解千愁……真的可以解千愁吗?其实,举杯消愁,只能更愁。
4
霹雳堂内,已是鸦群狂舞,蛛网暗结。堂内器物早已残破,戚少商把手指放在几上,厚厚一层灰尘。
江南早已入春,绿意盎然,唯有这庄园之内,却似深秋。踩着满地的枯叶走进去,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绝于耳,听得戚少商寒毛直竖。
四周很静,静得只有鸦群被惊起,扑拍动翅膀飞起的声音。
戚少商沉默着,问道:“尸体呢?难道全被移走了?”
顾惜朝冷笑道:“你以为赵佚会有这个心情?我没猜错的话,肯定是烧了,毁尸灭迹,一了百了。”
戚少商摇摇头,他相信顾惜朝说的是真的。
顾惜朝忽然问道:“那地下石室的雷远,所镇守的究竟是什么?”
戚少商道:“霹雳堂的秘密,岂能为外人知?”
顾惜朝瞟了他一眼,笑道:“你跟你那卷哥不是好得很吗,他都不告诉你?”
戚少商白了他一眼,道:“你根本是在没话找话了,不要胡说。那本是霹雳堂最大的秘密。”
顾惜朝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觉得这里太安静了,像个坟场。不说两句话,心里发毛。”
戚少商冷笑道:“你还会心里发毛?顾惜朝何尝有过心慈手软的时候?这倒是件新鲜事。我从没见你手下留过一丝情。”
顾惜朝闭了嘴,不再说话。行到那地下石室前,顾惜朝按戚少商当日的方法,在龙形把手上连击三下,石门缓缓滑开。
里面雷远的尸体,早已不见。靠墙是一排铁柜,上面锁着铜锁。顾惜朝拔出湛卢,砍掉铜锁,锁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戚少商浑身一激灵。
戚少商道:“里面应该是霹雳堂自开创当日,所有的卷宗记录。我虽然不知道内容,倒也听雷卷说过。”
顾惜朝道:“我也是如此猜想。不过……少商,我跟你打个赌,这里面,必定是空无一物。一张纸,也找不到。”
戚少商抢前一步,拉开铁门。果如顾惜朝所言,里面空空如也,还依稀闻得到纸墨香味,却被搬得一无所有。
戚少商注视着空空的铁柜,良久,慢慢道:“江南霹雳堂虽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也不过是江湖帮派,为何朝廷定要灭它?”
顾惜朝摊开手道:“答案就在这一柜子卷宗里。不过,我保证,它们早已随着尸体,一起灰飞烟灭了。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看到了。”
戚少商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就是那天,你说要到里面看看的时候?”
顾惜朝道:“不错。那时你正在气头上,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何况,我也被你弄得心灰,有时真想让你一剑杀了算了。若你真下得了手,那时赵佚定会告诉你,霹雳堂所灭是他所为,你才会后悔一辈子!”眼神忽然变得恍惚,道,“如果那天,我没有睁开眼睛,你那一剑,是不是真的会刺下来?”
戚少商长叹一声。“我不知道。”
顾惜朝瞪着他,眼神不无恨意。“戚少商,你见过西湖的断桥残雪吗?我们两人之间,就隔着那座断桥。”
断桥残雪,为西湖十景之一。大雪初霁,白堤皑皑如链。日出映照,断桥向日桥面积雪融化露出褐色的桥面一痕,仿佛长长的白链到此中断了,真如铺琼砌玉,晶莹朗澈。当积雪初融时,桥上的雪光融融,看去有似断如残之感。
戚少商心生不祥之感,勉强笑道:“断桥,只是看上去像是断的,实际上它是一座完整的桥。”
顾惜朝笑了,笑得很恍惚,也很伤感。“只要看上去是断的,就足够了。至于实际是不相连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说呢?”
戚少商心惊,心惊得发慌。“惜朝,你胡说些什么?”
顾惜朝伸手在那铁柜上无意识地轻敲,在空荡荡的石室中发出回声。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还是各走各的比较好。”
他轻描淡写说来,听在戚少商耳中却是轰地一声。“你什么意思?”
顾惜朝笑道:“我不想再被你这大侠的那么多道德教条拘束。我们总归是不同的人,硬要在一起,最后恐怕不是你杀了我,便是我杀了你。”
戚少商靠近一步,伸手想触碰他,顾惜朝却飘退了几步,戚少商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戚少商苦笑道:“我以为,你在乎我。”
顾惜朝笑了,又是那种恍恍惚惚的笑容。“那天夜里,是梦吧。是酒太烈了,我们做了一个梦。现在,梦醒了。”
“你又骗了我。”
顾惜朝摇头道:“你明知道,我没有骗你。”
“别走,惜朝。我信你。实际上,我信不信你都不重要,我对你的感情你很清楚。我那时在霹雳堂发火,你不能怨我,那时一切一切都说明是你所为……也确像是你的作风……你叫我当时怎能不错疑你?”
顾惜朝忍无可忍,叫了起来:“你是大侠,你就一定要把我改变成跟你一样的人?我们的出身,环境,朋友,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你怎么能要求我跟你是一样的人?晚晴要我做大侠,你也一直要我做到不忘侠义,稍不注意就是一堆仁义道德的大道理压过来了!我不是,我生来就不是那种人!我天性凉薄,我阴险毒辣,你为此很是烦心,不是吗?你成天像防贼一样盯着我,生怕我又做出什么让你大侠声名蒙羞的事,我知道你很累,我也很烦!你把我身上那些你认为的坏处全部弄得没了,那顾惜朝还是顾惜朝吗?你就要个顾惜朝的空壳吗?”
戚少商怔了半晌,无言以对。顾惜朝的话像大铁锤一样,敲在他心上,敲得他发痛。“我对你的感情,你都怀疑?”
顾惜朝咬牙道:“我不怀疑!我从来没怀疑过!从认识你第一刻开始,我就不曾怀疑。我不需要问情来替我找答案。戚少商,我知道你矛盾,矛盾得到了痛苦绝望的地步。你在扬州对我说,愿恩怨两泯,今生共渡,我虽然明知道这话如镜中花,水中月,我仍然想去捞水中的月亮!”
戚少商望着顾惜朝。顾惜朝的眼中,有雾气,而且越聚越浓。“你在霹雳堂上,当着所有人对我说那番话,我很感动。我从未想过你有勇气把你的感情昭告天下。所以,在霹雳堂布下天香的那一刻,我压根就没想过要留一个活口。因你那句话,我却犹豫了。我也不知道我最后会如何抉择,灭,还是不灭?就像你不知道你那一剑最后会不会朝我刺下来一样……我们生来是什么人,就注定了我们之间不会有好结局……背道而驰的想法,怎么能让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平平静静地过呢?都说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安乐。我们俩正好相反,患难时可以生死与共,一旦碰到别的问题,就会触礁了。”
戚少商伸出手,眼中尽是苦涩:“惜朝,你终究不愿跟我一起?”
顾惜朝涩然道:“你总要我改变,你为何不肯为我妥协?”
戚少商想哭,又想笑,声音暗哑:“难道我为你妥协得还不够多?!”
顾惜朝眉梢眼角已无往日的傲气嘲弄,只有深浓得化都化不开的悲哀:“是,很多,太多了。我也体谅你,不再去挑战你所能忍受的限度。你也放我一条生路,不要再强迫我放弃我自己……你一样是在杀我,你明不明白?”
戚少商注视着他,眉头深蹙,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痛心:“你当真打算继续去做你明知道不对的事?”
顾惜朝苦笑道:“你真是我的知音。”
戚少商又气又恨,怒道:“你总有一天,会死无葬身之地!”
顾惜朝眼神一变。戾气顿生,道:“若是碧蚕蛊发作,我才真是死无葬身之地!那时,恐怕才是你一剑杀了我轻松!先是罂粟,后是问情,现在又是蛊毒!你当我是什么?我也是人,我也有我的极限,我也快要疯了!你,你在这个时候,不管我的死活,反而来跟我讲大道理,跟我说仁义道德!你是不是还要跟我说,舍生取义,比命重要的还有很多东西?对我来说,命就是最重要的,人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希望都失去了?否则,我何苦要在赵佚手底下苦熬?我在宫中时,你想像得到我是怎么挣扎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