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以德(尉迟敬德x李世民)-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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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是刻意让无忌与他共喝一杯酒!
敬德体内又腾升起那股名为嫉妒的烈火。他接连往自己口里灌下好几杯酒,也不知道是因为焦躁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拿着杯子的手颤抖个不住,好些酒水泼了出来,洒落在几案上。可是这好几杯酒灌下去,却似乎只是火上加油而已,胸膛处那灼热的痛感非但没有丝毫的平息,反而更觉难受了。
他“嘭”的一下重重地放下酒杯,正要按纳不住站起来向无忌那边走去,却见无忌已把酒杯塞回世民手中,起身跪拜,低着头倒退出殿。
又给这家伙抢先一步……
憋了一肚子气、只想不顾一切地发作出来的敬德,又一次感受到一拳打出去却打了个空的气闷。
但更让他气闷的,是回过头时看到的世民脸上的神色。世民怔怔地望着无忌离去的方向,眼中流露出的,似乎又是洛阳西苑龙鳞渠那次他被无忌拒绝之后的悲苦与无奈之色……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把自己的感情交给那么一个完全不懂珍惜的人去糟蹋?为什么他不是交给自己!?
龙鳞渠那次的愤怒也“呼”的一下重燃了回来。
一刹那间,敬德浑然忘记了现在是众目睽睽的庆功宴,而不是龙鳞渠那时只有他与世民二人独对。他霍然起身,眼睛圆瞪有若铜铃。这时在他眼中,见到的只是世民那一脸凄然之色,满殿的喧闹都化作浑沌不明的闷音,如隆隆雷声在他脑中轰鸣。
敬德听不见殿中的欢声笑语,自然就更是听不见正在此时,在他身后有人走上前来,笑着向他叫道:“尉迟将军,我敬你一杯。”
敬德心神迷乱,眼前晃动的甚至已不是他现在真的看到的世民,而是龙鳞渠那一次的片段正如浮光掠影般零零碎碎的闪过。他隐隐感到似乎有人从身后走近,却只道是什么人在阻止他向世民走过去,手臂便下意识地往后用力一挥……
身后杯盏落地、哎哟叫痛、众人惊呼之声大作,殿内霎时乱成一片。
这下子敬德迷乱的心志终是被惊醒了过来。他回头一看,却见世民的堂弟、任城王李道宗捂着脸庞,鲜血从他指缝间不住地溢出,一边还大叫着:“眼睛……我的眼睛……”似是刚才敬德在迷乱之间用力往后一挥,竟是正好打中了他脸上最是脆弱之处的眼睛。
殿中众人先是惊呆了一阵子,然后纷纷围了上来,或七手八脚的帮忙止血、包扎,或七嘴八舌的探问究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世民威严的声音从众人的头顶响起。
众人这才想起皇帝也在场,连忙回身朝着丹墀的方向跪下。
世民看了一下李道宗,只见他左眼之处高高肿起,鲜血虽是一时止住了,但那里一片殷红,说不出的触目惊心。就这样看来,伤势之重竟是几乎瞎眼。再看那“肇事”的尉迟敬德,他却自始至终都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形如石化了的雕像,一脸茫然失措之色。
世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打起架来了?”
众人刚才都吃喝得兴高采烈的,没有注意敬德这边的情况,也是一般的莫名其妙,看看李道宗和尉迟敬德二人,又彼此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世民锐利的目光在殿内一扫,落在一直就站在李道宗身边侍候酒水的宫人,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旁边看着的吗?你来说!”
那宫人已吓得脸如死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答道:“回陛下,奴婢见到的是,刚刚任城王向尉迟将军走过去,想向他敬酒,但不知道为什么尉迟将军却一拳打了过来。为什么会这样,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世民转眼又望向敬德。他一言不发,但那目光分明是在向敬德质问着缘由。
敬德这时已回复了神志,但自然无法在此说出真相。在世民目光的逼视下,他只能慢慢地低下头去,仍是保持着默然不语。
显德殿内一时沉寂了下来。在这寂静之中,众人见到世民的目光越来越冷冽,脸色也越发的显得铁青,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了。殿内不少是在战场上身经百战的大将,但这时见到世民这寒若冰刀的眼神,尽管犯错的并非他们,也禁不住打从心底升腾起战栗之意,索索发抖了起来。
这可怕的寂静持续了只是一盏茶那么长的时间,殿内众人却犹似熬过了一个酷寒的严冬。终于,世民的一声冷哼打破了沉静。他吩咐宫人召来御医给李道宗治伤,扶他回府歇息,然后冷冷的向着敬德说了一句:“你跟我来。”转身当先往后殿的方向走去。
众人见世民神色不善,心中固然仍是暗自凛凛,那正在风暴中心的敬德更是悔恨交加、惶惧不安。此时他胸膛处的烈焰已全然熄灭,世民那冷冷的眼神更犹似一桶雪水照头淋下。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世民以如此冷淡漠然的神色看向他了?刚刚降唐在长春宫的那次“意外”之后,洛阳西苑的合香院那次之后,还有就是武牢关自己酒后失态那次之后……现在,他又一次看到世民眼中对着他流露出如此冷若冰霜的神情……
64 显德殿(下)
尉迟敬德惴惴不安地跟在李世民身后走进显德殿的后殿。
世民坐下,良久良久,却既不发话,甚至没有望向敬德。敬德只觉这比刚才他在正殿上默然不语地盯视着自己,更让自己感到难受。
刚才世民的眼神冷若冰霜,更利若尖刃,盯在他身上,犹似能把他的胸膛也剖开来一般。可是,现在世民的眼神虽仍是寒冷,但锐利之色尽数退去,换上的却是伤心失望之意。这看得敬德更是羞愤难堪、心如刀割。
这死一般的沉默每过一刻,就似在敬德心上增加了一分的沉重。他好几次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道歉的话来,但话到唇边,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要说自己是嫉妒长孙无忌吗?不忿他的懦弱总是伤害了世民吗?还是要编个别的理由?说是李道宗对自己得以跻身五大功臣之列不忿,借敬酒之名语出讥嘲,所以自己按纳不住火爆的脾气,对他大动干戈?可是这样编排一个跟此事其实毫不相干的李道宗,他也太无辜了,自己也太无耻了吧?
就在敬德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听得世民那边长长了叹了口气。敬德连忙抬头看向世民,只见他眼中连那冷冽的神色也已淡去,惋惜之意却更是浓重。
世民仍是没有正眼看向敬德,目光漫漫然的落在远处,慢慢的说了起来:“以前我看汉史的时候,读到汉高祖刘邦手下良将如云,一则以羡,却也一则以悲。只因这些开国功臣最终能得以保全的,可谓少之又少。我常想,以汉高之气量,竟然也如凡夫俗子一般,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么?如今轮到我自己得居大位,从一开始我就警戒自己,不可重蹈汉高之覆辙,一定要尽量的保全功臣,不但要让你们得享天年、富贵终生,还要子孙无绝、代代荣华。”
敬德听世民如此幽幽的道来,更是有如站立在遍插针芒的地上。
“陛下……陛下要保全我等功臣之心,末将……呃,臣……是明白的……臣其实是……”好不容易挤出了几句话,可一说到辩白之处,敬德又再语塞。到底他怎么才能向世民解释得清楚他刚才一时迷失神智的真正原因呢?
世民却还是没有看着他,甚至就像没有听到他在结结巴巴的分辩,继续往下说道:“可是,也正是因为我现在处于当年刘邦的境况里,我才能切身地体会到,韩信、彭越这些功勋显赫之辈终被夷杀,实非汉高之过。国家大事,无非是赏功罚过。我对你,已经有太多非分之恩,现在看来,这对你其实也并非好事。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些非分之恩了。你好自为之,不要弄得你我之间要到达那后悔不及的地步吧!”
世民说罢,站起身来,一拂衣袖,竟是要就此离去。
非分之恩……么?
敬德听到这一个词,悲愤之意猛然又再升腾而起。
原来……世民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吗?他认定了自己只不过是在恃功生骄吗?他以为这样最后一次纵容自己这所谓的恃功生骄,就是他对自己的最后一次的“非分之恩”吗?不,是你一再地纵容着我对你有“非分之想”,那才是你对我的“非分之恩”!
自降唐以来世民对他的种种“非分之恩”,迅速地在敬德脑海中一掠而过:
——长春宫他被自己假装“强 暴”,直到洛阳之战的青城宫中一再地被自己“调戏”,他都隐忍不发;
——在逍遥亭庆祝自己在宣武陵一役的救驾之功后,合香院那一夜的荒唐的“教学”;
——武牢关内多次的由得自己把他拥在怀中,却只是为了向自己倾诉他对无忌的思念与担忧;
——龙鳞渠那次,在被无忌拒却之后的伤痛欲绝之下,几乎把身子都放弃了交给自己;
——玄武门之变前夕,主动地靠进自己怀中,吐露心声……
一瞬之间,敬德脑中忽然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
是的,世民的“非分之恩”其实对自己并非好事。
六年了……
这六年里,自己徒劳地纠缠在这份明明是绝望的感情之中,为的是什么?为了世民吗?他即使如玄武门之变前夕时所吐露的那样,对自己未必无情,那又如何?他已说得那样的清楚——“我已心有所属”——,自己固然不可能取代无忌在他心中的位置,无论世民是有意还是无心,结果终究都只是每当无忌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就利用了自己。
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这才是对大家都最好……
这是寻相说的。寻相六年前就看透了的道理,自己到现在才真的有了切肤的领悟。
他是早该放手的……
自己对世民越好,只是让世民更加痛感无忌对他的不好,可世民并不会因为自己对他好就不爱无忌;而无忌也不会因为自己对世民好就变得坚强起来、不再因懦弱而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世民。
在这段感情里,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己,他,到底能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只是……伤情而已。
“世民……”看着世民背向着自己往外离去的身影,敬德最后一次叫出那个亲昵得僭越的称呼。
世民的背影颤抖了一下,但没有回过头来,只是止住了脚步。
敬德暗暗叹了口气,神情一凛,回复了君臣之间应有的称谓:“臣从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臣深知,盖世功劳也罢,富贵荣华也罢,都只是过眼云烟,稍现即逝,能留存下来的,只是……臣身上这些锋镝所致的痕迹吧。”
世民闻言霍然转身,只见敬德这时解开上身的衣衫,露出一身的伤痕累累。
“敬德,你这是在干什么?”世民的语音之中夹杂着惊讶与埋怨之情,连忙赶回到他身边,伸手拉起他的衣衫要为他把衣服穿回去。
“陛下……”敬德却一下执住世民的手腕,硬拉到自己肩头的一处伤疤之上,“……陛下还记得吗?这是宣武陵那次,单雄信跑开又折返回来以箭矢偷袭我们而留下的箭伤。”
世民心头剧震,本来正用力要抽回自己那在敬德掌握之中的手,这时却不由得依从着他的引导,指腹轻轻抚上那道暗红的伤痕。
他抬头之间,映入眼帘的是敬德那一脸微微的苦笑。
“敬德……”世民的眼眸之中不觉蒙上了一层湿意,“你对我的心志,我都知道,我不是在怀疑你。你该知道,就算是在所有人都怀疑你的时候,我也没有怀疑过你。我跟你说这些话,就是因为我相信你啊……”
“陛下……”敬德也忍不住热泪纵横。
世民轻轻从敬德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细致地把衣衫穿回到他身上去,轻声的道:“叫我‘世民’吧。私底之下,你还是可以叫我‘世民’的。”
他这柔声细语却是让敬德心头一凛,连忙道:“不,臣不该对陛下再有任何僭越之言、僭越之举了。陛下刚才训示臣的话很对:非分之恩,不可常有。”
世民的眉尖微微一蹙,随即化作无奈的一笑,道:“好了,说到底你其实还是在怨怪我吧?不要再这样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只是……我真的只是想保全你而已……”
“臣没有生陛下的气,臣不敢,臣……也不会。”敬德竭力抑压着满腔对眼前这笑语盈盈的人儿的爱念情意,终于一字一句地说出了决绝的话语,“陛下若真的想保全臣,那……那就让臣离开京师吧。臣往后只想退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
“不,敬德,你怎么会这样想?”世民脸现不解与惶急之色,“这江山刚刚好不容易为我所有,我正要与你们共掌天下、同享富贵……”
“陛下还是不明白臣的心意……”敬德微微地摇着头,“臣刚才已经说过了,富贵荣华都只是过眼云烟。臣但愿陛下永远能记得的,是臣跟从陛下征伐之时如何冒着枪林箭雨搏杀血拼的情景……”
……以及你是如何一再地纵容着我逾越了将帅之间的界限拥你入怀的情景——在敬德心底暗暗叹息的,是这一句永远也不可能再从他口中向世民道出的真言。
“不,敬德,不要这样,不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说你要离开我,还要是从此永远地离开……”世民的话语却是越发地脱离了他那皇帝的身份。
但这温言软语听在敬德耳中,只是比那些曾斩落在他身上、留下了斑斑伤痕的刀锋箭镝都更为可怕。
世民啊世民,你到现在还是要以这样的温柔把我们都困在这分明是没有出路的情感之中吗?你这是对我的不忍……还是残忍啊?
敬德咬紧牙关,退后一步,躬身垂首。他是不敢再看到世民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只怕再看一眼,自己又会抵受不住他这样的软语相求。
“陛下,臣……请乞骸骨!”
(本篇完)
附本篇此后的史实:
最终,李世民并没有批准尉迟敬德告老还乡的请求,但是允许他外放出京。此后,敬德历任襄州都督、同州刺史、宣州刺史、鄜州都督、夏州都督等地方上的要职。
贞观十七年,敬德再次请求回家养老,终获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