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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电影院3·妈,亲一下-第8部分

小说: 电影院3·妈,亲一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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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其实是一个很自私的概念,表面上看起来大家都在分享爱,但却是局限在血缘关系或仅仅一个屋檐下的关怀,密集、压缩、温暖。

  这样的「自私」并不坏,因为人要学会关心别人前,家的自私可以让一个人用最有效率的方式被爱、充满爱。然后学会去爱人。  但我从小就不是个自私的人。  畏惧辜负别人老早就成了我个性中很乡愿的一部份。如果可能,我总想让所有我在意的人觉得我很尽力给予大家快乐或支持,如果做不到,我会觉得很亏欠,会寻找弥补的机会。  但,不可能都不亏欠的。只能努力折腾自己,让亏欠变少,让牺牲变成自己。这样的牺牲并不伟大,因为一个人自以为很牺牲的时候,一定也有人默默在陪着牺牲。  想了很多很多,在很空虚的状态下睡着了。第二天下午我回到板桥,按照计划开始将所有的东西打包回彰化。  晚上,是跟毛毛狗珍贵的约会。我们已变成两个礼拜见一次面的可怜情侣。  但从在约定的台北车站前新光三越底下,看见毛毛狗第一眼开始,我就感觉到两人之间有堵不好亲近的墙。那隔阂毛也感受到了,但两人就是无法将它打破,只好持续令人窒息的气氛。  我想没有必要将爱情的部份交代的太过清楚,因为外人不见得能体会个中的甜蜜辛酸,以及面对结构性困境的无力感。所以我不会明说接下来很多很现实的考量。  草草吃了顿糟糕透顶的晚餐后,依照我赢得百万小说奖的甜蜜约定,我送了条just diamond的钻石项链给毛,那是我送过最贵重的礼物,比三个月前送毛的ipod mini还贵。  但毛看起来不快乐,我持续闷。

  两人坐在百货公司的楼梯转角,长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讨论妈的病情,以及我们为什么都变得不快乐。  「公,闭上眼睛。」毛说,有个礼物要送我。  我依言,然后张开。  在掌心上的,是个李小龙橡皮钥匙圈。

  突然难以自己,我哭了,眼泪从那时候开始的二十几个小时,便一直无法收止。

  很高兴,毛到了这个时候,都还记得我喜欢的东西。  「毛,可以了。」我止住哭泣,凝视毛的脸。  是的,可以了。

  我们之间的爱,已经可以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毛哭了,却也没有反对。  在没有说明白前,我们之间已有了悲伤的默契。  「妳没看见吗?我们之间的红线断了。」我流泪,开始说着,我们已经不能在一起的、很现实的理由。  毛很爱我,非常非常爱我。但是毛很自私。

  我很爱毛,非常非常爱毛。但是我很自私。  毛该是,轻轻松松谈一场近距离恋爱的时候了。七年来,我们不断奔波往返的日子,就要结束。毛在期间的辛苦远大于我,这些日子毛都以不可思议的行动力在实践她恋爱的理念。而我,竟还没当兵,爱的时空距离始终无法缩短。  我该是,专心照顾妈的时候了。在更远的未来,我跟这个家的距离还得更加靠近。

  这个距离很自私,很撕扯。就在我最爱毛的时候,出现两人「爱」的转化问题。但没有谁对谁错。  「我们结的是善缘,谁也不欠谁,下辈子,就让我们彼此报恩吧。」我闭上眼。  握拳,轻放在心口。

  然后挪放在毛的心口。  「下辈子,换你很努力跟我在一起了。」毛哭。  我们约定以后还是要当好朋友,要一起看电影,因为这是难得的共同兴趣;要一起讨论我的新故事,免得毛变笨;如果毛跟他生出来的小孩头发有一撮黄毛,乳名还是得叫「puma」。  百货公司底下,我们再无法压抑,紧紧相拥在一起。  附近的卖车活动,大声放着「Let it be」的英文老歌。很贴切的背景音乐,如同每部爱情电影最后一个,最浪漫、最催泪的画面。  「我真的很爱妳,真的很爱妳。。。。。。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就是妳跟我妈妈。。。。。。」

  我泣不成声。  「公,如果你妈好起来了,一定要试着努力把我追回去。」毛大哭,全身剧颤。  毛接受了我最后的祝福。在「yesyerday」的音乐下,我们牵手离去。  中间的那道墙消失了。  「没有比这样,更幸福的分手了。」我说,毛同意。  我们一起回到板桥的租屋,收拾东西,检视过去的回忆。

  即使分手幸福,但两个人都好伤心,哭到眼睛都肿了起来,直到深夜两点,我在床上帮毛挖最后一次耳朵,毛才哭累睡着。  六年又十个月的爱与眷恋,彼此都对彼此意义重大,陪伴对方在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成长,共同构画「在一起」这三个字包藏的,人生地图。  在一起。

  但不能再在一起了。  好饱满的爱情。与此生永远相系的亲情。

  对于曾经重要的事物,我深恐忘记。许多朋友都误认我记忆力非凡,对诸多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如数家珍,甚至能背出当时的对话与情境。  但错了,错的离谱。

  我不是记忆力好,而是我经常回忆,经常在脑子里再三播放那些我割舍不下的画面。所以要忘记,真的很难。  但毛很天真烂漫,记忆力并不好。以前如果聊起曾发生的趣事,常常要我在旁补充情境,毛才会一脸恍然大悟。  「记忆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会保存的很好。」我说,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大早,毛去学校教课,我独自在床上回想妈生病后、围绕在我身边诸事的峰回路转,其中诸多巧合。  一直以来就跟毛约定,送她一条她很想要的钻石项链,即使我宁愿送其它同样昂贵的电子用品替代;在分手前夕,误打误撞实现了毛的心愿。  从国中开始,脚踏车便常经过民生国小附近的咖啡店「醇情时刻」,那间店外表是白色的石砌,很漂亮,在晚上还可见到从玻璃透出的温暖黄光,想必气氛一定很浪漫。当时我许下心愿,一定要跟这辈子最喜欢的女孩子喝下午茶,但总是无法如愿,大家都把我甩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遇见了毛,但毛几次到彰化玩,我竟忘记这件事,直到毛前两周来彰化探望妈,我才猛然想起,骑车带毛到连我自己也没进去过的醇情时刻,圆梦。  圆了梦,竟到了散场时分。  想到这些,就很难再睡着。

  2004年,太多太多很糟糕跟很美好的事。在情感上,跟毛分分合合,外婆癌症过世,阿拓意外过世,妈生病。创作上,第一次写剧本,第一次拒绝写剧本,卖出四个原著改编,发简体,赢了百万小说奖。。。。。。  百般困顿,传了通简讯给毛:「心很空,但妳拥有我心的钥匙,有空,欢迎来住几天。陪陪一个只需念着妳的名字,就能得到幸福的男人。」  毛从学校传回简讯:「你会一直在我心上,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抱抱,雨好大,帮我哭尽了所有。。。。。。你是最最爱我的,我明白。光是这点就够幸福了!爱你,好爱你。。。。。。」  真幸福的人,一直是我。  收拾好最后一箱东西,我写了封信放在桌上,留下三样东西。

  毛皮:

    想留下这三样东西给妳,希望妳能偷偷藏起来。

    一直未能游完的泳票。不可以忘记是谁教妳换气,叫妳小海龟。

    一根耳杷,掏尽多少温柔陪伴,我会一直记得,妳喜欢挖上面。

    最后,是我在交大的学生证。

    那是好多时光的相互取暖,它买过几十张交大中正堂的电影票,

    进过图书馆与计中上千次,在竹北的电影院也买过好多学生票。

    那是妳我的共同地图,不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不是我一个人的世界,一直都不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曾经重要的东西,我一个也不会忘记,

    每当我抱住昨晚的枕头,闭上眼睛,

    妳的味道,妳的胖,妳的可爱欢笑,

    都会在我梦里出现。     我很爱妳。

     当妳开始淡忘我们之间的记忆,只要还记得这一点就够了。                  公公

                  永远都在新竹客运后用力挥手的穷小子2004。12。21 上

  我开始体会吴淡如当初写那一本「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之后,被家人赌烂的无奈心情,虽然我根本没看过,而两者的情况也不会相同。  当你认为家人必须内疚的时候,家人未必会想将这些内疚摊在别人面前。今天妈淌着眼泪的一句「爸都说我宠坏了他,但这间店毕竟是我们的生命」,让我收起很多可能多余的字。  想想也是,并没有必要苛责太多,但不是因为即使苛责也无法改变所有的已发生。而是妈天性的释怀。  刻板印象里,日本人是全世界最大男人主义的已开发国家。陪着妈在医院看一本抗癌成功的经验书中的第六十五页,作者简述作家石川达三所著的故事大意,让我很有感触。  故事由三个女人构成。

  母亲一辈子操持家务,含辛茹苦抚养两个女儿长大,大女儿早早嫁人,过着跟母亲如出一辙的辛劳生活,服侍丈夫与儿子,而二女儿并不愿意重复她眼中母亲的人生,还称之为地狱。二女儿于是一个人搬出去,不结婚,光谈恋爱,轻松写意。母亲起初很不能谅解二女儿的离经叛道,但后来却爱上与二女儿同住的生活,于是每天服侍完丈夫,母亲便咚咚咚跑去二女儿那里过夜。  而大女儿离婚了。

  母亲本以为大女儿会过一些属于自己的生活,然而大女儿却急着携子改嫁,又投身下一个学名为「家」的地狱。更惊讶的是,二女儿不只谈恋爱了,还想结婚,对象是个中年剧作家。  「因为我想帮他打理食衣住行,看着他专心写剧本的样子,实在是太幸福了。」二女儿说,完全悖离她之前所批评的婚姻生活。  二女儿解释,绕了一大圈她才发现,原来女人的天堂就在人间地狱里,不进入地狱,就无法建立自己的天堂。  于是妈也想通了,回到丈夫旁边,一个名为「主妇」的位置,过著作者所谓「无薪酬、附带性生活的女佣生活」。  真伤感,我不想批评这个石川先生贯彻此故事的精神,因为我很不忍。我也很希望这样的生活真的有意义到不行,但即使如此,还是不适合发生在我身边。  爸曾经在吃饭时跟我说,将来选老婆就要选像妈这样,一切都以男人为主的典范,爸说:「毕竟这还是个以男人为主的社会。」奶奶也曾语重心长跟我说:「你妈妈这种媳妇,才是全心为家庭,顾厝顾夫顾子的好太太。」但我听了真的很不以为然,这不以为然跟我认同女性主义意识没有关系。  一个人对你付出太多,你却只能用百分之一回报时,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将沈淀成悲伤的内疚。回报不了,就会很痛苦。  两性平等的爱,比较舒坦。

  会主动要求的爱,比较不伟大,但也比较让人舒坦。  有次在看谈话性节目「新闻挖挖哇」,于美人在跟郑宏仪讨论子女教养的问题。

  于美人说,她会训练儿子「如何爱妈妈」,而不是一个傻劲的付出。  例如跟儿子去看电影时,她会跟身边的儿子讨爆米花吃,儿子也挑了个给她。  「这颗爆米花是里面最好吃的吗?」于美人问。  年幼的儿子天真地摇摇头。  「那不行喔,你不是很爱妈妈吗?所以是不是应该把最好吃的给妈妈吃?」于美人「暗示」得很清楚。  于是年幼的儿子点点头,仔细挑了个他认为最好吃的爆米花给于美人。  以前,毛毛狗也常常巴在旁边,用很可爱的语气说:「公,你要很疼我喔。」

  我抓抓头,一副恍然大悟:「啊?还不够疼吗?我名字里有个腾,就是很疼的意思捏!」

  「不够疼,公公不够疼毛毛。」毛说,继续讨爱。  爱相互回馈,平衡些,这样很好。2004/12/21 下

  于是我又想起我人生中最具影响力的一件事,每次我想起那串画面,就会近乎崩溃,但有时我描述给别人听,大都得到「啊?这样也能很感动?」的反应。

  是啊,有些内心的澎湃情感很难传达,即使是个擅长文字魔术的小说家。  大约是我国小六年级的某一天假日午后,爸不在,妈不想煮饭,三个兄弟不知道要吃些什么好,三兄弟围着妈苦思。  忘了是谁开的口:「妈,我们去吃牛排好不好?」  出乎意料的,妈从抽屉里拿了张千元大钞给哥,要哥带我们去牛排馆吃午餐。

  我永远记得妈当时的表情,妈的脸上竟带着些许内疚,像是「对不起,没常常让你们吃好料的」那种神色。  但我还是欢天喜地,跟哥哥弟弟去西餐厅吃了顿在当时无法想象的美味牛排。

  机会难得,我们正经八百铺好纸巾,端坐思考该吃几分熟好,然后按照汉声小百科里所教的,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先吃什么再吃什么,每个步骤都相互纠正到快要吵架。  这顿牛排吃了好久好久,我们回家时,忘了妈还没吃中饭,一直在等我们回来。  「帮我买个干面就好了。」妈吩咐哥,继续做她的事。  那瞬间,我想挖个洞。

  很想号啕大哭。  在大二时住宿,有阵子突然猛爆性地很想家,曾在bbs班板上写关于妈的种种,当时写下这段记忆时,哭得连室友都看不下去。不求回报的爱,好重。  妈教养了我们兄弟什么,让我们兄弟成为很爱妈妈、很团结、很上进的三个男孩?

  不过就是爱。很重很重的爱。  打打骂骂的教育没有一个男孩子会怕,即使怕,也只会生出对鞭子的畏惧,而不会生出对掷鞭者的爱。

  印象中,妈对我们的打都很轻微,导致我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如何被妈打,但有一次妈动手的时机跟力道,让我非常震惊。  那时我已经念高中,我坐在弟弟的床上吃泡面。  「吼,不要在我床上吃东西啦。」弟看见。

  「吃一下又不会死。」我说,看着弟走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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