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卫填海-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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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一字，为何令世人痴狂，令人欢喜，又令人苦痛？
情是欲，情是执着，是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看透了，不过一己执着，可失去这执着，却也只是一无所有。
她只能选择逃避。留下父亲的七弦琴，来日公主为他奏起琴音，是不是也能够忆起曾经站在他背后的素女？
林中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素女回过头，看着一个武士急急奔来。她愕然地皱起眉，不及细想便冲出门外：“归甲武士，是不是离洛巫师……”
“素女乐官，公主早晨在后花园昏倒了，一直昏迷不醒。御医们都不知道是什么病。大王命离洛巫师和乐官去净室中占卜祈求神灵。”武士归甲焦急地说道。
素女一惊，微一沉吟，“好吧，你先去，我马上就来。”说着，转身奔进小屋，抱起了桌上的七弦古琴。
有穷国的王宫内，有一座将人间意愿上达天神的净室。
净室以紫苏草覆顶，香楠木为柱，洁白的玉石铺地，白芷草编席，鲸骨为案，居中是一尊燃烧着炭火的青铜小鼎。
每个进入净室的人，不论他是贵为王族的国王，还是贫贱的百姓，执法的巫师都要沐浴更衣，以表达对天神的敬意。
此刻，面色忧郁的国王脱去国王冠服，一身粗布衣，跪坐在净室神鼎边。巫师离洛肃穆地跪行到神鼎前，双手恭敬地将一片龟甲放在神鼎中，炭火烘烤着龟甲，发出一丝袅袅的青烟。
离洛正在以龟甲问卜的方式来领悟上天的旨意。
女乐官素女神色忧伤地手抚七弦古琴，轻轻弹起一首优雅的敬神之曲，以兹祷告。乐曲伴随着铜鼎中的青烟弥漫在净室，飘向空中，直至九天。
空气仿佛凝固下来，琴音渐渐地停了下来，青烟也消失，净室中一片宁静。
离洛嘴中轻念着咒语，小心谨慎地从神鼎中拿起烤出裂纹的龟片，双手托着，细细地察看着每一丝纹路。
陡然，离洛脸上露出骇色，转瞬间化作痛苦。
“怎么样，找出原因没有？”国王急不可耐地盯着龟片问道。
“是瘟魔来到了有穷国，果然是瘟魔……是瘟魔找上了湘瑶公主。”
王大惊，连连后退。
离洛将龟片放在鲸骨案上，解下腰上的小皮鼓，痛苦地说：“大王，我的法力不能驱逐瘟魔，我……”
素女站起身，急切地说道：“离洛，你是巫师，我们可以去求天神。”
“是啊，我们举行祭天大典，快快鸣起金钟，准备好三牲五谷。所有的臣民百姓都去往神庙，祭祀天神，求天神来救湘瑶。”国王醒悟过来。他跳起身，急不可待地推开净室的门，大步而出，却未察觉到巫师的脸色越发苍白。
他站起身，用力地摇晃了一下小皮鼓，小皮鼓上毫无反应。
求天神……可是，他的法器已经很久没有感应到天神的气息了。
离洛看着皮鼓，目光里掺着绝望，素女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下，心里徒然涌起一股恐惧：“离洛，你怎么了？”
他愣了一下，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摇了摇头。
远远地传来一阵钟鸣声，离洛一下清醒过来，他回过头来，猛地冲下寝宫的台阶，从门外的素女身边冲过，直向王宫大殿奔去。
祭神的大典就要开始，他要去请求天神驱逐瘟魔，就算只有一线希望，赌上巫师的名誉，也要试上一试。
素女呆呆地与他擦肩而过，望着离洛的背影，干涸的眼睛更加萧瑟了。
森林。
薄雾弥漫，密集的枯枝在林间交错，根根指向天空，仿佛是一道道遮天蔽日的密网。
青色葛衣的少年，手持一把桑木长弓，悄悄从一株大树后探出身。
树林中一片寂静，只偶尔远远地传来一两声鸟啼。
少年伸直右臂，紧紧握住长弓，左手从腰间的箭囊抽出一支利箭，搭在弓弦上。
利箭所指之处，是林中一处小溪流，一只白鹿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到溪边，警觉地四下看了看，低下头饮起水来。
这是后羿第一次见到白鹿。小的时候，武伯说人类若喝了白鹿的血，便可以长生不老。
转眼间，武伯已经很老了，明日便是他五十寿辰。他要射倒这只白鹿，送给武伯，永远留住他正在衰老的生命。
后羿拉开弓弦，“啪”地一声，他手中的桑木硬弓突然应声而断。
溪流边的白鹿闻声惊跳着逃进密林中，密林边的草丛传出一片窸窣的颤悠。
晃动的草丛中显露出一只绿油油的独眼，独眼中射出一道凶残的目光，贪婪地盯着溪流对岸神情懊丧的后羿。
后羿恨恨地扔掉手中的断弓，眼中透出一丝不解，旋首巡看了一眼寂静的树林。想，莫非这幻魔森林中当真有邪魔，不然这好好的硬弓怎么一下就拉断了？
幻魔森林，之所以被称作幻魔森林，是因为很久以前这里住着魔界的亮魔兽，那条清澈的小溪边有亮魔兽留下的幻影怪兽，所有进入森林深处的猎人，都没有能再出来。
神魔大战已经过去一千年了，天神封印的灵力正在消失。不光是怪兽，邪魔也正在苏醒。后羿曾听有穷国的巫师们说，千年前大地上到处都是邪魔。取出身上最后一只硬弓，呆呆凝视着，他突然很想生在那个时代，用手中的箭去射那些邪魔，就像巫师所说的那些从前帮助天神灭魔的武士一样。
突然，他身后的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就像树叶碎裂的声音。
后羿猛地一转身，从背后又抽出一支箭，迅速将箭镞搭在弓弦上。
弓箭所指之处的树林中，走出一个手持硬弓的白须老人。
后羿松了一口气，垂下手中的硬弓：“武伯，您怎么来了？”
“后羿，你真的跑到这里来了。”武伯紧张地走近他，话语中透出责怪之意。
“我想猎一只白鹿回去，给你补补身子。”
“唉，都叫你不要听信我以前胡说的那些故事。武伯不要长生，你平平安安的，就是武伯最大的安慰。”
“可是我已看到了白鹿，差一点就射中了它。只是……”后羿神情沮丧地看着地下的那把断弓，突然飞起一脚将它踢得远远的，“都怪这只破弓，怎么这么容易断呢？”
武伯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什么：“不是弓破，是你的力气大了。”
后羿一惊，疑惑地看着他：“真的么？我的力气又变大了？”他看着自己的双臂，心里却仍是一片困惑。
突然，一阵窸窣的响声从林中传来，武伯疑虑地四下看了看，那声音又徒然消失了，整个森林中显出一种异样的寂静，他拉了拉后羿的手，说：“后羿，以后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不要一个人到这幻魔森林中来，更不要过那条幻觉之溪。”
后羿点了点头，他自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不想让别人为他忧心，尤其不愿武伯忧心。
可是，他又很想猎一只怪兽回去。
森林中依然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武伯陡然打了一个寒颤。
他看了看后羿，劝道：“这张弓太小了。我带你到有穷国的都城去，为你重新做一张硬弓。”
“真的么？”后羿的脸上露出喜色，将桑木弓背在背上，拉着武伯就欲往回走。
这时，只听一声狂啸，小溪边的草丛中猛地跃起一头巨大的独眼怪兽，绿荧荧的大眼射出阴森凶残的光芒，直向后羿和武伯蹿来。
后羿一惊，回过身，只见怪兽已然跃起，身边的荆棘杂草划开一道绿色的波浪，滚热的血腥扑鼻而来。
“狼！”后羿不禁喊道，武伯猛地推了他一把：“后羿，快跑！”
狼首的独角猛兽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
后羿愣住了，怔忡之际，像是不由自主，手往后一伸，将桑木弓取了下来，搭上一支箭。
所有的精力都凝在箭尖，猛兽就在眼前。
他要射，仿佛是一种本能，猎人看中了目标，战栗与兴奋共存。
他伸直健硕的右臂，紧握桑木硬弓，左手拉开牛筋弓弦，将锋利的箭镞对准着怪兽。
武伯转过身，看到彼端的情形，愕然间，焦急地拉开了手中的弓。
后羿已清晰地看到了怪兽由墨绿转为血红的独眼，张开的大口中暴露着惨白的獠牙。
他知道，他必须一箭射中怪兽的致命之处，决不能给怪兽留下任何反扑的机会。
万般思索只在刹那，怪兽猛地逼近，高昂起了头，后羿拧紧眉睫，正要松开紧扣弓弦的手指，却只听“啪”地一声，他手中的弓又一下断裂开来。
怪兽张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
后羿怔住了。
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嗖地一声——武伯及时将手中的利箭如闪电一样弹射而出。锋利的箭镞从怪兽最软弱的咽喉部位深深插入，几乎将箭羽都带进了血肉之中。
独眼怪兽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轰然倒在后羿身前。
后羿脸色苍白，不解地看着手中的断弓，又看了看倒在面前的怪兽，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今天我将弓都拉断了呢，我是猎人，猎人怎么能拉断手中的弓箭呢？”
他迷惘地站在原地，眼里竟有了绝望。
怪兽的惨嗥声回荡在森林中，引起一连串的长长怪啸响应，久久不息。
武伯脸色大变，拉着后羿飞快地奔逃着。
森林中天色突然黑暗下来。
怪啸声开始的时候就像千万只野蜂在嗡嗡鸣叫，渐渐地，那鸣叫声越来越尖利，越来越可怖，如同地底下涌出了无数冤鬼，一齐嘶哑着喉咙凄厉地狂叫，呼号……
树林中、草丛中不断飞起的如乌云般黑沉沉压下来的怪兽，是无穷无尽、铺天盖地的狼头怪兽，黑压压的一片，潮水般向他们涌来。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怪兽有着乌青的躯干，如蝙蝠一样的长长肉翅，腹下生出一只独足，足上伸出根根尖利的长爪，脑袋似狼头一样，又长又宽的嘴中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利齿，两只小眼珠闪烁着毒蛇般凶残的寒光。
后羿猛地回神，忽地弯下腰来，迅速将武伯背起，飞步向前奔去。
“快，快！快放下……放下我！”武伯连声说道。
后羿没有回答，一声不吭竭尽全力地加快奔跑的速度。
他的心中全是悔恨，怪自己太过好胜，太过大意，不肯相信武伯的话，闯入了这幻魔森林。没有射到白鹿，反将武伯陷入危险之境。
已经顾不得断弓，也顾不得今日来自己日渐奇怪的反应，他只想带武伯逃过这些狼头怪兽的追赶，在这些狼头怪兽扑上来之前逃出这邪恶的幻魔森林。
“放，放……放下我……放下……”武伯近乎绝望地说着，他心中犹如火焚，猛然挣扎着从后羿背上滚了下来。滚落的同时，又猛地推了一把后羿，大声喊道，“后羿，你快跑！”
后羿的背上一轻，一时收不住脚，顺着山坡直往下滑去。
“不！”
他拉住一株小树，急急地一旋身，爬上山坡，又奔回到武伯身边。
不能抛下！生命中最亲的人，怎能轻易抛下？！
现在停下，武伯就会死。不能死！人生在世，还有那么多疑问，还未明白来处去路，怎能轻易死去！
然而，那凄厉的狂叫和呼号声已如山洪席卷而来，仿佛立刻就要将他们淹没。
一股巨大而又腥臭的厉风横扫过来，后羿和武伯被掀翻在地。
此刻，后羿离森林外的山坡仅仅只有十步远。但他已清晰地意识到，这十步的距离对他来说，已如同天地之遥。
死亡已真切地罩在他的头顶，后羿岂肯束手面对死亡？他猛地翻身坐起，用宽大的后背护住武伯，抬头向天空上看去。
天空早已消失，森林也已消失，出现在后羿眼中的是乌云般黑沉沉压下来的狼头怪兽——那无穷无尽，铺天盖地的数也数不清的怪兽。
一只狼头怪兽狂叫着向地上的后羿俯冲过来。
急切中，他只来得及拿起手中的断弓挡在头顶。那狼头怪兽见后羿已有防备，肉翅一斜，迅速旋到后羿身侧，利爪倏地伸出，在武伯肩头上一划而过。
“啊！”武伯忍不住惨呼了一声，他的肩头顿时血肉模糊，鲜血中隐隐露出了白骨。
“去死吧！”后羿怒吼声里，奋力挥起断为二截的桑木硬弓，狠狠向那怪兽的狼头击去。
砰！坚固的弓 和坚硬的兽头一齐在空中碎裂，鲜血雨点般落下来，染红了后羿和武伯的衣裳。
后羿抡起手中的断弓，车轮般呼呼挥动，强大的劲风一时竟逼得众怪兽无法接近。
武伯强忍肩上的剧痛，挣扎着坐起身，也挥起手中的长弓向怪兽击去。
但更多的狼头怪兽已从空中扑下，无数只肉翅旋起的腥风如同巨浪一般推动着先前俯冲下的怪兽迎着硬弓撞向后羿。
桑木弓一截连着一截碎裂，兽头也一个连着一个碎裂，转眼之间，后羿手中的硬弓已只剩下了三寸长的一段，那撞击震入心底，拨动着死亡的弦音。
疯狂的怪兽如肉山般层层相叠，就似用利爪在空中织成了一重又一重密不透风的巨网，牢牢将后羿和武伯压在网底。
武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后羿的眼前一片漆黑。
生平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时空却仿佛瞬间凝固了，无数个疑问自心头涌起。
要死了么，就这样死了么？
我这是在哪里？
我在干什么？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有父母，我却没有？
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到底是谁？
刷——黑暗的世界中突地亮起了一道红光，犹如闪电那样在后羿的头顶炸开，射向四面八方。
迷惘间，后羿似乎看到一个画面，很多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拼命着追逐着他，他们都想他死。
后羿的额头上涌起一股如烈火般灼伤的痛，一股热流从身体向外喷洒着。
他痛苦地抱起了脑袋，倒在地上。
恍恍惚惚之间，只有听觉还属于他——就像千千万万个厉鬼在一瞬间被同时割断了舌头，同时将最后的哀嚎刺进了后羿的耳鼓之中。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刹那间。
天地间陡然陷于一片沉寂之中。
后羿挣扎在白茫茫的虚空中，仍是什么也无法看到。
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