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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最后的拍拖 杨东明-第7部分

小说: 最后的拍拖 杨东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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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叔叔,如果你不收钱,那么我只好不再拿你的药,也不会吃你今天抓的药了。”
    “你这孩子,唉——”路金哲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是那种既深又沉的叹息,宛如幽暗的老井。
    “好吧好吧,你母亲近来也在吃药,你们的药钱,一起算。”
    路金哲把桑乐送出门。桑乐骑上车离开好远了,忽然回头看,只见沉沉的夜色里,那个血红大字的灯箱犹自兀立着。灯箱旁边竖着一个凝固的人影,那是路金哲。
    一路上桑乐骑得有些心不在焉,过十字路口转弯的时候,居然与人重重地擦碰了一下,自行车摇摇摆摆地趔趄着,桑乐虽然想尽力稳住,最终还是被晃下了车。四下里望望,擦碰她的那个人早已骑车走远。桑乐稳稳神,偏着身蹬了几下,正要再骑上去,忽然觉得胸前有什么在晃碰。桑乐低下头,只见脖子下面的那只“眼”熠熠地亮闪着。在那只眼的下方,是落在路边的几包中药。
    桑乐在心里笑起来:噢,是它看到了,有东西掉在地下啦。


    第五章父亲的痕迹

      桑乐忽然回家,是因为那件亮黄色的露脐衫。去年夏天,桑乐去逛银博购物城,一下电梯,她就被迎面站立的一位姑娘吸引住了。准确地说,吸引桑乐的是那姑娘的肚脐。
    圆润的脐眼嵌在平坦的小腹正中,让人仿佛看到了沙漠里的一眼旺泉,不由得生出许多欣快来。恍惚中,桑乐觉得那动人的小腹和美妙的脐眼是她自己的,于是那陶醉就有了一点儿自恋的味道。
    能够让那小腹和脐眼如此另类地露出来,全赖那件亮黄色的露脐衫。那短衫质地松软,望上去有一种类似肌肤般的柔性,让桑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桑乐靠近那姑娘,正想打问短衫是在哪里买的,忽然发现那姑娘脸上的笑是凝固的,原来她竟是个摆在电梯口做迎宾状的软塑模特儿。
    桑乐就是在那个楼层买到了那件亮黄色的露脐衫。
    那件露脐衫让桑乐整个夏天都风光着,每当周围的目光收获在小腹那处晒谷场上,桑乐便会在恍惚中觉得她就是那个软塑模特儿,她正站在电梯口,脸上带着凝固的笑,旁若无人地展览着她自己。
    实践已经检验出那件亮黄色的露脐衫有吸引目光的奇效,桑乐忽然生出—个强烈的念头,很想看看当它展览在翁行天的眼前时,翁行天的目光会有什么特色。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像蚊虫叮过的痒痒,不停地折磨着桑乐,于是,她就迫不及待地回了家。
    桑乐平时总是住在学院的宿舍里,只有周末才回去。这天是周三,下午没有课,桑乐早早就离开了学院。当她来到家门前的时候,她抬手看了看表,刚刚十一点钟。正午的阳光直射着小院的那扇铁门,门头上爬着的那些葡萄藤的上半部分看上去是浅亮色的,下面的那些却愈发显得深,显得浓了。桑乐就站在那些浓荫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院门。
    桑乐家住的是老式平房,院子里种了海棠树和夹竹桃,正值春末夏初,院子里的浓荫掩映着窗扇,还真有几分庭院深深的味道。
    桑乐沿着那条青砖甬道往前走,忽然听到屋子里传出女人的笑声。那笑急促而颠荡,虽然有些变异,但是仍然能够辨出是母亲卓竹青的声音。桑乐下意识地放慢脚步,一点儿一点儿地向窗户那边靠过去。天气热了,窗户自然是打开的,可是窗帘却拉严了,就像神秘的舞台掩合着厚重的帷幕。
    桑乐踮起脚尖,不辞辛劳地找到了一条缝隙,天道酬勤,风也来帮忙,将那窗帘吹得飘动不已。于是,桑乐就看到了里边的景象。
    乍然之下,桑乐没明白她看到的是什么。两团轮廓模糊的东西立在地上,不规则地晃动着,形态有点儿奇特。它们是肥硕的,有些像河马。然而河马是黑的,它们却呈乳黄色,闪着滋润的光泽。
    那是男人的脊背和女人微侧的胴体。
    脊背是厚重的,虽然因其肥实而失去了那种倒三角形的雄健,却也还算得上孔武有力。蓦然间,女人叫了一声,以惊人的角度将颈项和头脸回转过来。于是,桑乐便得以明白无误地辨认出这是母亲。
    印象中的母亲稳重得几近笨拙,而此刻居然展现得如此机巧如此柔韧,使得桑乐大感意外。那张回转过来的脸上的表情是深刻的,双眉紧蹙两眼微合,嘴唇嘬圆了不停地翕张着,就像离了水的鱼。这神情应该是极度痛苦的,但她却分明正处于极度的快乐之中,于是桑乐顿然领悟,极度的快乐与极度的痛苦原本不过是感觉的两极,用的是同一种表达方式罢了。
    在此之前,桑乐还从来不曾目睹过这种演出。她是一个偶然路过的观众,一旦驻足,便沉醉痴迷,留恋忘返。她的视觉紧张而投入地运作起来。继视觉的强烈冲击之后,嗅觉也随之而活跃,丝丝缕缕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传输过来,仿佛彼此之间建立起了热线。那气息是多维化的,香、酸、腥、甜……结构繁复,闪变不定,直搅得桑乐应接不暇眼花缭乱。不甘寂寞的还有触觉,虽然隔着那段空间,一抚一摸一挨一蹭都令桑乐颤栗不已,在她的肌肤上生出虫滑蚁走般的感应。
    那真是不可思议的情形,看着看着,桑乐就觉得周身的血开始回荡起来,到了终场时刻,桑乐变得汗津津的,周身疲乏无力,心里却充溢着莫名的满足。
    演出是酣畅淋漓的,而桑乐居然也看得淋漓而酣畅。
    独自立在窗下愣了好一会儿,桑乐方才回过神来。她沿着来时的路,轻手轻脚地又走回院门边。她故意哗哗啦啦地弄出一阵响动,接着又高声喊,“妈,我回来了!——”
    窗子那边没有动静,但是桑乐仿佛已经看到了房间里那番慌乱的情景。她抿嘴笑了笑,然后不慌不忙地往前走。她时而停下来摸摸这棵夹竹桃,时而又饶有兴趣地转过去看看那棵海棠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能让演员们收拾好服装道具了,桑乐这才挨近起居室的那扇纱门。
    叫一声“妈”,再推开纱门,就看到母亲正端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嗑着瓜子儿。这么快这么利索就换完了场景,桑乐不能不暗暗称奇。
    见桑乐进来,卓竹青说,“乐乐,你怎么回来了?〃 桑乐像是做了什么坏事,目光闪烁不定地说,”我,我,回来拿点儿东西。“    卓竹青深深地盯了她一眼,很快地起身说,“回来得好,正好一起吃午饭。
    你办你的事,我这就做饭去。“    看着母亲的背影隐进了厨房,桑乐这才挪动脚步,向她自己的房间那边走。
    桑乐偏着脑袋,不住地四下张望,心里暗暗地想,或许方才那个男人还没走掉,就藏在什么地方吧。这样想着,竟不由自主地拐进了母亲的卧室。
    床单和卧具看上去并无异常,然而窗帘却仍旧是深掩着的。如此一来,卧室就显出了一种可疑的晦暗。最具现场感的是那个床头柜,它歪斜着身子,离开了墙边。在它的脚下,有滑落的梳子和书报什么的。一个棕色的小药瓶躲到了床脚边,亮晶晶地向桑乐窥望。桑乐弯弯腰,一伸手把它捉住了。
    “嘻嘻——”桑乐望着它笑。
    忽然觉得脊背后面有些灼热,桑乐回转头,吃惊地看到母亲就站在她的身后!
    桑乐正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卓竹青却率先解释道:“我来换件短褂,煎鱼,怕油烟熏着了。”
    “我也是,我来——”桑乐用手向大衣柜一指,“是想照照镜子。”
    大衣柜的那面镜子里,映出了她们母女俩。一样的神情,一样的各怀心事。
    桑乐的颈项上有一种幽幽莹莹的光在闪动。
    “乐乐,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嘻嘻,天眼。“    “‘天眼’?”卓竹青皱了皱眉,“你最好别戴它。”
    “为什么?〃 ”它看上去阴阴的,好像有点儿鬼气。“    母亲说完,转身走了。
    桑乐用手抚了抚颈项上的那块化石,还真是阴阴凉凉的,有那么一点儿寒意。桑乐自嘲地向镜子里挤挤眼睛,然后就动起手来。她先把床头柜推回原处,再捡起掉在地上的那些鸡零狗碎。等她拉开厚重的窗帘,让阳光投照进来,晦暗的卧室即刻变得明朗了。
    桑乐这才心情明朗地离开这儿,去往属于她的那个小房间。壁柜里的搁架上放着一个棕黄色的牛皮箱,那是父亲桑绍龙留下的遗物。在这个家里,已经看不到桑绍龙的什么痕迹了。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很快就从墙上取下了带有父亲身影的照片,家里那套还谈不上陈旧的仿红木家具莫名其妙地涂上了白漆,白桌白椅白茶几白色的床头柜……,如此一来,家就有了一些医院的味道。
    母亲卧室里的双人床头甚至桑乐房间里的小床头也都刷成了纯白色。那小床头是父亲特意请人定做的,床头上原本画了一些小猫小狗和小鸟,有它们相伴,桑乐的梦就不会冷清不会寂寞。自从刷成单调的纯白色,桑乐就常常觉得空荡,觉得茫然了桑乐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要这样。母亲抚着她的头,心事重重地回答说,这是为她好,她不能生活在死人的阴影里,而应该尽量摆脱它,开始一个完全不同的新生活。
    虽然不能理解母亲这种极端的做法,但是桑乐愿意相信母亲是为了她好,而且也愿意相信正是为了她好,所以母亲至今没有再婚。
    桑乐往房门那边看看,房门紧紧地关着,于是桑乐就把那棕黄色的牛皮箱拿了出来。开箱的钥匙藏在箱盖外面的夹层里,桑乐把指尖探至极深处,勾出了那个小小的金属片。
    皮箱里整整齐齐地装满了衣服,放在上面的是薄薄的单衣,下面的是厚一些的冬装。桑乐把手伸到箱子的右下角,摸住了那个柔软的小绒帽。那是桑乐儿时戴过的“小兔子帽”,圆圆的帽身,两边缀着两个长长的兔子耳朵。桑乐看着那帽子,仿佛在看着一个陈旧的童年。那童年里裹着—个硬硬的相框,桑乐慢慢地用手剥着她的童年,她的神志渐渐变得恍惚起来。
    桑乐每次剥开童年的时候,都会生出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仿佛这剥开本身,就是一个梦。
    绒帽被剥开,核桃木的相框露了出来。相框里嵌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照片上,父亲拉着桑乐的手,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桑乐凝视着父亲的面孔,那种颤栗般的愉悦和裂帛般的痛楚就像唧筒里喷出的灭蚊剂一样,带着可疑的芬芳和无迹可循的毒意,无处不在地弥漫开来。
    那时候桑乐只有六岁,那时候的记忆遥不可追。朦胧的面孔朦胧的气息和那些朦胧的夜一起,构置着依稀难辨的梦境……
    “嘻嘻——”
    桑乐神经质地笑了。
    “乐乐,你笑什么?〃 母亲在厨房那边发问。
    桑乐知道,她笑得很响亮,笑得很刺耳,笑得很独特。
    “妈,我没笑什么。”
    凭吊的仪式已经举行完毕,祭物可以收起来了,桑乐把核桃木相框放回绒帽里。忽然,颈间的“眼睛”碰了桑乐一下,它又看到什么了?——桑乐回转身,她看到母亲赫然立在房间的门框边。她不是在厨房里么?她来得好快呀!
    那绒帽正好被桑乐放进了箱底。
    “乐乐,你在找什么?〃 母亲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神情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忧虑。
    “我在找,找一件衣服。”
    “哦。这就吃饭了,你把餐桌收拾一下,帮我摆摆碗筷端端菜。”
    “好的,我就去。”桑乐应着。
    母亲离开了,桑乐把牛皮箱锁好,然后走过去打开大衣柜。桑乐一眼就看到了吊挂在衣架上的那件亮黄色的露脐衫。它似乎知道主人在找,它早已做好了应召的准备。桑乐伸出手将它抚了抚,指掌间仿佛是在抚着一个人。那个人似乎就是她自己,然而却又有点儿陌生。这感觉涌动着,让桑乐在心里暗暗地诧异。
    桑乐穿起这件露脐衫,到起居室去吃饭。母亲看了一眼,说道,“乐乐,又把它穿出来了?去年夏天你穿它的时候,妈就想说你,一个女孩子,该遮的地方还是要遮住的。”
    桑乐说,“妈,咱家遮住的地方还不够多呀?院子的大门,有一层一层的葡萄藤遮着,大白天的,你的房间还遮着厚窗帘。”
    母亲愣了一下,转口道:“说不过你,吃饭,快吃饭。”
    餐桌上挺丰盛地摆着四个菜:椒盐茄饼,豆豉鱼,粉蒸鸡,鲜蘑炒豆芽。
    桑乐用力吸了吸鼻子说,“妈,你这是要待客的吧?做这么多菜,你也不知道我要回来呀。”
    母亲的脸居然红了红,“吃就是了,话多!〃 ”嘻嘻——“    那笑很有点儿恶作剧的味道。
    桑乐向那些大盘子伸出筷子,心里暗暗地想:这些菜原本应该是母亲和那个方才在卧室努力工作的河马一起享用的吧?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就更应该美美地吃,吃……
    桑乐一边吃着,一边听着一个人在她的耳朵边说话,……你真正吃出这些饭菜的味道了吗?……这一切的一切,你们吃出来了吗?……吃出了这一切的一切,才算是会吃。否则那不叫吃,那是塞,那是填……
    这是谁在说呢?桑乐竟无从忆起。“乐乐,你哑巴了?妈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
    桑乐怔了怔,她从游思中抬起头,迎着母亲那探究的眼神。“妈,你问什么?〃 ”妈问你,是不是有了男朋友?〃 桑乐狡黠地眨眨眼,“妈,这个问题,我还想问你呢。”
    “你就不会正正经经地回答妈的话,”母亲无奈地摆摆手,“好了好了,不愿意讲就算了。”
    桑乐得意地晃晃脑袋,仍旧自顾自地埋头吃饭,她再次进入了游思中,她又听到有人在她的耳边说着话。
    ……当你的味蕾触觉到那些美味的时候,你会发现你的生命在欣喜地迎接它们……这种感官的享受是生命的赐予,它们是天然合理的……
    “乐乐,你变了。”
    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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