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烟华 上 by秋叶影 (强推荐,实在是痛彻心扉,想衣由恨生爱,非焰由爱生恨[1].)-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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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空摇头:“殿下当日远征封朝时,皇上曾亲临敝寺为殿下祈福,而今物依旧、人非、事更非,佛谓之冤孽。”
景非焰默然半晌,抿着嘴,英挺的轮廓上浮现出一种倔强的神情,低低一笑,仿佛也有几分惘然,却是无言。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大步而出。
中锋校尉急步迎上,跪下禀道:“太子殿下,从边关调回的十万大军目下已抵城郊,骠骑营正绕过玄武门向东城靠近,卫王爷的人也把宫里安排妥当了,只待太子一声令下。”
景非焰缓缓地扬起了手,肃杀的秋风掠过眼睫,冷冷的一片寒意。
“殿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唤。
景非焰回首,见净空缁衣临风立在寺门外,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老衲方外人,本不愿意再问尘事,只见殿下之大谬,便连佛也恻隐,老衲欲为殿下述一段过往故事,殿下且听,再作定夺。”
景非焰略一欠身:“待非焰事定,若有命归,当来聆听佛音。”
“事定则迟,悔之亦无及了。”
景非焰的脸色变了,倏然沉声断喝:“大师禁言,且给非焰留一分残念。”
净空一怔,长长一声苦笑,目中浮出沉痛之色:“殿下何必自取一叶障目,而不欲见天下之秋呢?”
景非焰的嘴唇动了动,欲言终究又止了,转过来面对跪在地下的将士,昂首,毅然将手挥下。
枯萎的黄叶飘零,拂过冰冷的剑刃,落于尘埃,被踏成了碎片。
铁骑乍起,惊起深涧寒鸦,啼断在天外。
——
九重宫城,七转商音,尖锐的琴声倏然划过深沉的夜幕,银瓶斜倾,铁骑横踏。在云想衣的手指尖上挑起的那根琴弦,宛如金戈铮铮厉厉。
“他过来了。”玄帝站在巍峨的城楼上,俯视着宫墙脚下严阵的兵甲。跃动的火光掠过战士的刀刃,凝固在他黑色的瞳眸里,而后,高贵的天子在脸上露出了一种落寞的笑容,“好,很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果然有这等胆量。”
“陛下。”金吾统领带着一身血迹踉跄而来,跪下叩头不已,“太子的乱党业已破了北玄武门,直奔广德殿而来,宫中的金吾卫看着是挡不住了,请陛下定夺。”
“知道了,下去吧。”玄帝淡淡地将目光转向远天外。
“陛下?”金吾统领错愕,情急时失措地叫了起来,“镇守京畿的杨将军尚有九万兵马驻扎东郊,此刻若不调遣便当真不及了。”
玄帝冷冷地回头,翻腕拔剑,寒光乍现,砍下金吾统领的头颅。
“陛下……”头颅上的眼睛兀自睁得大大的,滚落在玄帝的脚下。
侍立在身侧的莫公公走上前来,慢慢地对玄帝拜了一拜:“陛下,容老奴先行一步了。”起得身来,黯然一声叹,佝偻着腰隐没在黑暗的角落中。
马蹄声、金鼓声,还有,刀剑在暗夜中刺耳的碰撞声,近了近了。琴弦突兀地拔上高调,一声一裂,凄厉间竟似欲绝。
“呛”然一声响,玄帝挥剑劈下,弦断琴亦碎。
云想衣蓦然回首,漆黑的长发拂过漆黑的眼眸,暗色叠叠。两厢无言,接触的目光中,风起潮卷,惊破千层云涛,离弦的箭终是挑破了心头的那一根刺。
玄帝忽然轻轻地笑了,一把揽起云想衣,搂住他,用柔和的语调缓缓诉着:“你实在是很象你母亲,不仅是容貌,便是这性子也和她一幅模样,自私、固执,而且冷酷。”长长地叹息着,“还好非焰没一点象她,否则如你一般,终究也成不了大器。”
“有什么不一样呢,我和他的身上都流着那个女人的血。”云想衣咬着嘴唇,恨得极了,却微微地笑着,“你在这里看着,你的儿子逆人伦、弑君父……他和我一样,都将是不容于天地的罪人。”
玄帝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似乎怜悯又似乎轻蔑的神情:“你和你母亲一样自负,你以为已经赢了么?其实第一眼看见你,朕就知道了……”他低低地笑了,抚摸着云想衣的眉眼,“那样的神情……当年她也是那样来诱惑朕。”
云想衣的嘴唇被自己咬成青灰的颜色:“晓得又如何,你们不是一步一步地跟过来了么?”
玄帝的眼眸在火的影子中明灭不定,忽而飘摇、忽而尖利:“朕答应过莹,一定会让她的儿子当上皇帝,只不过,朕要非焰自己来拿他的江山。想要成为这个皇朝的主人,有很多事情他必须明白……没有任何人值得相信、没有任何人值得依靠,便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自己至爱之人……也全部都是假的。”寂寞的黑夜里,那个君临天下的男人寂寞地微笑了,“吾欲乘风云汉,回首间方晓高处不胜寒,归去已无路。”
战死的将士在宫城脚下发出了凄惨的哀号,长长的风从天方尽头吹过,带着血的味道。
云想衣苍白的容颜在暗淡的月色下扭曲了,抓住胸口,仿佛要揉碎自己的呼吸:“我已经赢了,到此为止,这盘棋下完了,你来不及反手。你的儿子会杀了你……我想要的只是这个,让你的儿子亲手杀了你!”
“朕说过你不会赢。”玄帝依旧那样搂着云想衣,越搂越紧,几乎要把他的腰掐断掉,“你母亲在下面等着朕,想衣,和朕一起去找她吧,十年一梦,朕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呢。”
城下陡然一声震天金鼓,腾龙战帜翻卷过云天,剽悍的黑马踏上前阵,马上金甲的骑士傲然抬首,剑尖直指城楼高处。
遥远的凝视,隔着浓浓夜幕,在那瞬间把思念焚成灰烬。痛苦的滋味象拔不出来的刺,在骨头里面辗转折磨。
玄帝望了过去,骄傲而威严的气度扬上眉宇间:“那是朕的儿子,他将要成为这个国家的君主,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云想衣,你看,最后赢的人究竟是谁?”手中的剑高高地举起来了,在眸子里映出一道寒色的痕迹,“来吧,跟朕一起走,让非焰看着你死,这是最后一步棋了,朕来落子。”
冰冷的剑锋从背后刺入他的肌肤,恍惚时,就如同情人的嘴唇吻过血肉,残忍地撕开胸口下面那个柔软的地方。心痛如刀割。
“非焰……”云想衣猛然抬起头来,悲凉的感觉在黑暗中弥漫如烟花,不知怎的,最后唤出的竟还是他的名字,“非焰……”
“啊——”
城楼下的那个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呐喊,宛如野兽般绝望的咆哮。挽箭搭弓,狂风卷沙,流星的利箭在夜色里划破锐利的痕迹,穿透了玄帝的喉咙。
脱了力的剑锋猛地一偏,斜斜切下,卡在肋骨里。云想衣浑身一颤,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依旧在那个男人的怀中,就着拥抱的姿势倒下,落定尘埃。
血腥的味道在瞬间淹没了呼吸,把人溺死。
石沉弱水,羽落黄泉,宛然间万般皆寂。
将士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战帜在长风中猎猎作响,刀剑上残留着斑驳的血肉。
“父皇——”
景非焰嘶声叫喊,翻身落马,撞撞跌跌地奔上城楼,远远地望见了血泊中的玄帝,陡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匍匐着爬了过去,抓住父亲的手,呆呆地说不出话来,顷刻间已是泪流满面。
玄帝仰面向天,模糊的笑容凝结在他的嘴角,威严的眉目间尚自有一丝惘然,终不知碧落何归,一世风云,烟消雾散。
景非焰想叫却叫不出来,拼命地抽着气,把头埋进自己的手中。一点点火光从青石砖后面漏了出来,摇曳着照见他发抖的肩膀。
“非焰……”云想衣低声地唤着,血从喉间涌上,呛住了呼吸,快要断气般的咳嗽着,仍然固执地唤着他,“非焰、非焰,你过来……”
景非焰迟缓地抬起头来,望着云想衣,怔了半晌,哽着嗓子咿呀地叫着,摇摇晃晃地扑过去抱起了云想衣,将他贴在自己的胸口,象个孩子般无助地啜泣着:“我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想衣,我只有你了……”
云想衣苦楚地微笑着,恍惚间似妩媚又似狰狞,细碎地呢哝:“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非焰,你听我说……”
“想衣……”景非焰的手颤抖着,惊慌地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我去叫太医过来,想衣,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嘴巴被紧紧地赌住,不能呼吸,胸口下面疼痛欲裂,云想衣拼命地喘着,血和着绞碎的肉从喉咙里面翻上来,满口腥涩。睁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景非焰,那样的眼神,是最深的夜里最浓的火,便只是一凝眸,万劫成灰。
景非焰的手僵硬地滑了下来,手上满是血。
“其实你一直在怀疑我,为什么到了现在却又装做怎么都不知道呢?”云想衣幽幽地叹息着,柔软的声音象是燕子在烟雨中的呓语,那般缠绵:“我告诉你,非焰,我在骗你,从头到尾,我对你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真心的。”
“不是、不是的。”景非焰使劲地摇头,眼眸里的血色浓得欲滴,抓住了云想衣的手臂,手掌下的骨头发出“咯咯”破碎的声音,“我知道你很难受,你一定是疼得糊涂了,才说这些话来吓我,想衣,乖,别闹了……”
痛得快要死去,云想衣的眼中流转着水一样的波色,滴不下来,痛着笑着温柔地说着:“为什么我和你母亲会那么相似,因为我是她儿子……你母亲和另外一个男人生的儿子,非焰,我的弟弟,我是你的同母的兄长。”挣扎着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景非焰的脸颊,就如情人般亲昵温存,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绯红的血痕,宛若厉鬼,“我只是不甘心……分明我们的身上都流着同样的血,凭什么你要比我高贵?你是天上人,我是地下鬼,我不甘心,非焰,我要拉你一起下地狱……我活着做什么呢,为了恨你,否则的话,我活着做什么做什么呢?乱伦、弑父,我所犯下的罪,我要你和我一起承受……”
景非焰握住云想衣的手,低下头,颤抖着吻他的指尖,啃着咬着,带着血的味道,茫然的声音在清冷的月色下面一点一点地破碎:“可是我喜欢你……想衣,我是如此如此地爱你,为了你,我什么事都可以做,想衣……你怎么可以骗我?”想了念了,心思终不能解,觉得疯了乱了,竟无从收拾,倏然尖利地喊了起来,“你怎么可以骗我?”
云想衣柔弱地蜷卧在景非焰的臂弯里,咳着血,笑得身子都在发抖:“非焰,你是傻瓜啊,我一直一直都在骗你呢,难道你不知道么?”眼波斜斜地转过,宛然间似是明月流水,清高如斯,轻蔑地望着景非焰,如视草芥虫蚁,刻薄的笑声偏生有着说不出的妩媚,“你只是我手中的棋子,任由我起落,我本就无心无肠,岂会动情?你竟这么蠢,象一条狗一样被我哄得团团转……你竟这么蠢……”
景非焰一声狂叫,反手抓住云想衣背上的剑刃,猛地插入。
云想衣象虾子一样弓起了腰,痉挛着弹起又落下。
长长的剑刃穿过了肌肉、穿过了骨头。景非焰紧紧地拥抱着他,那把剑甚至穿过了自己的心口。“我恨你,云想衣……我恨你……”反反复复地诉着,说不清是怨恨还是痴迷,把每一字都刻到骨头里,“我恨死你,云想衣!”
吻他,咬碎他的嘴唇,他的血是冰冷的。
心痛欲死……心痛欲死……
——
秋月薄凉秋色冷,朝是烟花暮成灰,阶下夜雨点点滴滴,敲到了天明。
云想衣静静地躺在破旧的深殿内,见那斜阳没落。身体里面的伤口化了脓,血肉和着骨头一起慢慢地腐烂,尘埃湮灭了青丝的流光。寂寞的黑夜里,觅食的虫豸从脚边悉悉嗦嗦地爬过,寒鹄鸟在窗外长长地悲号,扑棱着翅膀掠过,在竹帘上面划过一道暗色的痕迹。
黄泉咫尺,为何竟未归去?
偶尔,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袅袅的歌乐,采桑子,声声慢,十丈软红只在隔墙,却忘了阑干外的秋。
宫人总在黄昏时分过来,眉眼间只当作不曾见他,冷冷地搁下食水便走。
“我好渴……”云想衣微弱地呢喃着,胸口好疼,他没有心,只是胸口好疼好疼,快要裂开了,“好渴……水啊……”
自是无人省得。蝴蝶的身上覆满了青霜,埋葬在黄土之下,夜深了。
“渴……给我水……”云想衣撑着从席子上滚落,吃力地爬了过去。手指够着陶碗了,一抖,却翻倒在地。他蠕动着,迟缓地挪上前,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猛地咳了起来,血水从嘴角淌下,更渴了,伏下去,和着自己的血,把地面上的水一点一点地舔掉。
“非焰……”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泪水从指缝中间滑落。西窗外,黄花睡去。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了,一天一天地冷了,云天外雁字已渺,白菊只在日暮时节凋零。
转眼间,秋残,冬至。这一夜,初雪。
云想衣蜷缩在阴冷的角落里,裹着破烂的棉絮,瑟瑟发抖。月光落地的声音,清清泠泠仿佛叹息,零丁的白雪是风中的花,在死寂的黑夜里慢慢地谢了。
“好冷……”他喃喃地低语,即使没有人听见,依旧对着自己一个人说,“我好冷啊……”
寒冷的感觉象是一根尖尖长长的针,在身体里翻来覆去地绞动,一直刺到了骨头下面。
“好冷……”
迷迷糊糊地睡去了,或许就不要醒来。
案上的残烛暗冷,隐约留下一滴烛泪,干涸在灯芯。
朦胧的黑暗中,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那么轻那么轻,似乎是一种无法触摸的温柔。
云想衣软软地咿呀了一声,淡淡的月光中,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带着一点点忧郁、一点点落寞。
那个人的手似乎抖了一下,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那是被压抑而压抑不住的痛苦。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云想衣,结实的手臂绕过他的肩膀、他的腰,把他整个人都拥在怀中,火焰一般的温度燃烧了起来,便是连雪也要焚成灰。
云想衣摸索着将手伸过去。温暖的拥抱,在寒冷的夜晚,听见那个人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在耳边。
十指交缠,用力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