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躲不过作者:煌瑛-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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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这个新生的黑鹰党的领袖,是个豪迈的中年人,很有雷九天当年的气概。他自称叫作“易天”。
传说,他身边有个二十几岁、精明能干的年轻人。那就是符朝宗的儿子——他父亲去世时,他只有四岁。
不过也有人说:那个易天是假冒的,真正的易天隐居在关外,不愿过问江湖;也有人说:那个小符也是假冒的。真正的小符,被易天收养。为保护符家留下的血脉,易天决不会让他踏入江湖。还有人说,在南方蛮夷之地,见到了真正的易天——他已经完全像个普通的樵夫。他身边也没什么小符,只有一个女儿……
“多么令人回肠荡气的江湖传说!”
小风“啪”一声甩开折扇,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我辈也在江湖,怎么没有参与这等豪情万丈的大事的机会。”
“呸呸呸!”小蝶喝了口茶水——他们已经进入饭后茶话时间。“哪儿有什么狗屁江湖?!都是骗人的鬼话!你记不记得我们的昆仑之行?按照江湖的传统理论,你还没到昆仑就该挂了,可是呢?没有!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害我被赶出师门的曲光?他倒是个江湖人士。后来呢?……我还以为自己这一生可算完蛋了——竟然和万恶的江湖沾上边——但是他后来连个鬼影子也不见!看来江湖不过是一瞬的幻梦,只要一清醒,它就消散了。真不知道师父怎么那么怕江湖。”她换了口气,继续说:“这三年来,我走了这么多地方,按说也该见识到真正的江湖了,可是我见过的最能动拳脚的,不过是无赖少年;我见过的最火爆打斗,不过是几个饭馆的酒保殴打吃霸王饭的食客!”
她定了定神,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根本没有什么江湖!都是编出来吓人的!”
这句话本该博得一笑,但厅堂上的这些人竟然没怎么笑——看来江湖果然是个和生活不沾边的话题,不能引起普通百姓的共鸣。
只有阿牛,似乎淡淡笑了一下,说:“不识庐山真面目……”
“阿牛哥,你装什么才子?你这样儿怎么看也不像!”小萼离阿牛的座位最近,咯咯笑着打岔:“什么鹿山马山的?你又没有去过。还是听小风哥多讲一些他的游历比较好玩。”
小风对自己在小女孩儿眼中的魅力形象极其满意,更加矫揉造作,略带深沉地说:“来到雍州之后,我的第一感觉是——震惊!雍州说书的艺人,竟然把我的名字挂在嘴边!而且他所说的那个‘周小风’,竟然也是个学医的!天下竟然有这等巧事——我决定,一定要拜访这个传闻中的名医。于是,命运的手把我带到了我旅途的终点。”
“还好你觉悟高。”小蝶插嘴,“还好你认识到这是旅途的终点。不然我还得费劲想个主意,让你放弃最后那两绝。”
小风的手轻轻搭在妹妹肩头,深情地咏叹:“小蝶,这几年苦了你!你看看你——十九岁,正是姑娘家含苞待放的季节,你却像个沥干了水分的土豆,皱皱巴巴、一点青春的气息都没有,整天算计着柴米油盐……妹妹,我不该让你过这样的苦日子!”
小蝶心中暗暗觉得不妥——她这个哥哥决不是怜香惜玉的正义之士或者甘愿为女性的美好未来自我牺牲的好男人。
“你、你想说什么?”小蝶缩了缩肩膀,把哥哥的手轻轻拉开。
小风咳嗽两声:“我的意思是——现在我来了,今后你就有了依靠,可以安心学个刺绣什么的,以后嫁人也好有个吹嘘的本钱。至于养家糊口,交给哥哥就好了。”
“钪啷!”——小蝶的茶碗重重放在桌上。她还不舍得把它失手打碎。
“你说什么——?!”
“我说:既然真正的周小风医生来了,心甘情愿为哥哥闯名声的小蝶妹妹就可以退回闺房里了。”
“咔啦……”茶杯刚才受到重重一放,现在终于迸发了后遗症——在桌子上粉身碎骨……
第一男配
“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
小蝶唠叨着,在人群中东撞西撞。
“想吃闲饭就算了,我可以看在过世的爹妈的面子上,不计较;你竟然想抢走我的药店?你干过什么功勋卓著的事情,说话这么气粗?”
“什么叫抢?”小风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你的和我的还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小蝶拉住小萼的手,生怕挤丢了。“这是我的成就感!你这个酒囊饭袋凭什么享受这种成就感?”
“就凭你冒了我的名!”小风没好气,勉强在人群中站稳脚,“怎么看戏的人这么多?小蝶,你有没有熟人能给咱们找个座位……小蝶?”
雍州的戏会果然热闹,周氏兄妹只讲了不到十句话,就再一次在人海中走散——这已经是今天傍晚第四次。
小蝶拉着小萼闪入一条偏僻的小巷,总算能透口气。
“早知道头天晚上这么热闹,我们就应该避过,改天再来。”小蝶揉了揉还在发闷的胸口——好久没穿女装,她差点忘了女装有很多不便。
小萼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汹涌的人潮,“不知道周大哥会不会受伤——每年都有好多人被挤伤!”
“他的生命力可以媲美蟑螂。”小蝶耸耸肩,“我早就想知道:如果他的胳膊、腿被挤断了,能不能像壁虎的尾巴一样长出来。”
“小蝶姐!”虽然已经习惯了小蝶不着边际的开玩笑,但小萼还是撇了撇嘴,“说坏话会让老天爷惩罚的!”
“别动!——把钱包拿出来!”
黑暗中窜出一个身影,恶狠狠地威胁这两个少女。
——老天爷果然会惩罚嘴上无德的人……不过这也太快了点儿吧?
小蝶慢吞吞偏了偏身,斜睨了这个强盗一眼——好家伙!他拿的是真刀,不是什么黄瓜萝卜来假扮!
小蝶颤抖着从腰间解下绣囊——心痛啊!里面可是足足的二十个大钱……
强盗接过绣囊,掂了掂,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就……这么点儿?!”
“你以为看戏的人都该是财主?”小蝶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喊几句话就赚到二十个大钱,我要是你,早偷笑着跑了!你知不知道我挣这几个钱多费劲?”
看来这句话有点用,那个强盗掂着绣囊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候——
“别——动!把荷包还给那位小姐!”
——一个清朗的声音大喝一声,一个清矍的身影背着光出现在巷口。
小蝶和小萼瞪大了眼睛。
原来世上真有英雄救美这种事情!
强盗毕竟心虚,听到那一声大义凛然的断喝,他本能地畏缩了一下,手一抖,差点就把荷包扔了逃跑。
不过,等他看清楚这个人之后,胆子就不像刚才那么虚——对方不过是个公子哥儿,恐怕双手嫩得连一朵花儿都折不动……看他单薄的身影在傍晚的凉风里前后乱颤,估计还是个痨病鬼——一句话:没什么威胁。应该担心的是:他这么弱,会不会被自己一推一碰就要了命?
“小子!识相的赶快靠边!”强盗晃了晃手里的刀,“大爷不想要了你的小命!”
“哼——”那公子冷冷地哼了一声,轻轻一摇手中的折扇,“你有那个本……”
“砰!”
“本事”的“事”还没说出口,强盗就先下手为强,一拳打在公子的小腹……
“叭嗒——”扇子落地。强盗紧张地瞪大了眼。
小蝶和小萼看得傻了——那公子软软地歪倒下去,声音充满惊讶:“你、难道不是普通的强盗?你怎知……此处是……我的……罩、门……”
“神经病!”强盗看到公子还活着,放心地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远处的胡琴吱吱呀呀地奏着曲儿,小旦扭捏的唱腔忽远忽近传来。
晚风拂过,小巷中却是死一般的沉默。
许久,小蝶拉起小萼的手,说:“起风了,我们回家吧。”
“呃?”小萼还没回过神,指了指那一动不动的公子,“他怎么办?”
“别管他!”小蝶不屑地瞥了那公子一眼,“不自量力的家伙。我看他准是每天念书、向往英雄救美的那种呆子!他以为自己挺身而出,就合该有一段佳话?别做梦了!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其实小萼早就料到她家小蝶姐不是柔肠百转的怀春少女,但她还是有些不忍,嘀咕道:“可是,人家怎么也是一番好意。”
小蝶摇摇头,冷静地分析起来:“小萼,我问你:他没来的时候,我们损失了什么?二十个大钱。他来了之后呢?我们还是损失二十个大钱——他来和不来,根本没有改变我们的境况,反倒把他自己搭上——这种笨蛋,你要我领他的情?!”
黑暗中传来那公子断断续续的呻吟:“你……你也算女人……?”
“女人就该滥用同情?谁说的?”小蝶冲他扮了个鬼脸。“小萼,我们走了!”
小萼似乎还是有点迟疑,指着那公子说:“小蝶姐……他,流血了!”
“有什么稀罕?难道他的血是蓝色的?”小蝶已经头也不回,往小巷的另一头出口走去。
“不是蓝色,是……紫色!”小萼的尖叫还没有收声,就看到眼前人影一晃——小蝶已经跪在那公子身边。
“真的是紫色!”她从他嘴角轻轻揩下一丝血渍,习惯性地放到鼻端去闻……
血渍中那种独特的清凉味还没有从鼻尖消失,她就头晕目眩,重重栽在他怀里。
朦胧中,她听到这个神秘公子的声音忽高忽低:
“不自量力……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他竟然用她刚才评价他的话来回敬!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死沉的女人从我身上拉开!”
——我才不是死沉的女人!
小蝶心里抗议了一句,晕乎乎睡着了……
雍州客栈的总体水平不错,但是在这个开戏会的季节,即便是最讲究的客栈,也免不了乌烟瘴气、人声嘈杂——似乎全天下喜欢凑热闹之徒,都在这时候聚集到这里,整个雍州找不出一个清静的角落。
虽然门外是各色票友在评戏、唱戏,东莱客栈二楼庚字二号房里,却是异样的沉静。这种气氛似乎让空中的药香都不敢恣意缭绕,只是缓缓在床帏边游弋。
“还好那小子力道不够——”
坐在床边凳子上的,竟然是泰安堂打杂的伙计阿牛。
他从病人的小腹上拔起金针,神色凝重,口气有些埋怨:“你太大意!怎么让一个小瘪三伤到要害?!”
“哼——”床上年轻的公子悻悻然放下衣襟,不打算发表感想。
这公子正是小巷中被小蝶奚落的年轻人。他整了整衣衫,从袖笼里抽出一沓信封,五指轻轻一捻,打成一个扇形——五个棕色的信封上,都有一个暗红色的“秘”字。
阿牛没作声。
“不过是拉人入伙这种小菜,本该做好了直接给我端上来。竟然还写什么密报让我过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忙!更何况,除了你知道的事情外,我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要忙。”年轻人拧紧了眉头,“我的时间哪能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有些事情,只有宗主才有权力决定。”阿牛头也没抬,继续整理着药箱。
他口中的宗主,自然就是这个年轻人——近来四处救死扶伤、重塑声威的毒宗宗主景渊。
景渊的嘴唇冷冷地一扬,展开一个信封——原来信的内容都是用特殊的药水写在信封内侧,又用了特别的工艺显露出暗红的字迹。“‘周小蝶这个人,唯利是图、没有半点良心,绝对不会对困难中的人伸出援手’——”
他又展开一个信封,念道:“自大、虚荣、爱听人奉承。”
下一个信封里写着,“在她眼中,即使是没有生活能力的小孩子,也没资格得到她的特别照顾——冷血的女人。”
然后……“以自我为中心,要求每个人都对她有用。”
念完了四封信,景渊摇了摇头,“看了这些,我以为那个周小蝶简直是‘性恶论’活生生的实例。但是——”他缓缓打开最后一个信封,“有人似乎有独特的看法——‘单纯、涉世不深、相信身边的人,而且深信别人也对她同样信赖,充满纯真的理想’。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第一次用这么温和的口气来夸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独到之处?”
阿牛笑了笑,“小蝶是很独特——和她相处久了你就知道。”
“我不需要浪费时间和她相处。”景渊轻轻哼了一声,似乎非常不屑,“我只需要结论:她是不是有真本事?自从我到了雍州,就听人人吹捧她——真的是她克制了时疫?”
阿牛垂下眼睛,淡淡说:“是,没错。”
“哦?”景渊的神情中似乎有一丝不信,但此刻他显然不像和姚辉曲光等人相处时那么孤傲冷漠。“你亲自以身试疫,尝过她的药,尝出些什么?”
阿牛的唇边滑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她对别的事情都不警惕,唯独对药方保密得很。不过我确实尝到……”
“不要说。”景渊摆摆手,从袖中摸出一张纸,“这是我的药方。你只要说说看,谁的药方更好。”
阿牛接过那张纸,仔细看看,点点头:“用她的药,需要五天痊愈。用你的,大约三付就会改观。”
景渊微微一笑,就听阿牛继续说:“但是,她的药,五付只要六钱银子。你的药,三付就要三两……”
“六钱?”毒宗宗主的口气透着不可思议,“她用的是野草吗?”
“不是野草,是些不常用的廉价药材。”
景渊拧眉哼了一声,十分轻蔑:“又是这种伎俩!药宗的弟子只会用廉价和我们争。”
阿牛却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他们一直身处穷乡僻壤,不得不致力于一些易得易用的药草,所以对这些廉价的东西比我们更能应用自如。”
景渊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
他们沉默了半晌,还是宗主再次开口,打破了尴尬:“既然这样你还犹豫什么?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怎么做吧?”
阿牛有些迟疑,“我……还没有提到本门的事情……”
“哦?原来我说的话是春天的风——吹过就算了?!”景渊的面孔依然很冷,只是口气有些变了,“没提?你不会真要一辈子给她打杂吧?不要舍本逐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宗主……”阿牛似乎还想说什么,被他的宗主一挥手打断。
“祐!很多事情我都允许你代我决定,这次也一样——你看着办。下个月今天,你带她到总堂报到,或者你自己回去。”他淡淡地扫了阿牛一眼,“别说我催得紧、没给你时间转圜。”
说完,他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阿牛知道这位大牌的会客时间结束了,但是他仍然提高了声音,说:“宗主,小蝶中了您的血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