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语者-帝王业(上)-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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睬我,只顾低头拍哄哭闹的婴儿。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怒回头,唤来侍候她的宫女,厉色责问,“你们怎么服侍皇后的,小皇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不传御医!”
内殿女侍战战兢兢回禀道,“启禀王妃,小皇子从昨夜起不吃不喝,服下御医开的药方之后越发哭闹得厉害,娘娘担忧害怕,不准让任何人再碰小皇子,也不许传召御医。”
我心头发紧,“皇上可知此事?”
侍女迟疑片刻,“奴俾已经禀报了乾元殿许公公……可是,皇上他……”
“皇上怎么说?”我一拍桌案,惊怒交集。
“皇上整宿醉卧未醒,不许任何人打扰,奴俾,奴俾一直见不着皇上。”
我窒住,心头顿时酸涩刺痛,默然望向憔悴惊惶的宛如姐姐,她却只顾拍哄怀中婴儿,眼里心里全是她的孩子,对周遭一切都不在意。
宫中剧变之日,太子和宛如姐姐被姑姑藏匿在御湖下的密道中,当即被铁骑亲卫搜出。可怜太子养尊处优,一向只知风花雪月,从未见识过真刀真枪的场面,却被萧綦押到两军阵前,目睹了火烧东宫,血洗内廷的酷烈之景。从那之后,直至登基,一直痴痴愣愣,要么醉酒酣睡,不理周遭一切,要么一言不发,任由旁人摆布。
最可怜却是宛如姐姐,受了那一场惊吓,不久即早产,生下的孩子也十分嬴弱。
我咬牙,硬下心肠,吩咐左右侍女,“架开皇后,将小皇子抱过来,立刻传御医入宫!”
侍女应命上前,硬生生将宛如姐姐双臂拉开,强夺下婴儿。
任凭宛如姐姐如何哭叫挣扎,我只能强忍悲酸,将那孩子接过。
原来初生的婴儿,是如此脆弱娇嫩,小小的手脚脸蛋,让人不敢触碰,他躺在我怀中,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哭闹,却青紫着一张小脸,哽咽抽搐不已,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痛楚。
这个小小婴孩,莫名触动了我心里万般疼惜歉疚,恨不得付出任何代价去减轻他的苦楚。
御医很快赶到,为孩子号脉检视之后,连连摇头,“小皇子先天不足,体质太过赢弱,受不起半点风寒,如今寒气已入了内腑,是以滴水难进,汤药无效,只怕……”
我闭上眼,犹如乱针扎在心头,“何太医,不管用什么代价,请你全力施治,小皇子绝对不能有差池。”
何太医垂首,额头渗出微汗,“老臣尽力而为。”
回到府中,总管满面难色,悄悄禀道,“王爷已经回府了。”
我略一怔,转念明白,萧綦回府之后,见我擅自入宫,想必大发雷霆。
悄然到了他书房外,默默伫立半晌,还是推开了门。
他伏案低头,专注披阅案上小山般的文牍,知道我进来,却毫不理会,面色冷淡异常。
见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却泛起微微的暖,心知他在生气,等着我上前认错。
走近他身边,尚未开口,一滴泪却坠下。
隐忍了这半日,到了他的身边,却陡然软弱下来,再也强撑不住。
他抬头,见我戚然面容,叹口气,只得伸手揽我到膝上,蹙眉看我,“叫你不要进宫去,去了又惹得自己哭哭啼啼,好了,回了家就不要再想那些事,自己还病着,倒去操心别人。”
我摇头,泪水滑落,“御医说,小皇子恐怕活不久了。”
他一惊,继而默然,缓缓将我抱紧。
我贴着他的脸颊,哽咽难言,“你没有见过那个孩子,那么小,那么可怜,他有什么错,不过是投错了人家,却生来就要遭受这般苦楚……”
他默然良久,长长叹息,“人各有命,怨不得天,也怨不得人。”
“如果他生在好人家,有一个可以保护他的母亲,也不会受这样的苦……”我喃喃道,心中一时触动,抬头望着萧綦,“以后我们的孩子,一定不可以受半分委屈,你要好好的保护他,保护我们,不让任何人伤害到我们的孩子!”
萧綦凝注我,陡然双臂收紧,将我紧紧拥住,刹那间,我错觉他眼中闪过一抹痛楚之色,旋即看去,又归于深沉眷柔。
夜里,他如平日一般守着我喝药,非要看我喝完整碗药才满意。
不知为何,今日越发难忍那药的腥涩味道,趁他不备,悄悄将碗中药汁倾入花盆。
一转身,堪堪与他视线对上,我心中一慌,药盏失手跌落。
他冷冷暼一眼花盆,脸色转为铁青。
我自知心虚,依到他身侧,娇嗔道,“这御医开的什么方子,比毒药还难喝,我不要喝了!”
他陡然一拂袖,勃然大怒,“你不要喝?你以为是什么好玩的糖水,由得你爱喝不喝?别的事情可以由得你胡闹,这药,你再敢倒掉,就给我试试看!”
我呆住,心下发颤,一时间手足无措。
从未见过他如此厉色喝斥于我,那幅盛怒面容,与素日温存模样,顿时判若两人。
他竟不管我,转头吩咐侍女,“再煎一碗药来!”
我怔怔立在那里,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惊悸,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不由脱口怒道,“我不要喝,不要你管,就算病死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大呼小叫!”
话音未落,肩上一痛,被他重重扣住,带入怀抱。
“住口!”他怒斥。
我越发恼怒,用力推开他,“放手,我不要你管!”
他骤然俯身,狠狠吻住我双唇,几乎将我胸中气息全部夺走,任凭我如何挣扎,他却越吻越深,直至我终于虚软下来,再无力挣扎……
“你最好给我记住,往后不准再提这个死字。”他怒视我,眼中犹有余悸。
我犹自喘息,说不出话来。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侍女在外头回禀,“禀王爷,府里已经没有药引,无法煎药了。”
萧綦大怒,“蠢才,府里没有就出去找!”
那侍女忙道,“奴俾问过药童,那味药引只有太医院才备得有,外间无法寻得。”
萧綦一顿,似乎想起什么,默然片刻道,“拿我的手信去太医院。”
侍女应命退去。
他转头看了看我,似怒实笑,“看你做的好事,平白添出许多麻烦!”
我默然,抬眸望向他,他对上我的视线,竟下意识闪避,复又勉强一笑,“怎么了,发什么呆?”
“那是什么药,为什么这么重要?”我直视他眼眸深处,轻轻开口。
乍明还暗
我望着萧綦沉默阴冷的面容,巨大的恐惧,如一只冰冷的手缓缓攥上心头。
喉间还留有那药汁辛涩甜腥的味道,沿着咽喉,泛起阵阵寒意,不由自主扼住自己颈项,想呕出那股令人恐惧的味道,却绝望地发觉为时已晚。
“你给我喝了什么”,我颤颤望着他,哑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闭上眼,薄唇紧抿,眉心陷下一道刀刻般的深深皱痕,开口竟带了一丝破碎的求恳,“不要问,听话把药喝了,什么都不要问,好不好?”
眼前的人真是萧綦么,真是我那英雄盖世,无所不能的夫君么?
此刻,他脸上竟有着如此悲哀无奈的神情,明知道我不会答应,依然怀着一丝求恳。
种种前情旧因,在我脑中飞速闪过,那股熟悉的药味,似曾相识的记忆,到底是在哪里闻到过——
我撑住额头,痛苦地闭上眼,竭力思索,想要抓住点什么,然而记忆中点点残损的碎片,飞舞缭绕,却总也抓不住最要紧的那一片。
他握住我手腕,陡然将我拽入怀抱,吻上我紧蹙的眉心。
我绝望挣扎,疯狂般捶打他的胸膛,长发散乱,泪水纷落,缕缕发丝与他的唇,他的手指,他的气息深深纠缠,爱恋嗔痴,悲怨迷离,哪一种都逃不过宿命的沉沦。
他环紧了我颤抖不已的身子,良久,缓缓开口,“也许隐瞒真相对你更不公平……阿妩,我要你记着,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放弃你。”
他望着我双眼,声音低涩,“那药,是血厘子。”
这喑哑的一句话,却似在我耳中炸响晴天霹雳。
原来是血厘子,我怎么会忘记了这一味药。
宫中女子,最谈之色变的毒药,不是鹤顶红,也不是孔雀胆,而是这毒不死人的血厘子。
我曾见过这种鲜艳的籽实,小小的一枚,艳如血珠,妇人服后轻则堕胎,重则不育。
宫中失宠获罪的妃嫔,一旦被赐下这道药,便意味这此生荣宠的终结。
而那腥甜辛涩的一碗药,由御医开出,专人熬制,萧綦每天亲自看着我喝下,不知不觉已经一连半月有余。我的丈夫,我最信赖依恋的人,就这样一天天,眼睁睁,逼着我喝下血厘子。
他就这么看着,看着药效渗透血脉,深入骨髓。
看着我终此一生,再也不能生育,永远不会拥有我们的孩子。
看着他的后代,不会再有王氏的血脉,不会让这野心勃勃的家族再有机会崛起。
——原来,如此。
一切不必开始,就已经结束,我终究是逃不开这场宿命。
丝丝的寒意从肌肤袭上来,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触手,密密在心底滋生蔓延,将整个心胸爬满,缠绕得不见天日,只剩下心底空白的一片,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绝望,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落落的死寂。
头脑却清醒无比,前因后果,一遍遍在眼前放大,无数个声音在耳边重复这个结局。
什么鹣鲽情深,什么生死相随,终敌不过那颠峰之上最耀眼动人的权势。
我茫然抬眸,他的面容在我眼里忽远忽近,渐渐模糊。
他声声唤我的名字,神色焦虑,嘴唇开合,仿佛说了许多许多,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见,陡然察觉,整个天地都安静了,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周遭一切都蒙上了灰蒙蒙的颜色。
我好累,累得不想理会,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重要了,这一刻,我只想沉沉睡去
……
昏沉沉,似在梦中,又似有些清醒,恍惚感觉到他的怀抱和体温,感觉到他一声声低唤。
可是我不想醒来,不想再睁开眼睛。
陡然间,那股噩梦般的辛涩药味再度灌进口中,我猛然从昏沉中惊起,本能地挣脱,却被一双手臂禁锢得不能动弹,任由那药汁一点点灌入,毫无反抗的余地。
我终于放弃挣扎,一行泪从眼角滑落。
他放下药盏,轻轻拭去我唇边残留的药汁,动作轻柔,一如最深情的丈夫。
然而,我望着他的面容,这张令我深深眷恋的面容,却仿佛看见最冷血的魔。
“现在,王爷满意了?”我微笑,声音轻若游丝。
他的手僵在我唇边,一双黑眸凝住,定定望着我。
我笑出声,“王爷不觉得麻烦么,你不想要王氏血脉的子嗣,只需一纸休书,另娶个身份清白的王妃即可,何必多费周章,算计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
他眸光骤然收缩,森森寒意涌上,“我在你眼中,就是如此不堪之人?”
我与他冷冷对视,“王儇愚笨,不知王爷是什么人,只是一厢情愿,曾当王爷是终生相托的良人。”
他放开我,一字一句寒声道,“我所说一切,你都不信?”
我想不起他说过什么,只知道那一句“血厘子”,已经足够。
“我信,王爷说什么我都信。”我淡淡一笑,“我怎敢不信王爷,怎敢不信我的夫君。”
他望着我,凌厉眉目间,一层寒霜渐渐融化,化作无尽悲哀惨淡,眼底有什么东西丝丝碎裂。
“生生死死我们都过来了,唯独,过不了这一道坎……你终究,还是不肯信我。”
他的声音沙哑得怕人,我亦痛彻心扉。
还能说什么呢,一切已经太晚,这一生爱恋纠缠,不过刚刚开始,转眼就已成灰。
慈安寺,紫竹别院,暮秋霭色将青瓦修竹,白墙衰草尽染上淡淡凄清。
我与母亲对坐在廊下,徐姑姑沏上一壶明前新露,袅袅茶香中,听见远处经堂传来梵音低唱,一时间心中空明,万千俗事都化作云烟散去。
母亲捻着佛珠,轻轻叹了一声,“明儿又是你小姑姑的忌日了。”
我的小姑姑,庆阳王妃王蕤,算起来辞世已经十二年了。
“阿蕤走得早,倒也未尝不是幸事。”母亲摇首,恬淡中流露些许伤感。
我黯然垂眸,不错,小姑姑其实是最幸运的人,虽然红颜早逝,却留下与庆阳王的一段情深佳话,安享身后哀荣,不必目睹十二年后的宫倾家变,更不必经历夫家与亲族相争的惨烈。
太后,母亲,甚至是我,都及不上她的幸运呢。
“天色也不早了,今晚你就宿在寺里,等明天一起给阿蕤做过法事再回吧。”母亲口口声声说自己勘透世事,其实不过是在佛门中觅得一处净地,逃避现实伤痛罢了,说到底还是忘不了儿女亲情。每次我来探望她,都舍不得我离去,总想留我多待片刻。
我歉然笑笑,“明儿我再来就是了,宿在寺里总不大习惯。”
母亲不语,徐姑姑却接过话头笑道,“郡主是怕王爷牵挂吧,都说豫章王伉俪情深,倒果真是浓情似蜜,依奴婢看啊,公主还是不要挽留郡主的好。”
母亲了然,与她相视而笑,我垂眸不语,浮起一抹浅浅笑意,心中却阵阵刺痛。
不错,在外人眼里,我与萧綦依然是伉俪情深,浓情似蜜,我又怎么忍心让母亲知晓个中苦楚——自那日之后,我与萧綦已是形同陌路。
一连十余日,他都宿在书房,早出晚归,即使两人相对,也是漠然无语。
他依然每晚来我房里,只不过是冷冷看我将药喝下。
既然他如此憎恶我们王氏的血脉,我又何必痴妄,还一厢情愿期盼着拥有他的孩子。
我再不抗拒服药,然而每次当着他的面,将药饮下,仍是心痛难当。
那一碗药,对他竟然如此重要,一天都不容缺漏。
我苦笑,鼻端微微酸涩,竟有泪盈睫。
“阿妩,怎么了?”母亲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慌忙掩饰地一笑。
“没事,就是有些乏”,我抬手揉揉额角,“天色都暗了,母亲也早些歇着,我明儿再来看你。”
我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