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将 作者:红花1-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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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刀绞般难受,继而一片苍凉。
她终究还是要负了他么?
原来所谓道义,论的不是黑白,论的不过是价钱。
可是,他是个古人,生死早已写成历史,又凭什么要她一个自身难保的倒霉蛋儿来负担?不过是偶然相遇,相识甚浅的玩伴而已,又有什么交情,值得为他豁出命去?
天人交战。
弘华再狠狠一咬牙,觉得牙床生疼。站起来,开始做着准备。
几近完成了,李图那淡淡的一眼,却不受控制地一直在眼前晃。
他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那个胆小又懦弱的孩子,一定早看见她了,为什么还那样平静?
眼里没有一点乞求、悲伤,甚至连一点鄙夷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根本,就没有指望过她会救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到底看到过什么?
他早就明白,世上没有人会救他么?
为什么?竟会连一点点埋怨都没有?
弘华觉得心里痛得快要站不起来了。
她用力在地上打了一拳,拔身往回跑。
依稀记得附近有两个残旧的粮仓。找过去,在第一个外面就看见了那三个士兵中的两个,还有一个却不知哪里去了。
所谓粮仓早已四面吹风。弘华从旁边也能依稀看见,里头只有一人,正是李图。守着的两人都已经疲惫不堪,昏昏欲睡。
弘华观察了好一会儿,权衡再三,很慢很慢地从后面爬过去。
不管了,英雄主义这一次!要是失败也算对得起他,跑掉就绝不再回来,跑不掉就是老天不长眼睛。
弘华用自觉可以媲美特技的动作爬进仓里,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但手脚酸痛得象要废掉一样。
李图动了一下,她迅速地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他僵了一下,然后不动了。在极微弱的光线下,似乎可以看见他发亮的眼睛。她避开他的眼睛,很轻地爬到他身边,在他耳边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说:“跟着我,别乱动,别出声。”
弘华很怀疑他是否真的听到了,但他点了点头。
在爬出仓的时候,终于还是发出了声音,惊动了守门的两个士兵。
弘华用尽全身的力气,拖着李图滚出仓,落到后面隐蔽的沟壑里,同时用力把早握在手中的大石块往反方向丢出。然后翻身压住李图,屏住呼吸。
菩萨保佑,那石头发出很大的响声,直往坡下滚去。
天主保佑,那两个人猛然惊醒,左右乱跳几下之后,糊里糊涂追着那石头去了。
一听那脚步稍远,弘华就低声道:“跑!”
一个鲤跃拉起李图没命地狂奔。
居然逃掉了,又到了江边。但还来不及松口气,要命的事还在后头。
“怕水吗?怕也没用,只有这条路。天快亮了,只怕营里也已经发现你失踪,再慢就死定了。我们抱着这根木头漂下去,不能乱动。尤其是过汉水军营旁边的时候,要吸一口气潜到水里。木头上我已经挖出着手的地方,估计至少得憋一两分……反正就是得拼命憋。我叫开始就开始,我示意你行了,才能小心冒起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弘华始终没有看李图一眼,他则一声不吭。
“到底听到没有?”弘华把用油布包好的背包背到背上。
李图哼了一声。
于是下水。
差不多入秋的天气,大半夜里,黑漆漆的江水冷得象刀片。
天微亮了,从两岸情况看,似乎脱离了险境,但是弘华发现在人泡糊涂了之后上岸并不象想的那么容易。还好李图虽然一脸虚弱还没有彻底昏过去。
当他们终于爬上岸时已经不晓得被冲到哪里了。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爬到一个石壁下,点燃一堆火之后,李图就倒了,紧接着弘华也睡……不,昏过去了。
李图坐在对面石头上。
自从那时到现在的快三天时间里,弘华就没有正眼看过他,现在也不想。
可是他却说话了。
“婷娥……”
弘华不甩。
他磨过来:“婷娥,我……”
弘华稍稍躲开。
他怯生生来拉她的手:“婷娥,其实……”
弘华忽地抬起头猛瞪他一眼,吓得他松开手,倒退一步。
弘华瞪着他很久,然后恶狠狠地说:“你就不怨我吗?”
李图摇头。
弘华的声音更凶了:“我自己跑了!”
李图讨好似地看着她:“不是回来了吗?”
弘华默了一会儿,艰难地说:“我没打算要回去的。”
“还是回来了啊。”
“回去之后,我也打算随时再跑的。而且……被那两个人发现的时候,我……后悔了。”
李图沉默了很久:“那么,你又为何回来?”
弘华沉默了很久:“我受不了内疚,受不了跟自己说,是我贪生怕死,背弃朋友。”
李图的眼睛似乎忽然亮了亮。
“所以……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不想背负罪名,一时冲动才回去的。”
李图淡淡地直视着她:“其实,你不回来,我也不会怪你。”
就是这种表情。
那晚在月光下看到的就是这种表情,平淡到不象活人的表情。这表情让她极其的难受,极其的羞愧,然后恼羞成怒。
弘华猛地站起来,毫不压抑她的愤怒:“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你要我内疚么?!!你是故意显衬我卑鄙么?!!!”
李图仍然坐着,抬头看她。
有那么一会儿,他虽然直视着她,眼睛却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我不会怪你。本来,就不会有人回来,你也不用。”
他的声音象在做梦似的,脸上仍旧刻板而没有生气。
然后他忽然笑了一下,象火花一样明亮。他认真地说:“但是,你既回来了,那么下一次,你就不能再有此举。那时,我会怪你,不,会恨你。”
他很认真地说:“非常恨你。”
千辛万苦才入了蜀境,这倒好,稀里糊涂跑到阶州来了。两年前这里就成了后周的地盘,眼下嘛,看起来好象又不对劲了。真是来得巧,热闹全被她赶上。
弘华再次完善了一下自己一身的男装打扮,上下审视了李图一遍,拉着他往市镇上去。
原以为带着李图会是个大包袱的,从这几天看来,他虽然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但却很听话,颠簸辛苦也没有哼过半声,总的说来就是很好养,满省心的。
找了间客栈打尖儿,又打听了一下时局。原来小军阀谢重城,仗着与吐蕃人勾结,进犯阶州,兴起兵乱,果然得了些甜头,据地已是逾月了。
李图皱着眉头:“真是不巧,刚离险境,又入乱局,我们还是……”
弘华冷哼一声:“一个小小谢重城,竟敢惹上大周,也不称称自个儿的斤两,自行送到人家案板上,真是跳梁小丑。”
李图眨眨眼:“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
“我们当然要小心避开些。”
李图听得茫然:“你不是说……”
“阿骥公子,虽说是小丑,咱们两个难民也惹不起啊。”
惹不起躲得起。只是山高水远,也不知那边战况如何,这时就怀念起电话的好处来。幸而荷包暂时还丰满,弘华一面小心避着锋锐,一面索性拖着李图在阶州城外四处游玩。
这一日游过零落寺,在坠云集上随意进了家小店吃饭。殊不可口,弘华吃得意兴阑珊。
身后,那聒噪的店老板已和人争执了大半天,不过丢失荷包无法付他几个茶钱,闹腾得象见了杀父仇人似的。小店里外满是看热闹的,偏偏最靠近震央的弘华一点八卦的兴趣都没有,头都懒得回一下。对面的李图也象入了化境,目不斜视,拈花似的数菜叶儿。也真难为他,养尊处优十几年,怕从未吃过这种苦。
“……你们这等泼皮,大爷我见多了!白吃到我处来,算你们瞎了狗眼!我薛十二可不是好糊弄的!对了!方才就觉得你二人眼熟,我认出来了,上月就是你俩吃了我一大桌,溜了去,当我认不得了么?竟然送上门来!好,这回若不新帐老帐一块儿结了,要你们看看我的手段!”
“你…你这浑人!怎能出口伤人?还扯这等疯话。我们今日才到此地,哪里去吃你一大桌来?”
“嗬,浑赖得过去么?铁头,火仨儿,快快出来,要这俩小子吃些苦头!”
再吵得一会儿,那老板愈加口舌毒辣。弘华听得不禁皱眉。她把嘴里嚼了大半天的橡皮,不,牛肉,吐出来,见它仍然保持着固有形态,无奈地放下筷子,心头叹息。要是真有人白吃他一大桌,只怕得生就一副铁齿钢胃才成。
“结帐。”
没人理她。
“结帐!”
旁边人抽空瞟她一眼,仿佛嫌她破坏气氛。
弘华不耐烦地站起,一回身,正看到被困住那两个客人。
虽说都是布衣朴素,但神态间看来却不是伙伴而是主仆。一个高大剽悍,此刻正气得满脸通红。另一人,三十余岁模样,方面大耳,气质温沉,喜怒不形于色。争执半晌,他方才发话,言语间颇见威严,老板一伙气焰稍有偃息,但兀自纠缠不休。
弘华见他样貌不凡,气度高华,觉得不是俗人。偏偏被这老板拖着胡搅蛮缠,却也脱身不得,眼中薄薄显出愠意来。
“柴先生?!”弘华忽地惊喝一声,挤过去,“果真是柴先生!二位何时到的?怎的未知会一声,我家老爷还在巴巴盼着呢。”
那主仆二人脸上显出程度不同的惊疑之色,都未答话。
弘华转头对店老板厉色道:“瞎了你的狗眼!不要命了么,讹人讹到柴先生身上来?!”
那薛十二看她身着锦衣,气焰嚣张,虽不甘心服软,气势却又压了几分。
弘华心头暗笑,恶人怕恶棍,半疯的怕全疯的。于是一连串骂过去,不留给他回神的时间。
薛十二终究是蔫了,退后一步:“得得得,算我记错了还不成?但今日总是欠我银子不假,怎的倒象我的不是了?”
弘华冷哼一声:“你这无赖,方才口出恶言我可听得清楚,只消原话叫我家老爷听了,今日便拆了你这破屋!”说着侧身对那方面男子恭谨道:“柴先生,可要我这便回禀老爷么?”
薛十二面露惧色。那方面男子神色深邃,淡然道:“罢了,不过市井小民,何需计较。”
“得。”弘华趾高气扬地转回身,薛十二已然神态瑟缩。
“算你走运,柴先生不与你计较,再如此泼赖跋扈总有你好看!”说完掏出铜钱噼里啪啦掷了一地,对那男子敬道:“先生请随我来,我家老爷已然等候好些天了。”
那二人对视一眼,神态莫测。方面男子微微一笑,举步跟着她来,那大汉也亦步亦趋。
转回头,李图还呆坐在桌边看戏。弘华对他一挥手:“小北!怎这样不省事。这位便是柴先生,还不前头开道。”
李图识趣儿地站起来,从人堆里“开路”。
坠云集外,天得池畔。
弘华停步,转头。那大汉默不作声,有戒备之色。方面男子却闲散自若,淡然笑脸仿含深意:“小哥,你们老爷现在何处?”
弘华一皱眉。老爷?这人看来聪敏,难道竟然这样缺乏悟性么?
那人目光一闪,改口道:“这是要去何处呢?”
弘华微笑:“我们要去何处我自然知道,两位要去何处我却不知道。咱们这便各去当去之处吧。”语毕拱手为礼。
那人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那大汉奇道:“你们这就要自个儿走了?”
弘华摆了个“当然”的手势:“我们与二位素不相识,自当各奔前程。”
大汉还要说话,那方面男子微一示意,拱手笑道:“那就多谢两位了,来日有缘再谢今日襄助之情。”
来日果真有缘。
离了坠云集,来到荥穹镇上,竟又遇到那一双主仆。那方面男子已更衣衫,一身富贵打扮,大汉负刀随侍。遂于酒楼设宴相邀,二人欣然前往。
饭桌上,方面男子自报家门,名柴独,乃富足商贾,为着生意来到此处,大汉是他护卫靳长法。那日弘华碰巧喊对了他的名号,如此看来确是有缘了。
“在下……”弘华瞟了瞟旁边的李图,“在下洪亭。这位是我世兄,李骥。”
两厢见礼。
“那,洪公……”柴独欲言又顿,笑一笑道,“冒昧问一句,足下可是女子?”
弘华被人戳破也不现讶色,笑问:“怎么我扮得不象么?”
柴独见她不以为意,朗然笑道:“象却是极象的。在下也算阅人无数,那日初见也只道好一双俊秀少年。不过看李公子虽品貌俊雅却也眉目硬朗,洪公子你虽潇洒豪气却尽是精柔之相,因此一直心存疑惑,却是不敢认定。”
弘华大方道:“先生慧眼。在下洪婷娥,和李世兄与家人离散,不意陷在此处不得脱身,改扮男儿也无他意,图个行走方便而已。”
柴独点点头:“两位言行清雅,必然出身不俗,值此乱时乱境,变故频多,两位还能泰然处之,也是难得。”
弘华笑言:“什么出身不俗,诗书传家而已。我这位世兄倒清贵些,书香门第,家教严谨。我嘛,从小四处游荡惯了,所谓莽者少惧。此地虽险,但炎黄剑分,战乱经年,偌大一片山河哪里又有净土?只消小心自保,一点颠簸也算不得什么。”
柴独颔首,目光深远。
两边儿人所投客栈原来也是比邻,两边都是异乡滞客,几顿饭的交情下来,相互间大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