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天到春天-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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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那段荒唐的暴走岁月打底,我能够很轻易的嗅出同类的气息。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我并没有猜错。
坐在车上,我们都沉默不语。从前面的倒后镜中可以看到阿敏漂亮的眉睫,眼神专注而坚定,窗外有霓虹灯光掠过时折进眼中又反射出的光华会格外明亮。
忽然想起有次和脉脉聊天时说到世间男子,脉脉点燃一支细长的女士薄荷烟,指尖有浅蓝色的薄烟丝丝缕缕袅娜升腾,伊斜睨着烟雾间那一颗红色火星,懒洋洋的下结论,“世间男子只分两类,可交往与不可交往的。小白你太纯情了,我只好言尽于此。”
我并不分辩,只是仰起脸笑。
那么,欧阳于脉脉而言应该就属于前者吧。可怜的脉脉,到底也是参不透这道情关。许多时候可交往并不等于可以交往。
记得嘉殷说过翡翠森林是阿敏的设计手笔。门面的装潢非常简单,大量采用了未经打磨的原木材质,只刷了一层清水油漆防潮,门口的招牌却比较特别。名为“翡翠森林”,但招牌却是像大海一样的湛蓝色,冷冷的蓝色波光一圈一圈荡漾在夜色中,细小的白色镭射光束在其间闪烁。
推门进去,门框顶部挂着的一只铜铃“叮当”响了两声。步入店堂才看见里面的布置也十分朴素,没有一般酒吧咖啡店的故作豪华怀旧或嬉皮颓废的前卫装潢,大量的原木和玻璃,棕色粗麻的沙发座椅,略带一点乡村风味。比较吸引人的是门口一整列顶天立地的玻璃墙柜,分为三层,中间是密密均分的方形小格,每一格是一种植物的干燥标本,上下两层则放满盆栽绿色植物,茂密繁衍生命力十足。
所有人一进门即可看到生死两种植物形态,非常具有震撼力。
甫到门口已经有浓浓的咖啡香气氤氲而出。
进得店堂转过那一道玻璃幕墙才看到客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分散坐着。中间靠墙处挂了一幅白色银幕,对面的投影仪正在运转播出咖啡产地介绍,一个大胡子老外操了一口夹生中文作解说,旁边是一身印度莎丽打扮的嘉殷,十足异国风情,偶尔插嘴矫正发音或加上中文注释。一侧的桌子上摆放了许多玻璃罐子,装满各式咖啡豆和咖啡粉,还有一些锃亮的煮器虹吸磨具及几组杯碟,另外有客串主持在煮泡咖啡。
阿敏带我走到最里面,角落里一个小小的台阶围出相对独立的空间,不同于店里的摆设,这里是一条完整圆木剖开拼成的长桌,后面一列高脚金属座椅。
我们和嘉殷打了个招呼,阿敏笑了低低说,“要命,嘉殷这身打扮活象举办咖喱主题讲座,哪里是什么咖啡沙龙。”
很快有人给我们送了两杯拿铁过来,雪白的奶泡上撒了巧克力粉,非常香浓。
过了一会儿,有新的嘉宾上去各自介绍拿手的咖啡制作。嘉殷得闲溜了过来。
“嗨小白,真怕你不来喔。”嘉殷好像累了,一下子趴坐下来,拍拍台面露出一个爽利的笑容,“怎么样?这里的装潢还蛮个性的吧。”
我点点头,“嗯,是强调环保的概念吧?这些原木看起来有点特别哎。”
“帅!”嘉殷突然又坐起来,“小白你的眼睛好毒喔。这些原木其实不是原木啦,是阿敏从木艺工厂找来的碎木屑,花好大心思找人压制成原木的样子,还要做出年轮和树皮的仿真外观,是不是和真的一样!”她伸手指指阿敏,“这个人啊根本是个环保主义者,才没可能拿原木给我用咧。告诉你哦,我们这里的外卖包装都是再生纸而不是原木纸浆做的。成本都高许多,反正他也是这里一半的老板,统统算他那份!”
我看看阿敏,他轻轻的笑起来,“自从做了庭院设计,就觉得一草一木都有感情,我没办法把自己的朋友用电锯刀斧大卸八块。嘉殷平时折断一根指甲还会叫半天呢。”
“哎不要说的这么血腥好不好,讲的人家都不敢修指甲了。”嘉殷抗议,鼻子皱起来的样子十分可爱。
说说笑笑间,时间悄然而逝。如果没有后来的意外,这本该是个愉快安乐的夜晚。可是,你知道总有可是会打断我们既定的安排与程序。
说实话,我并不介意有这种可是的存在,甚至还很期待它的发生。也许是太过贫瘠的精神经历和太过绝望的少年情怀,我的血液中暗自滋长了许多的忿怒与压抑,潜伏在看似平静安详的性格背后时时找机会冲开缺口奔涌而出。
夜渐深,店堂里面的客人倒更多了,放了低低的南美音乐,中间的小舞池里有人随了热烈的鼓点摇摆起舞。
嘉宾讲座演示已经结束,人手至少一杯咖啡,花色众多,大家还可以尝试动手做一杯属于自己的咖啡。音乐中混杂了轻声慢语,偶尔有略为开怀的笑声又旋即压低声线,渐渐又人开始吸烟,烟草的味道混合了咖啡的浓香传递出一种奇特的温暖安逸气息,气氛非常放松舒适。
门忽然被粗暴的推开了。隔了那堵玻璃植物墙,我们其实无从分辩来人是谁,当然也看不到来人的动作。之所以说粗暴,是因为那枚提示有客的铜铃响的非同寻常,不是轻快的“叮当”敲击声,而是一连串的撞击木门的钝响和铜铃本身强烈晃动的嘈杂金属声。
这在原先喜乐升平的音乐人声中是个极其不协调的噪音。
已经有不少人被惊动,我们也抬头望去,门口拥进了七八个年轻人,染了一水的银色长发,身上披披挂挂的金属皮件,脚步不稳俯仰间俨然一帮酒色之徒不良分子。
接下来发生的事毋需赘述,这帮小混混明摆着就是来闹事的,来时已经带了九分醉意,还肆意喧哗着要酒,大幅动作骚扰他人,店堂秩序开始混乱,已经有客人惊叫着躲让离开。
嘉殷自然一早出面干涉,说明今天饮品仅只咖啡没有酒水。对方态度嚣张,有三四个混混把嘉殷围在了中间。
阿敏已然起身,临走示意我坐着别动。我笑了笑,却跟了过去。
排开避让的客人,我们走到一干闹事者所在的小舞池边缘,嘉殷已经与人口角,一个小混混扬拳作势要打。然而他的拳头尚未落下,手腕已经被人紧紧攥住,就好像野兽落入了捕兽夹,愈挣扎愈收紧,一头银发下那个年轻人的脸痛的开始扭曲。他猛然回头,迎上了阿敏镇定尖锐的眼神。
“你就这点出息!打女人?”阿敏冷冷的吐出几个字,松了手。
一阵起哄声中,一个细长条子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看来似乎是他们的老大,斜倚着边上一张木条桌,忽然变戏法似的取出了一把折叠弹簧刀,伸手至阿敏面前威胁似的拨弄起来。
我在一旁几乎没笑出来。赌神看多了吧,以为出来混会把折叠刀打开合上就能唬人了,搞笑!
若非那个家伙用这么低级的手法耍酷,我大概会不动声色的看阿敏怎么收拾他。阿敏的样子悠然自得,他的身形是这一群人中最修长挺拔的一个,安详文雅的气度风华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众灰鸭中的白鹤。面对恶意的挑衅,阿敏还是那么神闲气定,更显出对方的气急败坏。
不等阿敏作出反应及小混混们想出新招,我忽然做了一件事,迅速将一枚咖啡调羹从弹簧刀舞动的间隙中送了进去,一下子卡住了开关。刀子停了下来,因为发生的太快,被阻住去路的刀锋回弹过去几乎割伤年轻人自己的手。
“靠!”年轻人叫了一声,周围却同时静了下来。
“要玩就玩帅的。”我淡淡的说。随手将桌子上几盏杯碟随意摆放,相互间不到一公分的间隙。“借你的刀用用。”年轻人犹犹豫豫的将刀子递给我。
虽然早已告别坏孩子的行列,但以前学会的一些小伎俩却始终没有完全放弃,一个人独居的日子里,有时候累了或者心绪烦躁就会自娱自乐一下。这个是连脉脉都不知道的秘密。
“小白你做什么?”嘉殷担心的叫了一声。阿敏没有作声,但眼底也闪过一丝疑问。
我微微笑了笑,用指尖拈住刀尖当空一抛,刀子旋转180度落下来,刀柄正好落入我的掌心。我一反手刀尖朝下向桌面落去。
一开始速度比较慢,大家看的真切,在我手起刀落间,刀尖就在杯碟之间那一公分不到的罅隙中快速点击桌面,后来动作愈来愈快,只见一片白影但闻“笃笃”作声却已经看不清楚刀尖模样。
我忽然一脱手,一声闷响,刀尖插入桌面,刀身颤动渐趋静止。整个过程中没有听到刀子扣击杯碟的声音。
此时除了奔放的南美舞曲,人声一片悄然。
我慢慢抬起头看向那名年轻人,只见他的额头已经渗出密密汗珠,酒意大概已经全消了。
“你要不要试一试?我可以借只手给你用。”我冷冷的笑,慢慢推开杯碟,桌面上原本杯碟空隙的地方有细密的尖孔,每一组都集中在半公分不到的区域里,桌面上赫然开了一朵纤细的樱花,弹簧刀就直直的插立在花心的位置。我把手平放在桌上,细长的手指展开露出指缝。
那名年轻人颤抖着拔出刀握住,愣了一阵子忽然高高举起用力刺下。
刀尖对着我的手背。
鸦然无声,大家似乎都吓住了。阿敏突然出手格住年轻人的手腕,年轻人自己似乎也吓住了,手一松刀子兀自直直落下。
我只是淡漠的看着那柄刀,并不打算抽手躲开。因为如果这样我就输了。
许多时候,人对自己比对任何人都狠心。
阿敏的另一只手出现在桌面上方,就像采一朵鲜花一样轻轻的采去了那一缕寒冷的刀光。锋利的刀身不知怎么的就落入了阿敏的手中。尽管动作迅速,接的也很有技巧,但阿敏的手还是被划伤了,鲜血沿着刀身慢慢淌下滴落。
阿敏把刀子合上扔还给年轻人。一帮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轰然而退。
余下的客人各自安坐,气氛又恢复太平喜乐。
然而空气中似乎传来隐约的不安与张力。这边嘉殷已经取来药箱为阿敏处理伤口,我漫不经心的随意张望,在门口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脉脉一脸的惊疑不定紧靠在欧阳的身旁。欧阳略略皱着眉,满面于思。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但看起来已经目睹全部经过。
我不想解释。事实上,我并不在乎。
呵呵,尽管脉脉素来喜欢摆出烟视媚行的不羁模样,但其实内心却仍然保留着八分的纯情。还有两分分别是怀疑和失望。
当然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态度,她既然喜欢,那我也不妨附和。
我从小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烟视媚行、颠倒众生。没有女人比妈妈更懂得如何攫获男人的心,如何游戏人间享受荣华。虽然她并不幸福,但这并不妨碍她寻找快乐。
我一直不是单纯的小孩。没有完全堕落固然是为了苏,其实也为了我内心的坚持吧。
如果没有一些坚持和执着,我早已万劫不复。
六岁以前,我就已经告别了纯情。
18
第二天下午,我带了欧阳留下的几份企划来到他们公司。公司规模不大,在东区这片商业区边缘一幢半旧写字楼里租了一层楼面的小半幅。连老板一共十几个员工,办公区也简单分为大小两个工作室和一间会议室,欧阳单独一间办公室,小老板脉脉也只是和其他同事共享一室。
到了公司我已经觉察到气氛凝重紧张,没有看到脉脉和欧阳,大间工作室里,大家也聚在一起无心工作。
遇到相识的同事才知道,欧阳和脉脉正在会议室和日本人商谈合作意向,好像不太顺利。
我点了点头,直接去了会议室。
我忽然忘记了礼貌,伸手就推开了门。里面长条会议桌两侧的两列人同时转头看来,我注意到脉脉的脸色不佳,欧阳的眉头也略锁。他们对面的那一组人突然同时站了起来,向我鞠了个深深的躬。
我没有理会,示意欧阳与脉脉先离开一下。
我回身看着会议室的深色桃心木门缓缓阖上,脉脉苍白疲倦的面容渐渐隐没,她的两颊泛起奇异的酡红,眼里闪动着莫名的光彩。
我知道,那样的目光背后是局促的野心和绝望的期待。
门阖上的一霎那,我向脉脉微微颔首。我决定帮助脉脉达成心愿。
我面无表情的转脸看向那一列人,“啪”的一下把文件夹扔到桌上,“阿部先生好久不见,母亲大人有没有升你的职啊?”
“谢谢小姐关心。我现在是海外事业拓展部的部长,是夫人派我来这里的。”
“那么和我们公司合作愉快么?”我不动声色的问。
“是的,非常愉快。提交的计划书很有创意。”阿部恭恭敬敬的回答。
我冷冷的笑起来,“阿部先生真幽默啊。你的意思是计划书都很好,但没有你想要的?”
阿部忽然笑了起来。我发现有些人并不适合笑,他可以拘谨可以严肃也可以卑微,至少让人觉得他很敬业很体面,可一旦笑起来,他整个人的气质就好像一幅画落了水,颜料溢化变得令人生厌。阿部就是这样的人,他笑起来的样子直观的说感觉五官都挪了位,如果比喻成声响,就是钢琴演奏中错手弹出的不协调破音。
阿部微笑着说,“计划书都很好,但我没有决定权。小姐才是决策人。”
我觉得十分的厌恶,已经不想罗嗦,随手抽了一份文件推过去,“那就这份吧。具体细节你们再谈,不许为难我的朋友。”
“是,小姐。”阿部收敛笑容正颜回答,停了停终于又忍不住添了一句,“夫人非常挂念小姐,请小姐有空回日本一趟。”
“她不是一直很清楚我的行踪么?你为什么不建议夫人有空自己跑一趟?”我淡淡的说,转身推门离去。
我不认为妈妈真的会因为我这句话而放下身段跑来看我。妈妈是个讲原则的人,如果她决定要我自己回去,就绝对不会屈驾前来。当然,我也不认为她会和那些下三滥的肥皂剧里唯我独尊的太上皇夫人一样,动辄派一列黑衣墨镜的爪牙把叛逆的公子小姐绑回去。
那样太没格调了。就象妈妈一直喜欢劳伦斯阿尔马泰德马和弗里德里克雷斯顿的唯美主义学院派画风而一直讨厌象征世俗百态的浮世绘一样。
正如我所知道的那样,妈妈是个有准则的人。哪怕那些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准则。反正她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