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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想飞的水29-33 by 纯白阴影-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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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遗落在光阴外的玫瑰》出版。这之前乔麦去了一座北方城市,那个城市有点儿旧,像是一幅素描风景画,铅灰的色调。天黑时分,会亮起一盏盏红灯笼,在城墙下走一走,你会有种感觉,好象看到了自己的前生。陈升的那首《北京一夜》,更适合这个有着沉默而空旷美貌的城市。
  城市里有着久负盛名的革命纪念馆,看着一墙一墙的烈士遗照,乔麦有种刺痛感——太年轻了,一个一个的太年轻了。
  总有那么那么多人,死于青春。
  最后,她看到一家酒馆门上的一副对联:天不管地不管酒管;兴也罢衰也罢喝吧。她停住,走进去,要了酒和菜。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编辑给乔麦打来电话:“小说上市了。”
  乔麦赶紧冲到书店里买了一本。《遗落在光阴外的玫瑰》的封面很素净,白底,红色玫瑰,她很喜欢。她知道,舒伟会喜欢的。他曾经说过,只要她喜欢,他就喜欢。
  乔麦回到次天使之城,恰好陈森这段时间的拍摄日程里,并不需要她的参与,她卷了个小包,买了最快一趟回散花镇所在城市的火车票。
  卧铺,最底下的位置。乔麦坐在床上看自己的书,翻来覆去地,怎么看都没个够。对铺是个老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戴着金边眼镜。上铺是个理着小平头、穿西装的男人,乔麦猜他是搞IT销售的,他正嚼着薯片看一份财经类的报纸,还把薯片袋子递下来,请她吃。乔麦笑着摇摇头。那男人和她搭了几句话,乔麦没怎么理会,他也就不吭声了,继续翻着报纸。
  吃午餐的时候,乔麦躺下了。对铺的男人拿着一盒方便面碰碰她,示意给她吃。她坐起来,笑了笑,拒绝了。
  男人说:“你不吃东西怎么行呢?”
  上铺的男人探下半个身子:“我这里有面包和蛋糕。”
  乔麦说:“我从来不在火车上吃东西。”
  “你到哪儿?”
  乔麦说出一个地名。对铺男人说:“呀,真巧,我也是回那儿的。我曾经在那儿教过二十多年书。”
  乔麦说:“您是……教授吧,教文科?我一看就觉得像。”
  “是啊。我在大学里教哲学,刚退休。”
  上铺男人又探头问:“这么准?那你说说我是干什么的呢?”
  乔麦看了他一眼:“你是做销售的。”
  男人说:“说具体点。”
  “IT行业。对吗?”
  “哈,原来你是个小女巫呀。”上铺男人兴奋了,“你猜得还真准。”
  教授说:“我也猜猜你的身份。你是……大二学生吧?”
  乔麦摇头。
  “那就是大四了!”IT男人说。
  一路上和他们闲扯些东南西北,时光倒也打发得颇快。IT男人半途就下了车,临走前把名片塞给乔麦:“回头要联系我啊!”又问她要名片。乔麦说:“我是个游民,没有身份。怎么会有名片呢。”
  IT男人背起休闲包:“你这姑娘,口风还真紧。我认为你顶多大三。”
  乔麦说:“其实我是个演员。”
  教授没听懂,IT男人知道她说的是周星驰的台词,大笑。
  火车快要开了,教授说:“小伙子,快下吧。”
  IT男人恋恋不舍地下去了,站在车窗边挥手说:“记得要给我打电话呀!”
  乔麦点点头。她知道她不会给他电话的。有些人出现在生命里,要一起走过很久很久路,有些则是三五年,还有的,只能陪着走上一小段,如此而已。
  半夜了,整个车厢的人都陷入睡眠。千里之外的同一个夜里,阔别次天使之城十年之久的江城子回到家乡。
  他没能找到自己的家。原来的那片小区,早就被推为平地,盖起了图书城。他站在阳光下,失魂落魄。这滔滔流年逝去,他竟然连一个安置回忆的地方都不存在了。爸爸呢,妈妈呢,他又怎么能找到当初他们送他离开这里去散花镇的街道?
  城市的发展一日千里,这里再也不是他心里头以为的那样。他找不到了,他什么都找不到了。就连当年最好的兄弟刘天雷,他也失去了他的联系方式。
  他不晓得怎么形容自己的难受,好象是个古时书生,一不留神走到一个洞穴里,出来一看才知道,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他所有的亲人,都早就离他而去。一个今之古人,只有一身的不合时宜,看着熙熙攘攘的现代社会,发现握惯了毛笔的手,根本就不会用键盘,也听不懂周围的人在说什么。
  就是那种茫然失措。
  他驱车,在城市里狂驰,路过世纪广场、新天地、落日大桥、离岛,在彩虹大桥上停了下来。
  夜色浓郁,远处万家灯火,他却无家可归。他本来应该是这个城市的主人,可眼下,他只是个异乡人。他和这里格格不入。缘于多年前的一场错误的逃亡,他失去了父母。而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经柳五调查,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已先后去世。
  这个世界上,霓虹闪烁,他举目无亲。
  除了乔麦。
  可是,她在哪儿呢?他想,得回一趟散花了,去看看长眠地下的舒伟,再找到当初的教师,想办法打听到乔麦的去向。他只有她了,他不能再丢了她了。
  开着车,沿着临海大道漫无目的地往前开,车窗两边的店铺一一掠过,百货公司、时尚小店铺、影剧院……他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那身形颇眼熟,像是记忆深处的故人。他飞快地停车,朝外望去。
  是个背影,黑色外套,正推开一扇门。江城子摇下车窗,夜风扑面而来,他看清楚那是一家酒吧的入口。一幢两层高的小楼,朴拙的原木外观,一块长方形的霓虹灯招牌笔直伸向街道,用漂亮的行书写着酒吧的名字“圣娜达卢”,蓝色的字在黑夜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圣娜达卢?他想,那不是《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吗,男主角隐居的地方就叫这个名字。他把车泊好,向酒吧走去。
  门口是开得灿烂的月季花,野性芬芳,几幅鸟类照片映入眼帘。他的心里动了一下。摄影!他一直想学的。再往里走,他楞住了。
  怎么可能!那一瞬间他怀疑根本是在做梦。梦回多年前的梦境当中,好象是梦中的梦中,他来过这里,他背着乔麦逃亡,躲在一家小店,其格局,就是眼前所见。
  他的目光掠过酒吧里的物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相似?他曾经讲给乔麦听,有壁炉有阁楼有露台的酒吧,他没想到,竟真的有人替他将梦中的一切还原得这么彻底,这么符合他的心意。
  白衣的侍者走过来,他落座。接过MENU,他问:“老板是谁?”
  侍者手一指,谦恭地问:“需要我把他叫过来吗?”
  江城子胡乱地点了一样,起身向吧台走去。
  酒吧的老板很年轻,绝对不超过三十岁,他身边有个女子衣着考究精致,正微笑着和他说话。
  江城子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他。没来由地一惊,他竟然,和自己有点像。
  他要的“夜幕”很快送上来。老板发现他,笑了笑,和他遥遥举杯。他也举杯,问他:“酒吧的设计风格很不错。你的创意?”
  “是啊。”周远说。本来他想说是乔麦的意思,可夏天蓝就站在旁边,他不想再提到乔麦,引起她的不快。
  巧合。江城子暗想,走回座位。他有点儿失望,这种感觉无法言说。
  他又看到那个黑影了。黑色外套,清爽的辫子,干净的面容,径直拉过他面前的凳子坐下:“嗨。”
  他抬头,险险叫出声:“怎么是你?”
  陈森望着他,眼睛里有点儿湿润:“怎么不能是我?”他真的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他。六年了,自从那年在瓦尔登湖酒吧一别,竟然过去了这么多年。
  江城子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尽管其实他们多年前就不熟,可此刻,他认定了他是故人,他就是故人。
  说什么呢?想一想,并没有话要说,只好一起举杯。陈森不会告诉他,这些年,他是如何夜不能寐地想起当日江城子在台上为他唱《追梦人》的情景,他说:“我生命里就有一个如歌中所描述的那样美好的姑娘。自她之后,我的幸福,无人可给。对于别人,我只能说抱歉,我想,他明白。”短短几句话,就宣告了这一生他都不可能有任何机会。
  梦里思量了千百回。他没想到这是真的。他明白江城子和自己从来不是同类人。还能再见到他,就是生命里的福分。他不想再怎么样了。他只是很想哭,很想,很想。他被自己的情绪搞得很难过。
  江城子也不会告诉陈森,缘自于他的背影的牵引,他来到圣娜达卢,与梦境重逢。他没想到自己对六年前的一个背影如此刻骨铭心。他不打算说给他听,他不想引起误会。
  桌上摆着几本公开日记。陈森拿起一本翻着,用来掩饰慌乱的内心。江城子好奇,也拿过一本看了半天,眉一扬,得意洋洋地叼着勺子,找到几页空白的地方,掏出钢笔,写着字。陈森看了一眼,他的字写得不错,斜斜地向右飞起。
  夜深。圣娜达卢酒吧即将打烊,江城子伸出手,和陈森用力一握:“再见。”
  陈森问:“明天还能再见到你吗?”
  “不了。我打算回一个小镇处理一点事情。”他必须回到散花镇,寻访乔麦的下落。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他不想失去她了。
  30
  火车上,乔麦睡不着,闭着眼睛想散花镇。算起来,将近十年不曾回去过了。那个小镇,还是旧年的模样吗。乔家大湾的乡亲,她还能认得几个?奶奶和舒伟坟前的青草,恐怕好深了吧?她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回去,可是,《遗落在光阴外的玫瑰》终于出版了。她知道自己必须回来一趟,这是她一辈子的、对舒伟的交待。
  乔麦突然感觉小腿上一阵凉意。那是一双冰凉的手。见她没有反应,那手就大胆地往上,往上。她知道他是谁。黑暗里,她猛地坐起来,一耳光扇过去。
  一声清脆。
  教授捂着脸,讪讪地收回手。
  乔麦冷笑。真无聊,他竟然是个教授。
  一夜相安无事。天亮时分,也就快要下车了。乔麦背着包,排队等待刷牙洗脸。教授凑过来。她嫌恶地看了他一眼,避开身子。
  下车时,教授跟在乔麦后面问:“我怎么联系你?”
  乔麦跳上一辆公交车,逃走了。她坐了一站路,下了车,拦了一辆开往散花镇的巴士。
  一车人都是朴实憨厚的脸,听着他们讲着无比亲切的乡音,乔麦的心静下来,头靠在窗户上,睡着了。
  散花镇和记忆中的没有两样,仍是一大早就有菜农挑着担子出来卖菜,哧溜摆满了大街,卖早点的师傅忙着做烧饼、花卷、油条,打豆腐脑。除了街道两旁多了些网吧,还是老样子。
  但是很明显,街上不如从前热闹了,旮旯处长满了草,年轻人都外出到南方去打工了,几个半大的少年聚在一起,端起枪打气球玩。
  乔麦特地穿得很朴素,很不引人注目。走进乔家大湾,还是有人打量着她,窃窃私语:“她是谁啊?”
  “怪眼熟的呢。”
  “怎么一时想不起来呢。哎,这是……”
  蹲在池塘边洗衣服的女人不住地回过头来瞧着她,这个漂亮的高个子女人,好象在哪儿见过似的。
  老屋在十年前就卖给了别人,不再是生活了十八年的家了。乔麦站在门口看了看,一刹那有点儿恍惚,仿佛奶奶会摇着蒲扇颠着小脚走出来,让她回来睡觉。她抬起头,闭上眼睛,把眼泪生生忍了回去。
  旧家应在,梧桐覆井,杨柳藏门。闲身空老,孤蓬听雨,灯火江村。
  那户人家的新主人不在家,几个小孩子在堂屋里吵着闹着,有个胆大的,还走到门边看了看她。乔麦冲他笑笑,掏出薯片、巧克力、果冻布丁给他吃。
  小男孩摆摆手,一脸警惕:“我不认识你,不能吃你的东西。”
  乔麦不说什么了,把糖果塞到他手上,转身离开。小男孩欢呼出声,孩子们马上围上来了,抢了起来。
  小孩子多好打发,几个糖果就能令他们开心。可是他们也会慢慢长大,面对这个世界,伸出手,多半情况只是要而不得,或者,寻遍了偏失去,未盼却在手。命运给我们的,大部分都不是我们想要的。
  还好,还是有些细节,让人愉快。生活就在这点滴的快乐里,一天天过下去。
  正午时分,朗朗烈日下麦浪翻卷,一切都晴好得无辜极了,路上空旷无人。乔麦打了个冷颤。童年时代她就害怕这样的景象,不敢在这时候出门,她总疑心一场未知的厄运即将到来。世界似乎不动声色地悄然露出狰狞面容。她知道。但她看不到。这多么恐惧。
  她抄近路到薄刀山上去,找到了奶奶的坟。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坟前长满了青青绿草,相反,一片整洁,看上去被人认真打扫过,地上还残留着几片细小的纸钱。乔麦捡起来,明白是谁了。在整个散花镇,她没有亲人了,也就不存在有人逢年过节会给奶奶扫墓。那么,只可能是陈刚和李娟娟。
  奶奶坟墓后的老松树还在,乔麦绕到树洞,扒开松针,用手一掏,把铁盒子抱出来。
  午后的阳光下,她摘下脖子上的钥匙,有点儿费劲地打开铁盒,翻看着当年的电影票和江城子抄录的歌词,如同对待自己当年的心。年份太久了,纸张早已发黄,变得脆薄,旧年气息挟着风尘,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眼前。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本《遗落在光阴外的玫瑰》,和一年来载有她发表在《一周》上的文章的报纸,都放到铁盒了,锁好。她不知道再打开它,会是多少年后,她不想这个问题,只想这座深山的某个角落里,寄放着一种遗世情怀。
  舒伟的坟墓就在奶奶旁边不远处,很明显也是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她坐下来,和他说着话,把《遗落在光阴外的玫瑰》烧在他坟前。她一共带了两本书回来。墓碑上嵌着一张他的照片,她抚着他憨笑的十八岁的脸,哭了。
  十年前他的话语似乎又回荡在耳畔,回荡在山谷里:“你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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