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克和盖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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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盖克所看到的不是长着淡色发毛的、圆头的丘克,却是一个陌生伯伯的翘胡子的脸。那张脸对着盖克,严厉地问道:
“谁在这儿推我?”
盖克放声大哭起来,被他惊醒的旅客们,从所有的卧铺上面跳了下来,扭亮了电灯。这样,盖克也发现自己没有走进自己的车室,却到了别人的地方,就哭得格外响亮了。
大家很快地明白了真相,都笑了起来。翘胡子伯伯穿上了长裤和军服,把盖克领到原来的车室里。
盖克直钻到自己的被子里面,不作声了。列车晃动着,风在外面吼叫。
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大月亮,又用淡青色的光芒照射着那颤动的玻璃杯、白桌布上的黄橘子和妈妈的脸。妈妈的脸不知为什么正在睡梦中微笑着,她的小宝贝所碰到的祸事她完全不知道。
盖克终于也睡着了。
……盖克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好像每节车厢都是个活人,
它们用各自的车轮
发出说话的声音。
车厢排成长长的队伍在飞奔,
它们在和火车头谈心。
第一节车厢说:前进,同志!路很远,
它在黑暗中向前伸展。
第二节车厢说:车灯,你要照得更亮,
直到早晨的霞光出现!
第三节车厢说:炉火,燃烧吧!汽笛,发出吼声!
轮子们,向东方旋转!
第四节车厢说:当我们飞快地驶到青山,
我们的话才说完。
当盖克醒过来时,车轮已经停止了谈话,只是有规律地在车厢地板下面敲击着。太阳透过蒙上白霜的窗子照了进来。卧铺已经收拾好了。洗过了脸的丘克正在啃一只苹果。妈妈和那个翘胡子的红军伯伯,对着敞开的门,正在大声地笑着盖克昨晚的事情。丘克立刻给盖克看一枝顶上套着黄色弹壳的铅笔,这是那个红军伯伯送给丘克的小礼物。
可是盖克对于这件东西既不嫉妒也不眼红。他,自然罗,是个冒失鬼又是个粗心的家伙,昨晚竟闯进了别人的房间,——就是现在,他也记不起自己的长裤塞到哪儿去了。但就另一方面来说,他的歌却是唱得呱呱叫的。
盖克洗过了脸,向妈妈说过早安,就把前额贴到冷冰冰的玻璃窗上,开始去看外面是什么地方,看人们怎样过活,做些什么事情。那时候,丘克却从这几扇门边走到那几扇门边和旅客们交朋友。旅客们呢,也很愿意把各种废物送给他,有的送橡皮塞头,有的给钉子,有的给一团紧结在一起的细绳子——就在这一段时间内,盖克从车窗里看到了不少东西。
那是一座小小的木屋。一个小孩子穿着大毡靴,上身只穿一件衬衫,捧着一只猫从屋里跳到台阶上。“噗”的一下子!那只猫翻着筋斗落到松软的雪堆里去了。然后它笨拙地爬了出来,沿着软绵绵的雪地一纵一跳地逃走了。怪有趣的,为什么他要把它扔出来?它大概在桌上偷吃了什么东西吧。
接着,小屋子不见了,小孩子不见了,猫也不见了——野地上矗立着一座工厂。野地是白皑皑的,烟囱是红的,烟是黑的,灯光却是黄的。怪有趣,这工厂里在制造什么呢?这儿是一个岗亭,有一个哨兵披着羊皮袄站着。穿着羊皮袄的哨兵显得又高大,又魁伟,他的步枪显得是细细的,好像一根麦秆。
可是,你敢过去碰碰看!
然后一片树林跳着舞,闪过去。近处的树跳得很快,远处的却在慢慢地移动,仿佛是一道漂亮的雪河在慢慢地旋转。
盖克向拿着丰富的礼物回到车室里来的丘克喊了一声,他们就待在一起眺望。
他们一路上遇见了又大又亮的车站,那儿总有一百个火车头在咝咝发响,喘气,也遇见了很小的车站——哈,真的,并不比莫斯科他们家附近拐角上那个兼卖杂货的粮食铺大多少。
迎面驶来了列车,满装着矿石、煤和一节货车只能装两块的大木料。
他们追上了一列满载着公牛和母牛的火车。那列火车的小小的火车头真不像样子,它那汽笛的声音是尖细的,吱吱叫。的,刚巧那时候有一只公牛“哞——”的叫了一声,开车的司机甚至回过头去,大概他以为又是一个大火车头追上来了呢。
在一个小站里,丘克和盖克乘的列车却肩挨肩地和一列威风凛凛的铁甲车停在一起。套着帆布套子的大炮,从炮塔上很威武地伸了出来。好多红军伯伯高兴地踏着脚,笑着,拍着无指手套使手暖和起来。
但是有一个穿皮外套的人,却默默地站在铁甲车附近沉思着。丘克和盖克断定:这个人一定是个指挥员。他正站在那儿等待着伏罗希洛夫的命令向敌人开火。
他们在路上看到的种种东西可真不少。就是可惜外面起了大风雪,车窗常常被雪片密密地蒙住。
终于,火车在早晨进了一个小站。
妈妈刚刚把丘克和盖克放到站台上,从翘胡子的红军伯伯那儿接过了行李,火车就飞快地开走了。
手提箱堆放在雪地上,小小的木板站台很快地没有了人,可是爸爸并没有出来迎接。
妈妈对爸爸非常生气,她把孩子们留下来看管行李,自己到赶车的那里去探问:看哪一架雪橇是爸爸派来接他们的,因为到爸爸那儿还得穿过大森林走上一百公里路呢。
妈妈去了很久,这时候附近又出现了一只可怕的山羊。它起先在啃一段上面结着冰的木头上的树皮,接着就讨厌地咩咩叫了几声,非常注意地瞅着丘克和盖克。
丘克和盖克慌忙躲到那手提箱的后面去,谁知道这种地方的山羊会做出什么好事来啊!
幸亏妈妈回来了。她显得非常垂头丧气,并且对他们说,一定是爸爸没有接到他们动身的电报,因此没有派雪橇来接他们。
他们喊来了一个赶车的伯伯。赶车的伯伯举起长马鞭在山羊背上用力抽了一下,然后,拿起行李把它们搬到车站的餐室里去。
那餐室很小。柜台后面。一把胖胖的,有丘克那么高大的茶壶喷着气。它抖动着盖子,哼哼叫着,一股浓密的水蒸气像云一般升到粗木头钉成的天花板上,几只飞来取暖的麻雀在那儿啾啾叫着。
当丘克和盖克喝茶的时候,妈妈就和赶车的伯伯讲起价钱来,问他把他们载到森林里的目的地要多少钱。赶车的伯伯要很大的一笔钱——整整一百卢布。可是这一点也得说明:事实上路可真不近。最后他们说妥了价钱,赶车的伯伯就跑回家去拿面包、干草和暖和的羊皮袄。
“你们的爸爸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哩,”妈妈说,“他会多么惊奇和快乐啊!”
“是的,爸爸一定会很快乐的,”丘克一面喝茶一面很正经地说, “还有我也会多么惊奇和快乐啊。”
“我也会的,”盖克表示同意, “我们可以悄悄地走近屋子,如果爸爸因为什么事情到外面去了,我们就把箱子藏起来,大家钻到床底下去。爸爸来了。他坐下来,开始苦苦地想。我们却不做声,不做声,接着就冷不防地喊叫起来!”
“我不钻到床底下去,”妈妈拒绝道, “也不叫喊。你们自己去钻,去叫喊吧……丘克,你为什么把砂糖藏到口袋里去?你的口袋已经像垃圾箱一般装得满满的了。”
“我要用来喂马,”丘克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盖克,你也把那块奶油饼拿着吧。要不,你老是什么也没有,只知道向我讨!”
赶车的伯伯很快地来了。他们在大雪橇上放好行李,铺好被子和羊皮袄裹住他们的身体。
再会吧,大城市、工厂、车站,大小村庄!现在前面只有森林、高山,然后又是浓密的黑魆魆的森林。
他们穿过那浓密的大森林,一路上对它噢哈、啊哈地惊叹着,不知不觉地几乎到了黄昏。丘克因为坐在赶车伯伯的背后,对路上的一切看不真切,感到了厌倦。他就向妈妈讨一个小面饼或是甜面包吃。
自然罗,妈妈既不会给他小面饼也不会给他甜面包。丘克显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由于没有事情做,就去推盖克,把盖克挤到雪橇边上。
起先盖克忍耐地推开了哥哥。接着盖克生气了,向丘克唾了一口。丘克发了狠,就扑上去打架。可是,因为他们的手被沉重的羊皮袄束缚住了,他们除了用裹着毛绒头巾的前额互相碰撞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妈妈看着他们笑起来了。那时候赶车的伯伯用鞭子把马抽了一下——马儿就飞跑起来。两只毛茸茸的白色野兔窜到路上,蹦蹦跳跳,好像在跳舞。赶车的伯伯喊道:
“喂,喂!啊哈哈!……当心:我们会压死你们!”
那两只顽皮的野兔快活地飞跑到森林里去了。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于是,丘克和盖克不由自主地紧挨在一起,乘着雪橇迎着高山,迎着大森林,迎着从那已经离得不远的青山后面慢慢升上来的月亮飞驶。
突然,马儿没有得到任何命令,在一座盖满雪的小屋子旁边停了下来。
“我们在这儿过一夜,”赶车的伯伯跳到雪地上说,“这就是我们的车站。”
屋子是小小的,但很牢固。里面没有人。
赶车的伯伯很快地煮沸了一壶开水,从雪橇上搬来了盛食物的袋子。
腊肠冻得很硬,简直可以拿来敲钉子。他们用开水浸着腊肠,把一片片面包放到灼热的炉板上去烘。
丘克在炉子后面找到了一截歪斜的弹簧。赶车的伯伯告诉他,那是捕捉各种野兽的捕兽机上面的一个零件。那是因为弹簧已经生锈,没有什么用处,才丢在那儿的——丘克立刻就有这样的想法。
喝饱吃饱以后,大家就躺下来睡觉。靠墙有一张宽阔的木床。那上面铺着许多干燥的树叶代替床垫。
盖克不愿意睡在靠墙的一面或是中间, 他欢喜睡在床外边。虽然他很小的时候听到过“嗯呀嗳,乖乖睡,不要睡在床外边”的催眠歌,但盖克还是老睡在床外边。
如果让盖克睡在床中间,他的睡梦中就会把大家的被子统统揭掉,用肘弯乱捣,并且还会用膝盖去碰丘克的肚子。
他们不脱衣服,裹着羊皮袄,躺了下去:丘克靠墙,妈妈在中间,盖克靠床边。
赶车的伯伯熄灭了蜡烛,爬到炕上去。大家一下子都睡着了。自然罗,像往常一样,盖克在夜里觉得非常口渴,他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穿上毡靴,摸到桌子旁边,从茶壶里喝了一口水,在靠窗的小凳子上面坐了下来。
月亮隐在乌云后面,从小小的窗子里看出去,雪堆好像是暗蓝色的。
“我们的爸爸走得多远啊!”盖克觉得很惊奇。他以为,世界上比这儿更远的地方,一定是很少的了。
突然,盖克留神地听起来。他仿佛觉得窗外有敲打的声音。这甚至不是敲打,而是雪地在不知什么东西沉重的脚步下面发出嚓嚓的响声来。真有这种事!黑暗中不知什么东西叹了一口长气,转动起来了。于是盖克明白:那一定是一只熊在窗外走过。
“凶恶的熊,你来干什么?我们乘了这么久的车子来看爸爸,你却要把我们一口吞下去,叫我们永远见不到爸爸吗?……不,趁现在还没有人拿着很准的枪和锋利的军刀来杀死你的时候,你快滚开吧。”
盖克就这样转着念头咕噜着,可是他自己在恐惧和好奇的心情中,把前额紧紧地贴在那个小窗的冻冰的玻璃上去。
这时候,月亮从飞快地漂浮的乌云后面急速地滚了出来。暗蓝色的雪堆上面,开始发出柔和而又朦胧的闪光。盖克这才看见,原来那根本不是熊,只不过是那匹脱去了缰绳的马,绕着雪橇在走,在吃干草罢了。
这多使人失望啊。盖克爬上床钻到羊皮袄下面,因为他刚刚想过不高兴的事情,连他的梦也做得很不愉快。
盖克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好像有一个可怕的魔鬼,
吐着沸水一般的唾液,
伸出铁拳向他发威!
周围起了大火!雪地上尽是脚印!
从远处国家来的敌军,
掮着难看的法西斯旗帜和十字架,
排着队伍在行进。
“站住!”盖克喊道, “你们走错路了! 不许上这儿来!”
但是没有一个人站下来,谁也不听盖克的话。
盖克怒冲冲地拿出了一个铁皮喇叭——就是放在丘克厚纸空鞋盒里的那个喇叭——他把它吹得非常响亮,吹得那个站在铁甲车旁边沉思的指挥员很快地抬起头来,他威严地挥一挥手——车上威风凛凛的大炮就一下子发出了排炮。
“好哇!。”盖克赞许道。“只是你们得再轰一次,要不,光是一下子,他们大概还不够受哩……”
妈妈醒过来了,那是由于她的两个小宝贝从两边向她推着,转动着,使她感到很不舒服的缘故。
她转向丘克,感到腰部下面有一样又硬又尖的东西。她摸索了一会儿,从被子下面摸到了那个捕兽机的弹簧,原来欢喜储藏东西的丘克把它偷偷地放在身边带到床上来了。
妈妈把弹簧抛到床外。在月光下,她开始注视盖克的脸,她知道他正在做可怕的梦。
梦自然不是弹簧,它是不能抛出去的。可是它可以想法子去掉。妈妈把仰睡的盖克转成侧睡,一面摇他,一面轻轻地吹着他那发热的前额。
一会儿盖克就发出了鼾声,微笑起来,这就表示他已经不在做恶梦了。
接着妈妈起了床,她不穿毡靴,光穿着袜子,走到了窗边。
天还没有亮,天上满是星星。有些星星高高地闪烁着,但有的却很低很低地俯向黑魆魆的大森林。
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啊,就在同一个地方,妈妈和小盖克一样地想,世界上比她好动的丈夫到达的所在更远的地方,怕是很少的了。
第二天一整天,他们总是在通过森林和山冈的路上走。上坡的时候,赶车的伯伯从雪橇上跳下来,在橇旁的雪地上走。接着,在陡削的下坡路上,雪橇飞快地往下滑去,快得使丘克和盖克觉得他们连同马和雪橇,像是直接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