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酗传奇-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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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姨道:“知道这秘密的人确实不多。”
陆小凤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丁香姨道:“黑虎堂下,又分白鸽、灰狼、黄犬三个分堂——”
“黄犬”负责追踪,“灰狼”负责搏杀,“白鸽”的任务,就是负责刺探传递各路的消息。
黑虎堂能够迅速崛起,这三个分堂办事的效率当然很高。
江湖中所有成名人物的身世、形貌、武功门派,以及他的特长与嗜好,白鸽堂中几乎都有一份纪录的资料。
丁香姨接着道:“所以我还没有见到你之前,就已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她是不是早已知道他的弱点是女人,所以才想到要他来做自己的挡箭牌?
陆小凤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别人对不起他的事,他从来不愿多想,所以他心情总能保持明朗愉快。
丁香姨忽又笑了,笑得凄凉而尖酸:“在黑虎堂里,我本来有两个职位。”
陆小凤道:“哦。”
丁香姨道:“我不但是总堂主的出气筒,也是白鸽堂的堂主。”
陆小凤终于走了。
丁香姨说的不错,他当然不能在这里陪她一辈子。
天气还是很晴朗,阳光还是同样灿烂,他的心情却已没有刚才那么愉快了。
想到这件事的复杂与艰巨,想到他所牵涉到的那些麻烦,他简直恨不得去跳河。
满院落叶,秋已深得连锁都锁不住,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零仃仃的站在枯树下,仿佛随时都可能被秋风吹走。
她手里拿着封信,一双充满了惊惶的眼睛,正在陆小凤身上打转。
陆小凤走过去,忽然对她笑了笑,道:“你是不是在等我的?”
这女孩子吃了一惊,身子往后面缩得更紧,嗫嚅着道:“你……你……你就是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微笑道:“我就是陆小凤,你呢?”
女孩子道:“我叫秋萍。”
看她单薄的身子、畏缩的神态,她的身世想必也像浮萍一样。
——女人是弱者,有很多女孩子的身世都很悲惨,遭遇都很可怜。
——这世界岂非就是属于男人的世界?
陆小凤叹了口气,柔声道:“是不是飞天玉虎叫你来的?”
秋萍点点头。
陆小凤道:“他是不是要你把这封信交给我?”
秋萍又点点头,用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捧着这封信交给了陆小凤。
信纸笔墨都用得很考究,字居然也写得很好。
小凤先生足下:
先生当代之大侠,绝世之奇男,弟慕名已久,只恨缘悭一面,未能识荆,山妻香姨,既蒙先生垂爱,弟唯有割爱以献,以略表寸心,望先生笑纳。他日有缘,当煮酒于青梅之亭,与先生共谋十日之醉。
又及,此间之食宿费用,弟已代付至月底,附上客栈收据一纸,盼查收。另附上休妻书一纸,以清手续,亦盼查收。
下面的具名,果然是飞天玉虎。
陆小凤总算沉住了气,把这封信看完了,他忽然发觉自己的修养已有了进步,居然还没有把这封信撕破。
秋萍还站在那里,一双大眼睛还是不停的在他脸上打转,对这个长着四条眉毛的英俊男人,她好像也很有兴趣。
陆小凤又笑了,道:“你还在等我的回音?”
秋萍点点头,飞天玉虎一定很想知道陆小风看过了他的信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什么表情?
陆小凤道:“那么你就回去告诉他,他送我的礼,我很感谢,所以我也有样礼物要送给他。”
秋萍道:“是不是要我带回去?”
陆小凤道:“你没法子带回去,这样礼物一定要他当面来拿。”
秋萍又露出畏惧之态,道:“可是……”
陆小凤道:“可是我不妨先告诉你,我准备送他的礼物是什么,也好让你回去有个交待。”
秋萍松了口气,道:“你准备送他什么?”
陆小凤道:“送他一个屁眼。”
秋萍怔住。
她不懂,却不敢问,她想笑,又不敢笑。
陆小凤也没有笑,淡淡道:“我准备在他鼻子上打出一个屁眼来。”
“骂人”当然绝不是件值得向别人推荐的事,却永远有它值得存在的理由。
无论谁痛痛快快的骂过一个自己痛恨的人之后,总是会觉得全身舒畅,心情愉快的,就好像便秘多日,忽然肠胃畅通。
第五回 贾乐山
只可惜这种愉快的心情,陆小凤并没有保持多久。 从客栈走出来,沿着黄尘滚滚的道路大步前行,还没有走出半里路,他就忽然发现了两样令他非常不愉快的事——
除了岁寒三友和他自己之外,道路上几乎已看不见别的行人,也不再有别人跟踪他。
除了一点点准备用来对付小费的散碎银子外,他囊中已不名一文。
他喜欢热闹,喜欢看见各式各样的人围绕他身边,就算他明知有些人对他不怀好意,他也不在乎。
他惟一真正在乎的事,就是寂寞——这世上假如还有一件能令他真正恐惧的事,这件事无疑就是寂寞。
“贫穷”岂非也正是寂寞的一种?寂寞岂非总是会跟着贫穷而来?
你有钱的时候,寂寞总是容易打发的,等到你囊空如洗时,你才会发现寂寞就像是你自己的影子一样,用鞭子抽都抽不走。
陆小凤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那一阵阵迎面吹来的风,实在冷得要命。
午饭时陆小凤只吃了一碗羊杂汤,两个馒头,那三个糟老头却叫了四斤白切羊肉,五六样炒菜,七八个新蒸好的白面馒头,还喝了几壶酒。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冲过去告诉他们:“年纪大的人,吃得太油腻,肚子一定会痛的。”
这顿饭既然吃得并不愉快,小费本来就可以免了,只可惜一个人若是当惯了大爷,就算穷掉了锅底,大爷脾气还是改不了的。
所以付过账之后,他身上的银子更少得可怜。
拉哈苏还远在天边,他既不能去偷去抢,也不能去拐去骗,更不能去要饭,假如换了别的人,这段路一定已没有法子再走下去了。
幸好陆小凤不是别的人。
陆小凤就是陆小凤,不管遇着什么样的困难,他好像总有解决的法子。
黄昏后风更冷,路上行人已绝迹。
陆小凤背负着双手,施然而行,就好像刚吃饱了饭,还喝了点酒,正在京城前门外最热闹的地方逛街一样。
虽然他肚子里那点馒头早已消化得干干净净,可是心里却在笑,因为无论他走得多慢,岁寒三友都只有乖乖的跟在后面。
无论谁都知道陆小凤比鱼还滑,比鬼还精,只要稍微一放松,就连他的人影子都休想看得见了,他不停下来吃饭,他们当然也不敢停下来。
可是饿着肚子在路上吃黄土,喝西北风,滋味也实在很不好受。
岁寒三友一辈子也没有受过这种罪,孤松先生终于忍不住了,袍袖一拂,人已轻云般飘出,落在陆小凤面前。
陆小凤笑了,微笑着道:“你为什么挡住我的路?是不是还嫌我走得太快?”
孤松铁青着脸,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很有幽默感的人,何况他肚子里惟一还剩下的东西,就是一肚子的恼火:“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现在好像已到了吃饭的时候。”
孤松先生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赶快找个地方吃饭?”
陆小凤道:“因为我不高兴。”
孤松先生道:“不高兴也得去吃。”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强奸逼赌我都听说过,倒还没有听说过居然有人要逼人去吃饭的。”
孤松道:“现在你已听说过了。”
陆小凤道:“我吃不吃饭,跟你有什么关系?”
孤松道:“饭是人人都要吃的,你难道不是人?”
陆小凤道:“不错,饭是人人都要吃的,但却有一种人不能吃。”
孤松道:“哪种人?”
陆小凤道:“没有钱吃饭的人。”
孤松终于明白,眼睛里居然好像有了笑意,道:“若是有人请客呢?”
陆小凤悠然道:“那也得看情形。”
孤松道:“看什么情形?”
陆小凤道:“看他是不是真心诚意的要请我。”
孤松道:“若是我真心的要请你,你去不去?”
陆小凤微笑道:“若是你真的要请,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你。”
孤松盯着他,道:“你没钱吃饭,要人请客,却偏偏不来开口求我,还要我先来开口求你!”
陆小凤淡淡的道:“因为我算准你一定会来的,现在你既然已经来了,就不但要管吃还得管住。”
孤松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长叹了口气,道:“江湖中的传言果然不假,要跟陆小凤打交道,果然不容易。”
好菜,好酒,好茶。
孤松先生道:“你喝酒?”
陆小凤道:“喝一点。”
孤松道:“是不是要喝就喝个痛快?”
陆小凤道:“不但要痛快,而且还要快。”
他满满斟了一碗酒,一仰脖子,就倒在嘴里,一口就咽了下去。
他喝酒并不是真的在“喝”,而是用“倒”的,这世上能喝酒的人虽不少,能倒酒的人却不多。
孤松看着他,眼睛里第二次露出笑意,也斟满一碗酒,一口咽下。
他喝酒居然也是用“倒”的。
陆小凤在心里喝一声彩:“这老小子倒真的有两下子!”
孤松面露得色,道:“喝酒不但要快,还要痛。”
陆小凤道:“痛?”
孤松道:“痛饮,三杯五杯,喝得再快也算不了什么。”
陆小凤道:“你能喝多少?”
孤松道:“能喝多少也算不了什么,要喝了不醉才算本事。”
这冷酷而孤傲的老人,一谈起酒经,居然也像是变了个人。
陆小凤微笑道:“你能喝多少不醉?”
孤松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难道你从未醉过?”
孤松并没有否认,反问道:“你能喝多少不醉?”
陆小凤道:“我只喝一杯就已有点醉了,再喝千杯也还是这样子。”
孤松眼睛里第三次露出笑意,道:“所以你也从未真的醉过?”
陆小凤也不否认,一仰脖子,又是一碗酒倒了下去。
棋逢敌手,是件很有趣的事,喝酒遇见了对手也是一样。
不喝酒的人,看见这么样喝酒的角色,就很无趣了。
青竹、寒梅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脸上也全无表情,慢慢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
夜寒如水。
两个人背负着双手,仰面望天,过了很久,青竹才缓缓问道:“老大已有多久从未醉过?”
寒梅道:“五十三天。”
青竹叹了口气,道:“我早已看出他今天一定想大醉一次。”
又过了很久,寒梅也叹了口气,道:“你已有多久未曾醉过?”
青竹道:“二十三年。”
寒梅道:“自从那次我们三个人同时醉过后,你就真的滴酒未沾?”
青竹道:“三个人中,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大家才都能活得长些。”
寒梅道:“两个人清醒更好。”
青竹道:“所以你也有二十年滴酒未沾。”
寒梅道:“二十一年另十七天。”
青竹笑了笑,道:“其实你酒量比老大好些。”
寒梅笑了笑,道:“酒量最好的,当然还是你。”
青竹道:“可是我知道,这世上绝没有永远不醉的人。”
寒梅点点头,道:“不错,你只要喝,就一定会醉的。”
只要喝,就一定会醉。
这句话实在是千古不变,颠扑不破的。
所以陆小凤醉了。
屋子很大,生着很大的一炉火,陆小凤赤裸裸的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
他一向认为穿着衣服睡觉,就像脱了裤子放屁一样,是件又麻烦、又多余的事。
无论谁喝醉了之后,都会睡得很沉。
他也不例外,只不过他醒得总比别人快些。
现在窗外还是一片黑暗,屋子里也是一片黑暗,他就已醒了,面对这一片空空洞洞、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痴痴的出了半天神。
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非但不能向别人叙说,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去想的事,也许为了要忘记这些事,他才故意要跟孤松拼酒,故意要醉。
可是他刚刚睁开眼睛,想到的偏偏就是这些事。
该忘记的事为什么总是偏偏忘不了?
该记的事为什么总是偏偏想不起?
陆小凤悄悄的叹了口气,悄悄的坐起来,仿佛生怕惊醒了他身边的人。
他身边没有人,他是不是生怕惊醒了自己?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身边虽然没有人,屋子里却有人。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条朦朦胧胧的人影,动也不动似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坐了多久。
“醉乡路稳宜常至,他处不堪行。”这人叹息着,又道:“可是这条路若是去得太多了,想必也一样无趣得很。”
陆小凤笑了。
无论谁都笑不出来的时候,他却偏偏总是会忽然笑出来。
他微笑着道:“想不到阁下居然还是个有学问的人。”
这人道:“不敢,只是心中偶有所感,就情不自禁说了出来而已。”
陆小凤道:“阁下夤夜前来,就为了说这几句话给我听的?”
这人道:“还有几句话。”
陆小凤道:“我非听不可?”
这人道:“看来好像是的。”
他说话虽然平和缓慢,可是声音里却带着种比针尖还尖锐的锋芒。
陆小凤叹了口气,索性又躺下去:“非听不可的事,总是不会太好听的,能够躺下来听,又何必坐着?”
这人道:“躺下来听,岂非对客人太疏慢了些?”
陆小凤道:“阁下好像并不是我的客人,我甚至连阁下的尊容还未见到。”
这人道:“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