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by 墨式辰 (虐心)-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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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底原来自有一片洞天。
这在地上上是看不见的。从上面望下来,是层层叠叠的云雾,每每当雨水落下来的时候,那烟雾就往往变的更浓更烈。可从来没有人知道,这崖底究竟是一副什么样子。
江流水想到了那老汉的话——几百年来,总有那么几个好奇的人从上面下去,可这一下去,就再也没有人上来。这里住的只怕是山神吧。
那么下面究竟是如何的呢?
自上边看不到,这地底是上边窄下边宽的瓶子形。烟雾是从瓶底一个池塘蒸腾出来的,笼在半空,又像是霞又像是云。所以,上边看不到下边,下边也见不到上边。
风筝的小屋是在池边不远处,四周环绕着无数的雪白的梨花。这白色,一直飞上烟雾之中,间或的几声猿啼从梨树间传来,颇有几份神秘。
风筝原本是坐在水边的,背对着他,悠悠闲闲的,是自远古便存在的石像。靡靡的水气抚过江流水的面庞,他便忽然的看到风筝动了动,嗓音淡然:“能下地了?”
“恩。”
有了江流水的回答,风筝很轻松的辨别出江流水的位置,回转过头来。站起身,小步的向江流水走来,伸出手,摸索了一下。江流水立刻会意,攥住了风筝的手。却不想,反被那瞎眼的人一抄,扶住了身体:“身体不好的话,还是多休息一下比较好。”
江流水顿时哭笑不得:“我身体壮的跟头牛一样,不信你……”想说“看”,但话在口里滴溜溜的一转,又咽了回去,只好岔开。
风筝知道,可他不说破。只了然的笑了笑。这一笑风也淡淡,水也淡淡,云也淡淡。
江流水立刻看傻了眼。
“风筝,你笑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风筝的脸红了一片:“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犯贫。”
“我?我才十七。”江流水看看眼前怎么看也比自己小上一两岁的风筝,没来由的颇感得意,“真想要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弟弟。”
在家里,他是老小,上头那个哥哥整天欺压他作威作福。想到了哥哥,自然的想到了他的嫂子。
那个他偷偷喜欢的人。
乱七八糟的想了这些,江流水又变的沉默了。不安如火焰般的在他眼中跳跃。抬头看看云雾缭绕的山谷,问出了几天来一直缠绕在自己心头的问题,“风筝,这里有出口么?”
“出口?那是什么东西?”风筝默念着。
“就是离开这里,到外面去,到大千世界去的路啊!”江流水满心期待的看风筝。
被看的毫无感觉,自顾的偏过头,想了一下。然后抬起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望向苍天。
只是,苍天望不到,哪怕仅有的重重水雾也望不到。“出口?”许久,陷入沉思的人自言自语,“自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找一个出口,可是一直都找不到。”
江流水胸口一紧,宁愿根本没有醒来。
“你不开心?”风筝问。
被问的人叹了口气:“我是有点不开心。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看了一眼眼前瘦小孱弱的身体、清淡的五官,忽然一种戏谬涌上心头:“我想你做我的弟弟。”
“这个,不大可能。”
“为什么?”
“我好象二十五了吧……”想都没想,风筝接口回答。
“怎么可能?你那么瘦瘦小小的!怎么可能会有二十五?!”
“我很老么?”风筝呆了呆。
“也……也不是啦。”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风筝体贴的想到了江流水的身体:“对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了?回小屋吧。”长久的重复同样的路,即使他看不见,但直觉也能给予他准确的指示。
才走了三步,江流水倏忽用力抓住风筝的手。
“怎么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望定那双无神的黑眼,似乎要透过那不能见物的瞳望进他的心里,“既然你失去了记忆,又怎么会记得你的年龄?”
风筝一愣,半开的嘴唇开始颤抖。
是啊。我是失去了记忆,所以我又怎么能记得我的年龄呢?
“你说啊!”
“我……我……我……”
风筝无从开口。他是谁?他连自己都记不得。他的过去,是从偶然发现了少年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现在,是面对少年的质问却手足无措;那么将来呢?将来他会是什么?
江流水叹了口气,有些心痛。轻轻抚上他的眉心。
一点一点,试探的。
“你不要皱眉了。”
“你……”
“你皱眉的样子看起来很苦。若是真想不起来,也就算了。”
那一刻的气氛真的是太好了,水气熏的人如痴如醉。风筝的右手,就,覆上了江流水的左手。风吹动他未束的头发,粘在他的嘴角。
江流水感觉到风筝的拇指、食指、中指长着厚厚的茧子,握住自己手掌时,很粗糙。
那是长期劳累的结果。
便想到这几天来,他吃的东西只有一味梨子。水煮的,煮的烂烂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能依靠味道勉强辨别出来的梨子。
又想到风筝满身的病容,细细瘦瘦,连脸色也是白里带着灰黄色。如今才被人醍醐灌顶,风筝之所以会一身的病态,只怕是长期只吃一味梨子的结果吧。
他看不见。——江流水心中不无酸楚的想——看不见,很多事情做起来比平常人难太多。
不能不心疼他。
这边,江流水的同情怜惜如潮水汹涌;那边,风筝却开始煞风景的咯咯笑。
“喂—”
“你的手是暖的。”风筝笑。
“废话。不暖的是死人。”
风筝也不争辩,笑眯眯回头进了小屋,留下江流水一个人转不过情况的发呆。
明明刚才还在郁闷的要死啊,怎么这会儿就变了?
——十指连心,你懂不懂?“明眼人”!
***
古人说民以食为天。
民以食为天时,那个少年,皱眉,皱眉,皱眉。
还把鼻子拧成一团。
他啊,正对着风筝喂到他嘴边的水煮梨发呆。
看了看风筝认真的表情,江流水认命的吞下面前的这一口。
他发呆不是因为被喂,毕竟他的又手还不能动;不是因为风筝每喂过一筷子来,他必须先发出个声音以表示他的位置,省得被一筷子杵到鼻子里,毕竟风筝目不见物,只能靠声音辨别方向。他讨厌的是——究竟,还要吃多少天这种东西啊!!
水水的,甜甜的,软软的,素素的。
“那个……风筝啊……”
“啊?”风筝又夹了一筷子送来。
“这里,除了梨还有什么可吃的么?”江流水吞下。
“什么?”继续再夹。
“例如猪牛羊,例如飞禽走兽,例如水稻白面,不过最好有豆腐鱼汤和藕……”又是一口不甘的吞下。
“你不喜欢吃梨?”风筝重又夹起的一块梨肉落在半空,喂也不是,放回也不是。
江流水皱了皱眉,伸嘴,叼走了那一块梨肉。
风筝没再夹。
“也不是不喜欢……任谁……”——任谁每天只吃煮梨都会讨厌吧?
风筝垂下了头:“我以为……只要满足能够生存需要就足够了。”
江流水好象明白了什么,又好象什么都没有明白。
***
江流水醒来的第六天晚上,他坐在水中,被极度惊吓的神志还没有能够完全清醒。
风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这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今天一清早,江流水看到的不再是水煮梨,而是一碗温度正好的鱼汤,雪白雪白的。尝一口,没有任何调味,鲜香反而直侵入喉咙,而鱼肉更是入口即化。即使是从小在江边喝着豆腐鱼汤长大的江流水也要感叹,从来没有偿过如此的美味的汤。鱼好,治弄鱼的手艺也好。
有水,那么有鱼自然不是什么问题。可,要什么也看不见的风筝为他抓来鱼,该是多么困难的事。
喝着喝着,眼睛微微湿润了。
堪堪喝下半碗。
出门,却见那人在屋外,一小口一小口,不快不慢的吃着水煮梨。眉眼间的神情,没有讨厌,到像是嚼着人间美味。
一股辛酸再次涌上江流水的心头。
幸好风筝看不到。
风筝只微笑:“一会儿带你好好看看这里。”又笑,“虽然这儿也不大……”
话未说完,到被江流水一下子拥住了。
虽然江流水的右手还不能动,可只一条左手,死命的,颤抖的,懊悔的,紧紧箍住自己。连那温暖的呼吸也徘徊在自己的肩头。
风筝的心口狠狠的抽痛了一下,总觉得,有那么一种被风雪覆盖的东西在默默的复苏了。
“其实,你不必自责。”他说。手,也轻轻抚上了那个看不见的孩子的额头:“对我来说,抓鱼并不比说话难上多少,真的。”
“不信。”那孩子撅着嘴,低声嘟囔。
“这世界上还有许多你未知的事物,你又怎么能一味的否定它们的存在?”
江流水没有再说什么,将双眼直直的望着风筝波澜不兴的眼。很深很深的黑暗,很深很深的温暖,那是风筝的双瞳。
风筝拉了流水:“你该信我。为什么人总要怀疑呢?”
于是,不久之后,江流水完全的呆掉了。
不是江流水太好糊弄,江流水原本真的不相信风筝的话。风筝拉了他来到水边。当他的手指伸到水池里的时候,江流水清楚的看到有鱼儿游来,轻轻的用身体碰触他的肌肤,那个时候,风筝是鱼。当风筝将手伸向天空时,有盘旋的鸟儿落在风筝的手上,用它的喙逗弄风筝的指尖,那个时候,风筝是鸟。
风筝可以是鱼,可以是鸟,也可以是猴子们,更可以是风是雨是雾是云。
除了一个凡人,风筝可以是这个世界上任意一种东西。
所以只要风筝想,他可以随手抓住任意一种东西,包括鱼。
这是江流水第一次吃惊。
江流水第二次吃惊,是因为那水。
那看起来毫无特别三千弱水,竟是温热的,甚至有些细微的烫!温泉,真真正正的一潭温泉。江流水忽然明白了,笼在断壁间的云雾就是由这水形成。而鱼,怪不得味道也不同一般。
禅说三千弱水唯取一瓢饮。流水不懂了,若那三千的水也如这温暖人心的泉,是不是也可以代替“仅此一瓢”?风筝或许也曾想过,若是没有“仅次一瓢”,三千的水,也会如同瓢中的一般宝贵?
江流水没有想到答案,他没有时间去想答案。
就在他注意水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水底的岩石。由于前一天是黄昏,以至于不能看个清清楚楚,如今,看明白了,也震惊了。
水底的岩石是十足的黄金!
凌乱的,凹凸不平的,随意的散落在水底。如一个个慵懒的孩子,等待着被发觉和唤醒。
如果说温泉的发现叫流水感叹造化之鬼斧,那黄金的发现足够叫他双唇颤抖不已。
没错,他激动,也恐慌,一个趔趄跌坐在岸边,半身的衣服浸了水。不是没见过黄金,好歹他是汉江会的少爷,只是没有见过如此之多。
忽然的一瞬,恍如一年。
“流水?”风筝低低的呼唤着。
江流水已经开始全身发抖,牙齿打架了。声音咯咯的,在安静的短崖怀抱里异常的明显。
“流水?!”风筝寻声音摸到那个异常的人,“流水,你怎么了?”
一只烫的如火冷的像冰的左手按住风筝的肩,力气大的可以捏碎骨头,那刚才还在颤抖的人急切的问:“风筝!这里有出口么?!”
“你不是已经问过了么?没有的,至少我不知道。”
“不会!不会!不会!”他狂燥的喊,声带沙哑,“不会!这里一定有出口!你不知道就不代表没有,不是么?!”
“你,究竟是怎么了?”
“风筝!风筝你看!”江流水自水底摸出一块黄金,兴奋的递到风筝手中,“你摸摸看,这是黄金啊!真正的黄金!水底铺满了黄金!金灿灿,我的眼睛都快被迷瞎了!我敢保证皇帝老子一生也没见到过怎么多的金子!风筝!难道你不兴奋么?!”
风筝摸着手中的东西,没有说话。
好一阵。
热烈的风被静默的空气搅散,热烘烘的头脑渐渐冷却,江流水这才注意到他的默然。
“风筝,你怎么了?”
小心的试探的问着。
“这种石头很重要么?”
“不要说的跟不食烟火一样!黄金谁不爱?”
“可是……这石头很冷很冷。”
“有么?”江流水摸了摸风筝手中的金子。那金子因为长期浸在温泉中,所以带上了难以抹杀的热度,捧在掌心,也是可热的炙手,“明明是暖的。”
风筝不再接那金子,反而问:“有了这东西,你能做什么?”
“我?我要买很多很多东西;也可以扩大汉江会,那时侯……”
风筝置若罔闻,重又问:“有了这东西,你能做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我要买……”
我要买——
心是忽被闪电剖开的暗夜,一切都暴露在死亡的光芒下,变的悲凉起来。
是啊……在这个地方,有了这些又能作什么呢?在这个地方,黄金美玉玛瑙石也无异于粪土。
风筝温柔的说:“不要灰心……或许你是找的到出口的……”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流水回忆他少年的往事时,才豁然发现,在那一番对话之中,那个曾经神秘的人的语气,始终是淡似涧水暖似东风的。
风筝拉起半浸在水中的流水。
“风筝?……”
“你身上湿了,去换一件衣服吧。”
“我没有替换的。”
“穿我的。”
“你的?”
“粗布的,将就一下。”
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