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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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奴连着打了几发弹丸;都不曾击中;当下嚷嚷着又跑回来;将弹弓交给了叶畅。
“叔父;你打给我看看;你打给我看”
这种牛筋弹弓还是有些威力的;赐奴力小;拉不全开;射不中是正常。叶畅拿在手里;捡了一颗圆些的弹丸;瞧了瞧周围;觉得没有合适的目标;恰好看到放在院墙边的一个充当花钵的陶碗儿。
他拉开弹弓;瞄了会儿;然后发射。
“砰”的一声;那陶碗应声破碎;里面的泥土都散溅出来;原本种着的花儿;也跌落泥土之中。
叶畅吐了吐舌头;旁边的赐奴与小娘;也都吐了吐舌头:“闯祸了”
将弹弓交给赐奴;叶畅肃容道:“你们只说是猫儿打破了陶碗;记得么?”
“嗯。”赐奴与小娘也都严肃地点头;小娘还加了一句:“猫儿不乖”
不过一阵淡香传来;让叶畅偏过头去;便看到嫂嫂立在后院的月门之前;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模样。
见三人望来;方氏拉长了腔问道:“是谁打坏了我养着花儿的陶碗?”
“是猫儿。”小娘最护叔父;因此抢着答道:“不是叔父用弹弓打的;娘亲莫打叔父”
“真笨;你说出来了”赐奴大急。
叶畅以手抚额;叹了口气。小娘瞪着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一脸纯稚:“我没说;我没说”
“你方才就是说了……”
“我没说;我真没说;我真没说是叔父用弹弓打的……哇”小娘急着自辩;后来于脆哭了起来。
叶畅将她抱起;笑道:“莫哭莫哭;小娘什么也没有说;娘亲也不知道叔父用弹弓打碎了她养花的陶碗儿;不信你问你娘亲”
虽然小娘是小;但也觉得这样问似乎有些不对;因此抽抽达达的;没有理叶畅。叶畅见她哭得伤心;顿时心软;又道:“兄长不乖;咱们不和兄长玩了……去去;赐奴你自个儿去玩去”
“叔父偏心”赐奴嘴撇了一下;然后拿着弹弓一溜烟跑了。
“不但教孩儿们用弹弓乱打东西;还教他们撒谎;十一郎;你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从叶畅怀中接过小娘;方氏目光冷厉;盯着叶畅;竟然有几分威风;而不再是当初那温婉的小嫂子。
这一年来;家中的生意好生兴旺;虽然家中宅院不曾翻新;但人口却多了。多了两房下人不说;还请了村中几户人来打杂。更重要的是;往来卧龙谷商人;凡欲购纸、书;皆要经过方氏这一手。
可以说;方氏乃是叶家财神爷;口袋有钱;心中便有底气;说起话来;亦是不一样了。
“嫂嫂恕罪;恕罪”叶畅虽是拱手致歉;可面上神情;却没有多少歉意。
便是他不教;孩子就不顽皮不撒谎了么?曾参教子;倒是千古流传;可是为何不曾听说他的儿子有什么美德流传下来?
教育孩子;一昧压制;显然是不对的;引导才是正道。
“你啊你;总是一心离经叛道。”方氏是极为了解他的;叹了口气;也不指望他改过了。
“嫂嫂说的是。”叶畅也不反驳。
“你这惫怠性子;休要在我面前使;你若是觉得无聊;恰恰这几日;又有七八户大户人家前来提亲;我安排一次相亲如何?”
“嫂嫂饶命。”叶畅举起双手道。
“休要没正形;我是说真的。”方氏唠叨起来也相当厉害:“先将亲事订下;待明年便可办喜事;若大的家当;你不早些娶妻生子;将来谁来承之?”
“有赐奴和小娘呢;今后小娘可是个小富婆;若是有人娶了小娘;啧啧……”
听着叶畅将话题转到一脸无辜的小娘身上;方氏再次狠狠剜了他一眼。她叹了口气:“一说正事;你就没有个正形;说吧;今日来做什么;总不能是为了送弹弓来的”
老宅虽然还为叶畅保留了一处小院;但是叶畅几乎不回来居住;他一般都是呆在卧龙谷里。而方氏由于孀居的缘故;一般也不会去卧龙谷;叶畅既然来这边;那就定是有事要找她商议。
“来寻嫂嫂;是因为有件事情要与嫂嫂商量。”叶畅皱着眉:“我心中拿不定主意;嫂嫂帮我参详一番。”
“你说就是。”
“我要遣人去江南置宅买田。”
“江南?”方氏讶然问道。
对于他们来说;江南是很远的地方;而且远不如关中中原一带繁华。
虽然经过三国两晋;江南如今已经人烟广布;但在普通百姓心里;那里还是远离繁华与文明的所在。
“嗯;中原人多地少;若想要广积粮;便只有去江南一带了。”
中原一带一直是华夏帝国的精华核心;但三国两晋之后;江南也开始发展起来。到得如今;江淮一带的粮食;已经是帝国赋税的重要支柱;而江东的杭州等地;亦越来越繁华。
倒是江南西道;虽然汉人不断开荒垦田;可潜力还是没有发掘出来。
“广积粮……你要积多少粮?”方氏问道。
“越多越好;以备不时之需啊。”叶畅犹豫了一下;当然不能说过十余年后天下会大乱——他来到大唐已久;发觉大唐许多矛盾都已经根深蒂固;即使十余年之后没有安史之乱;也会有别的动荡。因此他开口道:“嫂嫂应知元载请我去之事。”
“如今产钳已经传出;自此以后;妇人生育难产者大少;人口增长将更快。原先会死于难产的婴孩;大多能长大成人。如此一二十年后;人口倍增;若粮食之增不能跟上;便是一场大祸。”
人口增长与粮食增长的关系;这是非常浅显的道理;方氏一听就明白;她愣了一愣;然后道:“怎么会这样”
叶畅也叹了口气。
“十一郎;虽说你去帮那元载;我是不赞同的;但这产钳一项;着实是造福万生之举;应是功德无量才对;为何会如此?”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叶畅此语一出;方氏顿时无语了。
李唐之际;奉老子为祖;《道德经》甚是科举考试的科目;方氏熟悉经史;如何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十一郎;你还是想差了。”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氏又道。
“哦;嫂嫂为何这般想。”
“你如今手中无人可用;便是去了江南;你自己不也得去?”方氏问道。
叶畅点了点头;这是肯定的;事关重大;他自己不去;如何能放得心。
“如今中原去江南;便是经运河水道;也需要一至二月;来回一趟;便是半年;这边的事情;你离得半年开?”
这是一个大问题;运河是最方便的;可是水运速度较慢;若是轻骑快马;借助大唐发达的驿道;去江南反而快些。不过就算这样;来回两三个月也是要的。
“你此前两去长安;虽然做了安排;可家里的事情;仍然耽误了多少;便是你姐姐生产;你也未回来。”方氏轻微责备了一下叶畅:“上回你还说;估计要去孟州一段时日……”
“那是来年春日之事;待玉真长公主派的人来了;我才去。玉真长公主答应将孟州的两座庄园借我三年;这两座庄园可是有良田万亩。”叶畅不得不插嘴打断了她的埋怨。
“良田万亩”方氏的眼中顿时射出炽热的光芒。
第135章 大仇小怨各何伤
华夏后裔、炎黄子孙;对于土地;几乎有着烙在血液里的狂热。
便是在长安与洛阳的华厦之中;人们都尽可能辟出点土地;种些花儿草儿;为自己的家园添上点绿意。
而这个时代;又是以土地为财富的衡量标志。
与远在江南西道的土地不同;孟州就在修武之畔;洛阳往北渡过黄河便是;那儿土地肥沃;不逊于修武。
那边的良田万亩;就算是叶畅吹了牛;打个折扣也是几千亩;如此大面积的土地;是非常大的一笔财富。
方氏顿时就转动着眼睛。
“能不能将这田地弄来?”
叶畅顿时笑了:“嫂嫂好大的胆子;那可是大唐长公主之物……”
“算起来;我母亲也是大唐公主;她勉强算是我姑姑;拿来给我充妆田;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是他们李家欠我的”
方氏张牙舞爪;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她瞪圆了眼睛:“这可是中原的万亩良田;十一郎;这可不是江南那边的生地我知道你有法子;想法子从她那边要来”
“呵呵;嫂嫂;你若真想要田地;江南、岭南;都有的是;莫说万亩;十万亩百万亩也有;再往广南;翻过群山;更是如同一郡一州的大平原”叶畅笑道:“虽然如今是生田;可正是生田;才好拿到手;耕作个三五年;可成为熟地;再有二三十年细心培育;便如同现今江淮一带般;沃野流膏……放着这些容易的你不要;却去争孟州的地。孟州一年不过一熟;江南一年可以二熟;而岭南和广南;一年可以三熟”
方氏越听眼睛越亮:“你莫骗我;欺我妇人见识短小是不是?”
“骗谁也不敢骗嫂嫂;而且嫂嫂哪里见识短小了;若嫂嫂见识短小;我便不来寻嫂嫂商议了。”
方氏心情激荡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那边虽好;可是瘴疠之地;禽兽所聚;非人所堪啊。”
叶畅知道这是大问题;在几十年后;韩愈因为谏迎佛骨被贬至岭南潮州;他在给自己侄孙的诗中便说“好收吾骨瘴江边”。不过对此;叶畅自有主意:“嫂嫂说的是;我如今确实没有时间去江南但是;今后人手足了;这边事情空了出来;我迟早还是要去的。瘴疠之事;嫂嫂放心;我自有应对之策。”
“若是如此;你这几年;便先得养出一批用得上的人手。”方氏见他仍然坚持;想到他“梦仙”之事;只道仙人传了他什么法门;可以应对瘴疠;因此道:“你不必急于一时;玉真长公主不是借田庄与你三年么;你先借她田庄培养人才。再有;你姐夫那边;也可以多安插一些人手……咱们吴泽陂叶氏宗族;合适的子弟也有二三十人;再加上其余外姓;凑个四五十人总是有的。如今以你在左近声望;只要呼一声;愿意来投你相助的子弟;一两百人不在话下…
她这般细细算人;时不时还扳着手指着;专注而知性;让叶畅看得一时有些恍惚:自己这位嫂子;实在是有些象后世那些商场中叱咤的女中豪商
算计了好一会儿;没听得叶畅反应;方氏抬眼看他;见他愣愣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些异样。
然后她收敛心情;抱着小娘就往回走。
听他们大人说些自己不懂的事情;小娘早就昏昏欲睡。叶畅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闷闷地跟在身后。
结果到了门前;就被得了方氏示意的使女拦住了。
叶畅只能灰溜溜地退回;这才讨论到一半;具体该如何做;还没有商量出来呢。
他虽然很努力地熟悉这边的人情;可是整个村子几百号人;再加上左近乡村几千人;他哪里能做到个个认识;这些都需要方氏相助。
有些垂头丧气地走到了院子中间;就在这时;他听得里面传来方氏的声音。
“十一郎;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你何不寻族长问问。”
叶畅也有此心;但是对族长叶淡的眼光;他实在有些不放心。
“不过是庄头管事;族长还是看得准的;另外;亲疏须有别;自家族人;总比外人可靠一些。”
对后边一句;叶畅有些不以为然;但此时就是这样。自家族人;哪怕再没有能力;总是比外姓更容易受到信任。叶畅一人;是没有能力与整个宗族实力相对抗的。
出了门;他便看到叶楝就在不远处晃荡。见到叶畅;叶楝又笑着和他招呼:“十一郎”
叶畅心中有些好奇;自从在元公路面前吃了苦头之后;叶楝几乎都是躲着他的;今天却敢与他招呼了。
他没有细想;心里藏着的事情多着呢;哪有空管这个既无威胁又无实力的人了。
赶到叶淡家中;叶淡听得他的来意;倒是甚为兴奋。这一年来;眼见着叶畅的声望高涨;远远超过了他这个族长;如今族中大事;几乎都不再来征询他的意见;而是唯叶畅马首是瞻;叶淡虽然服气;但心中总有些不快。
如今叶畅都来向他问计;他顿时觉得;自己又有了用武之地。
“我;若是去管那两个庄子;自是非我莫属;咱们叶家;哪有还比得过我的?”听得为长公主看两个庄子;叶淡顿时挺胸自荐。
若不是他年老;叶畅还真心动了。
“哪里敢劳动你老人家;不过是两个小庄子;而且要种的也不是粟麦;是来自蛮地的棉花。还有蛮人会来相助;若是这蛮人无礼;冲撞了你老人家就不好了。”叶畅半真半假地说道。
“若说旁人……倒是有几个合适的。”听得叶畅这样说;叶淡虽然明知是恭维;却仍然大高兴。
他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将他们的性子脾气都说与叶畅听;都是老实肯吃苦愿意做事的。叶畅一一记在心里;他如今也不需要太聪明的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叶家亲族。在数完这些人后;叶畅说还要召些做事的;叶淡也随口说来;当真是了如指掌
“叔祖了不起。”叶畅也不禁讶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位叔祖竟然是个有心人。
“那是自然;我这一辈子;若说看错了谁;就只有一个。”叶淡自负地道。
“哦;是谁?”
“便是你了……十一郎;原先我见你;觉得迟早是要去道观里的。”叶淡说到这;哈哈大笑起来。
叶畅也笑了两声;只不过笑声有些于涩。
如果不是自己破空而来;只怕原来的那位叶畅;在被家中族人夺去财产之后;真的只有遁入道门摆脱俗世呢。
叶淡又为叶畅谋划了许多;田间的事情;叶畅还真不如叶淡懂得的多。特别是那些庄头如何偷奸耍猾;那些佃户又该如何应付驱使——后者叶畅不太在意;但前者对叶畅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他不可能总是呆在孟州;那么能不能制住这些庄头;就是成功与否的关键了。
两个庄头;一个主计;再加上几个眼线。
“贪腐不是体制问题吗;何不用一套完美的制度来铲除贪腐;却要用眼线这样的特务手段?”在叶畅心中;突然间浮起这个念头。
这让他哑然一笑;这是在哪一世大学未毕业时年少轻狂的想法。人作为生物;本能就是多占据生存资源;也就是说;贪腐乃是人之天性;没有任何一种制度能够彻底铲除掉这种天性。
便是贺知章这等人物;在为歧王的葬礼选挽郎时;尚且传出受贿之丑闻;乃至于被围攻;堵在家中不敢出来;只能架起楼梯爬上院墙自辩。
带着一肚子弯弯绕绕;叶畅从叶淡家中出发;此时他心中已经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