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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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
“我观你计算之时,所用数字,似乎与当今简写不同?”
“此乃天竺数字,某喜其便捷,故此用之。”
“天竺数字!不曾想十一郎竟然还熟知天竺文字,啧啧,岂不一三藏师般人物?”
“某也只记得这些数字罢了,其余梵文,一概不会。”叶畅怕真被抓去译什么佛经,因此笑道。
“我观十一郎算此,可谓游刃有余,为何不早些算完?”
叶畅自然不会回答,早此算完就没有借口呆在县城之中,要回卧龙谷去应付一群莺莺燕燕吧。因此他笑道:“某向来心胸不阔,既然元公辅意欲羞辱某,某必羞辱还之。”
“民不与官斗。”
“多谢明府金玉之言,不过,元公辅此次除了羞辱某之外,还有一层用意,试探某是否有自保之力。”叶畅端正身躯,正色道:“若某无自保之力,恐怕灭顶之灾便在不远。相反,若某反击得力,元公辅必不敢轻举妄动。”
元公路知道叶畅说得不错,那元载行事如此,若是叶畅真没有自保能力,身死族灭就是必然的下场。
双方仇恨太深,或者说,元载对叶畅的仇恨太深,几乎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因此,一方得志,另一方便必定倒楣。
“唉,当初我便说你,多智是多智,可是此智必为汝惹祸,如今看来,是不幸言中。”元公路叹了声,也不再劝:“你好自为之。”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是一阵喧闹。
紧接着元载沉脸快步而来,跟在元载身后的,还有满衙的吏员。
方才叶畅托元公路家人前去请元载,元载方才罢宴,让已经笑得脸都直抽的吏员们总算松了口气。元载打探的消息,就是叶畅算了近两个时辰,因此在元载心中,叶畅是还没有算完的。
“元明府召下官来此,莫非是为这轻薄无德之辈说情?”自恃有王忠嗣为后盾,元载说话狂妄,根本不给元公路面子,开口便道。
元公路原本还想努一把力的,此时也不禁动气:既然你元载自家想着要将脸送上门让叶畅去抽,那么我还多管什么闲事!
因此,他一摆手:“少府何出此言,召你来此,是因为叶郎君已经算完了。”
“原本明府的面子,某是一定要给的,但早闻修武民风刁蛮,又以这叶畅为……什么?”
元载自顾自地说,说得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元公路并不是在说情!
他讶然看着元公路,又看了看叶畅,再看看堆在桌上的那些册簿:“明府方才说什么?”
“本官是说,叶十一已经将这些册簿算完了,只等你来验。”元公路慢悠悠地道:“少府莫非听力不聪,否则本官说得如此清楚,为何你却还误会?”
以元公路的立场,说这名话,几乎就是在大骂元载“聋子”。可是元载只能生受下去,他可以不给元公路面子,同样,元公路也可以不给他面子,原本就是他失礼在先!
更何况,此时他关注的也不是此事!
“这不可能!”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莫非本官还要欺瞒于你?”
“他不可能算得完……”
“原来元少府交给某的,竟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元少府当真是好用心,好用意!”叶畅轻笑了一声,这个时候开口:“不过在长安之时,某就曾经说过,你乃是学问不精才华不足之辈,你做不到的事情,并不意味着某做不到!”
那些吏员听得叶畅这一句,顿时呆住了。原本他们想着元公路离任,叶畅在地方上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接下来该会沉沦一段时间,却不曾想,叶畅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新上任的少府咄咄逼人!
这位叶郎君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元载脸色忽青忽白,叶畅翻起旧账,也是向大家表明,他元载来找麻烦,纯粹就是报私仇。同时,也将他在长安城中的丑态拿出来,打击他的威信。
此次若不能压制住叶畅,给叶畅足够的教训,那么他在县中威信扫地,此后政令,必难以行!
但他又不能采用太过激的手段,比如直接叫人把叶畅砍了——此时乃大唐最盛之时,每年决狱的死刑,都要经过宰相、皇帝批准,除非他元载不要自己的前途,拿自己的官职去换叶畅一条命。
更重要的是,叶畅有后台。
元载知道,叶畅是得玉真长公主青睐的,同时韩朝宗不只一次想拔掖他为官,而当今天子李隆基也知道叶畅这个人物,这些,都是叶畅可以借助的“势”。
若是他能以光明正大的理由收拾叶畅,那么这些“势”便会与他背后的“势”相抵消,相反,如果是胡乱判决,这些“势”必然乘机发作。
“休要说大话,且待本官来查上一查!”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叶畅没有算清楚,只胡乱拿了一笔数据来应付。
他身边便是诸房吏员,元载用阴森的目光扫过他们,然后命令道:“去查算一番!”
众人都是面露难色,以他们的计算方法,摆着算筹计算,只怕没有一日功夫算不出明细来。
不过元载既有令,众人也不敢违,接过簿册便装模作样看起来。
这一看,众人都是大惊。
叶畅用的计账方法,与他们的并不相同,可是简明之处,当真是一看便知。
事实上,这账簿只是各年分账,衙门里自然还有一份总账,总账中就有元载所要的数据。
因此,他们当中有奸猾的,根本不细看,直接看最后的数据,然后“咦”了一声:“少府,与总账上一模一样。”
元载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处突然跳了起来。
他怒视着那个奸猾的吏员,仿佛要逼着对方说出一个“不”字,但那吏员稍稍呶了一下嘴。
向元载示意元公路。
元载顿时明白,对方在暗示,可能元公路将总册的数据计了下来,告诉叶畅,所以叶畅就算出了这个数值。
这厮其实就是在向自己投靠。
这让元载神情好过了些,他冷笑着看着元公路,咳了一声:“明府当真博闻强记,连县中赋税数值都记得一清二楚。”
元公路也是冷笑:“与本官不相干,乃是叶十一郎神算,据闻他神算之名,连韩京兆都竭力向圣人举荐。”
“怎么,元少府你觉得这结果不是我算的?”叶畅又是悠悠然开口:“你且瞧这一张纸。”
那一张纸上记载的是叶畅每一步计算的结果,元公路就算能记住总账,却不可能记住三十年每一年的数值,叶畅将这些数值是如何加起来的,又是如何总揽、平均,一一列出来。
“可惜,只怕少府你看不懂我的计算过程。”末了,叶畅看到元载一头雾水的模样,啧了一声:“当真是俏眼做给瞎子看了,少府,为一县县尉,辅佐明府治牧万民,此事可是不易,这算数之术,还是好生学学为好。若是少府愿意,可去我卧龙谷中,我愿教你算数。”
元载简直要气疯了:他想要为难叶畅,这只是他出气的第一步,可是结果,却又被叶畅打脸!
叶畅打脸的第二步又来了:“今日之事已毕,某先告辞,明府,明日远行,某就不来相送了。”
元公路点头笑道:“不必相送,今日之事,也不过是少府闻你才学之名,有意试试,你二位今后还要多多往来。”
他这是为二人和解做最后努力,结果叶畅还没有说什么,元载却面孔扭曲,然后转身就走。
诸位跟来的吏员一个个尴尬地笑着,向元公路行礼离去。
“明府好意,可是有人就是不领情呢。”叶畅嘿然一笑:“某告辞了。”
“好走,不送……”
元公路也只有摇头,好在他次日就要离任,叶畅与元载如何相斗,便与他无关了。
想想也是奇怪,叶畅如今还只是一介布衣,为何自己觉得,他在与元载这个县尉相斗之时,不但不会落于下风,反而有可能获胜呢?
元载可谓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临时寓所。
年前的火灾,让县尉衙署只剩余一个大堂,后边已经不适宜居住,因此他来修武后,便看中了这距离衙署不远的一处民宅。
如今新搬入此,百物尽缺,故此他妻子王韫秀才会在市中购物,与叶畅相遇。
他回来之后,一脚便将摆放宴席的案几踢翻,瓷碗筷筹,摔了一地。
这怒发冲冠的模样,立刻有人告诉了王韫秀。王韫秀竖眉而出,见了他声音却转柔:“郎君因何动怒?”
“为那竖子小儿所欺,今日事又不谐!”
“郎君是说,未曾收拾下来那叶十一?”
“竖子狡猾奸诈,某反受其辱!”
“郎君心太急切,你为本县少府,他为你治下之民,还怕没有收拾他的机会?”
“此事某自知晓,但娘子却不晓得这官面上的事情。”元载叹了口气。
他一开便拿叶畅开刀,除了俩人的旧怨,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这个县尉得来,岳家的力量是关键,这让他在岳家更抬不起头来,因此,他很想在县中做出一番事业来。
可是要做出事业,就必须有这些吏员差役配合。元载自己也曾沉沦过,最清楚这些吏员差役若是阳奉阴违,县令、县尉便都会成为木塑泥胎。因此,他到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立威。
要让这些吏员、差役知晓自己的厉害。
叶畅便是杀鸡骇猴的那只鸡,元载可是打听过叶畅的一些事情,知道他在修武县算得上一方知名之士,若能将叶畅打压下去,那些吏员、差役至少不敢太过糊弄他。
结果却事与愿违,这一番在叶畅手中受辱,特别是叶畅点出他不擅算数之事,元载几乎可以想见,那些吏员今后必然要在账目上大做手脚。
这几乎就是挖了一个坑,等着他在不久的将来跳下去。
听得他将其中利害一一细说,那边王韫秀也不禁吸了口冷气:“好恶毒的心肠,好奸猾的刁民!”
“正是,此等刁民奸徒,若不治之,上不利朝廷,下为祸百姓,某岂只是为私怨,更是为一县苍生!”元载愤然道。
第94章休与仇敌说贤良
因为离得较晚,叶畅回到卧龙谷时,天色已经暗了。
远远的便看到谷口前火把高举,想必是有人在那儿等着他。
近得前来,便看到一脸肃容的方氏,立于谷前树下。
叶畅慌忙下马,下前道:“外边风大,嫂嫂便是要等我,也该在屋子里啊。”
“如何敢在你屋子里,如今你手段是越来越多了,我在你屋子里,被卖了还不知。”方氏冷声说道。
叶畅顿时明白,嫂嫂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心念一转,不高兴的原因也猜得到,今日原本是他相亲之日,嫂嫂准备了少说也有六七位女郎在此任他挑选,他却寻了个借口溜了——误了婚事不说,还坏了嫂嫂的颜面。
“嫂嫂这是哪儿的话,我便是害谁,也不敢害你啊,若是害了你,赐奴与小娘还不要把我吃了?”叶畅提到自己的侄儿侄女。
这是方氏的软肋,想着自己一双儿女以后还需要叶畅这位叔父扶持,方氏面色稍缓,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今日做得太过,便是没有中意的,跟我说就是,用得着演这么象?”
“不是我演得象,是真出事情了。”叶畅苦笑道:“嫂嫂有所不知,今日新上任的县尉,乃是我在长安城中遇到的对头,他下车伊始,便来寻我麻烦。”
“什么,竟然有这等事情,你说与我听听?”
“此处却不是说话所在,风寒夜冷,嫂嫂随我进谷吧?”
“这……”
方氏愣了一下,然后道:“便在此处吧。”
这是为了避免瓜田李下之嫌,但此处风寒,叶畅只得叫人升起火堆,然后在火堆旁,说起自己同元载的恩怨。
“此人好生没道理,分明是他先来招惹你!”本末经过听完之后,方氏愤然说道。
“有些人,根本没有办法说道理。”叶畅摇了摇头。
“他必不甘心,十一郎,我料想他后招便在不久之后!”
方氏依常情判断,那位新县尉哪怕只是为了立威,也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让叶畅吃一个大苦头,至少要扳回颜面。
叶畅也有些无奈:“唯有见招拆招了,好在今日他被我所吓阻,只敢从正面来与我计较,却不敢用些歪门邪道——这世道,只是想着好生过日子,却总有这么多麻烦!”
方氏秀眉轻颦,思索了一会儿:“见招拆招倒没有什么,但是,十一郎,只有千日为贼,未曾闻有千日防贼者。若你只是见招拆招,终有疏忽之日。”
“依嫂嫂之见?”
“撵他走。”方氏看了看左右,见都是亲近,便压低声音道:“他名声原本就不好,若是因为高压之下,激起民变,他即使不获罪,也唯有去任一途!”
这可就比叶畅自己想到的要更激进了,叶畅看了自己嫂嫂一眼,没有想到,向来温柔的嫂嫂,竟然还隐藏有这等凶悍的一面。
“此事须从长计议,不可着急。”沉吟许久,叶畅说道:“撵一位县尉走,只靠我们,难以成事,须得与县中诸豪强联手。他们都不是傻瓜,如何肯因为我与元载私怨而出头?”
“我替十一郎想来,倒是有几策。十一郎不是与道释二家都有因果么,借助这二家之力,县中诸豪强,少说能有三分之一与十一郎相助。再许以厚利,说动另三分之一亦无大碍……若是十一郎与其中某家结亲,此事就更易耳。”
说来说去,还是希望叶畅早些成婚。叶畅挠着头,想要推托,那边方氏上下打量他,露出狐疑之色:“十一郎,你实话实说,去长安城时,是不是看中了哪家女郎?”
“绝无此事,我眼光再好,怎能比得上嫂嫂?”叶畅连连摇头:“实是此时多事之秋,婚姻之事,还是稍稍拖后为好。”
方氏见他态度坚决,一时也是无法。另外,今日所见诸位女郎,在方氏看来,也确实难有匹配叶畅者,看来还真只有另外谋划了。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事情,确实是对付元载。
“元载是王忠嗣之婿?”方氏琢磨着这事情:“那就比较麻烦,王忠嗣甚得圣人信重,先后为河东、朔方节度,只要不翻倒他,那元载就总有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