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圣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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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大伯父,今年六十二,看着还不如老太爷有精神。
老太爷眸光炯炯。
顿了顿,老太爷才说:“央及学了医术!是哪位高人指点的?”他的语气非常肯定。
旁人可能以为陈璟是运气好,或者碰巧治好了陈三老爷,老太爷却不这么认为。
活了八十岁,治下这份庞大家业,老太爷的眼光依旧不失年轻时的精明犀利。就像陈璟所言,用药贵在精而不在多。能这么精准对症用药,用药又这般平淡无奇,陈璟的医术,远远高于世人的想象。
炉火纯青的医术,才能做到化简单为神奇。
这等高超医术,不应该出现在陈璟这样十六岁的年轻人身上。
“并没有人指点。”陈璟道,“家里有几本医书,《黄帝内经》《难经》《金匮要略》等,都是兄长买的。念书累了,我也会读来消遣,一来二去,就记得个滚瓜烂熟。”
七弯巷那边有医书,这个陈老太爷知晓。
陈璟的先父母身体很不好。
他先父一开始还算不错的,而后竟倏然消瘦,后来就慢慢靠药罐养着。陈璟的母亲,一连生了七个孩子,却只养活了陈璟和他哥哥陈璋,足见他母亲自身是有大问题的。
父母双双卧床的那些日子,陈璟的大哥陈璋心里也烦躁。大夫说话,时常没个准,陈璋自负聪明过人,就花钱买了药书,自己在家里研读,想自己来医治父母。
可最后,陈璋还没有读出个名堂,他父母就去世了。
父母去世之后,陈璋放下了学医这条路,安心读书,次年就中举。
陈璋是陈氏玉字辈子弟中,最为杰出的。无奈他生在七弯巷,若是生在旌忠巷,没有家里那些琐事烦心,只怕进学更早。
而陈璟说,他随便看看药书,就能背熟,应该不是假话,从他这次出手治病就可以看出。
难道这孩子,比他兄长更有天赋?
怎么听闻从陈璟有点呆头呆脑,不及他哥哥半分聪慧呢?
陈老太爷自诩看人目光精准,却也看不出来陈璟话里的真假。这孩子一派淡然,被陈七刁难不愤怒、治好了老三也不自夸,好似只是做了件随手之事,没有半点假装。
这份荣辱不惊,让见多识广的陈老太爷心里纳罕。
“……原来央及是自学成才。”陈老太爷笑了笑,然后又微露严肃,“学医,算个出身,到底不如读书。自从科举这一制开立一百三十余年,咱们望县,总共出了五十名秀才,二十一名举人,三名进士,算得上声名显赫的。”
一百三十余年前,才有科举……
那这是唐朝吗?
陈璟心里,微微起了点涟漪。
而后,这点涟漪又快速消去。夏氏梁国,夏氏梁国,这个时空在历史上不存在,为什么非要套进自己熟知的历史里去?
他无奈在心底笑了笑。
科举制有了一百三十多年,整个望县出了三名进士,二十一名举人,这的确是高产!
要知道,每三年一次的春闱,总共才录取进士五十人。那是全国的参考人数。
望县这个小地方,一百多年能出三位,实属难得。
至于那二十一名举人,其中就有陈璟的哥哥陈璋。
陈璋是陈氏这几百年来,第三个举人。
足见,这科举有多难啊?
偏偏,如此难,大家还趋之若鹜。
陈老太爷现在说这些,陈璟都能预料到,他接下来要劝陈璟不要走歪路,读书才是正道。
果然,陈璟心里想着,陈老太爷已经开口:“你哥哥是陈氏这一百三十余年里,第三位举人。你是个聪颖过人的孩子,也该好好念书,走科考这条路。像医者,虽能救人性命,却也只是奇技淫巧,万事不由己……”
这话,算是谆谆教诲。
他没有多提陈璟哥哥现在的下落。
大概,陈家也不愿意相信陈璟的哥哥去世。陈家还指望这举人能中个进士,给家族添增光彩呢。
陈璟没有当面反驳老太爷。早已分了家,旌忠巷也管不到七弯巷,陈璟念书还是学医,老太爷能建议,不能管束。
所以,陈璟恭从道:“是,孙儿谨记。”
老太爷就很高兴。然后他又道:“……今早你大伯拿了礼单我给瞧,你嫂子送的那扇屏风,价值不菲。你哥哥不在家,你们也该处处节省,不该如此破费的。”
“这是我们的心意,伯祖父的寿诞,我们还只怕送得寒酸了。”陈璟道。
陈老太爷又笑笑。
他没有说帮助陈璟一家人的话。
陈家合族都知道,陈璋娶的那位李氏,最是争强好胜,不肯受人半点恩惠。早就听闻他们日子拮据,结果老太爷的寿宴,李氏送的礼都快赶上大房的了,特别贵重。
那等心高气傲的女人,不能主动去说帮助她,否则就是轻看了她。
“知道你们孝顺。”老太爷道,“时辰也不早,你还没有吃饭。去前头吃了饭,早点回去,免你嫂子挂念。”
陈璟道是。
他从松鹤堂出来,去了趟三房。
三叔已经醒了,精神仍是不好。
拉了那么久,三叔整个人都虚空了。
那碗车前子汤用下去之后,解了两次小便,却已经不拉了。三房众人见陈璟又折身回来,三婶、四嫂、几位堂妹堂兄堂弟等,少不得客气一番。
“煮了车前子就米汤,搁在三叔床前,什么时候渴了就当水喝。今天就别吃东西了,明早起来,煮点米粥,再煮点蔬菜汤。三叔已经好几日没有吃东西,蔬菜汤升胃气,让肠胃能正常运转。吃一两天米粥和蔬菜汤,就可以正常吃饭了,别太油腻,吃些清淡的。”陈璟一一交代。
三房的人听了,认真记下。
然后,四堂兄去抓药了。
“你们都出去吧,我和央及说说话儿。”三叔有气无力,强打起精神。
众女眷就纷纷退出去。
“且卷,你去大厨房,要份饭菜。你央及哥还没有用膳。”三叔又对他的第二个儿子说道。
他的第二子,在陈氏大族里排行第九,名玮,字且卷,今年十三岁。
陈九听了,恭敬道是,转身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陈璟和三叔的时候,三叔半坐在床上,声音虚弱无力气:“央及,今日多谢你……”
陈璟笑笑,道:“要不是三叔相信我,我再好的本事也无计可施。三叔不必谢我,原是一家人,岂有见死不救的?”
三叔欣慰点点头。
他是认定陈璟有大才的,从下棋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孩子将来非池中之物。特别是陈璟这份少年老成,简直叫人咋舌。
陈三老爷快五十的人,都不能如此淡然。
他单独留下陈璟,并非单单道谢。
“今天末人闹得过分,我虽连爬起来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却听得清楚。”三叔叹了口气,“你二伯在场,也没管,你别怪他。你二伯是庶子,素来谨小慎微,不敢多走一步,怕得罪人。等我好了,末人那小子跑不了,三叔替你讨回公道。”
陈璟没想到三叔是单独说些句话。
他笑笑,道:“三叔,您安心养病吧。七哥只是被宠坏了的孩子,我哪里跟他一般见识?”
正说着,陈九端了饭菜来。
陈璟就在三房这边用了膳,然后找到了他的侄儿陈文恭,一起回了七弯巷。
他嫂子问他,今天有什么有趣的事,陈璟没提今天看病的事,只是简单把三叔生病之事说了下。
——*——*——
松鹤堂那边,陈璟走后,陈老太爷把陈七叫进来,问他:“今天在三房,你做了什么好事?”
老太爷语气清冷。
陈七心里就打颤。
他色厉内荏,对下人和兄弟们凶狠,却不敢在老太爷跟前嚣张半分。被老爷子一说,心里就怯了大半,嚅嗫道:“……没……没做什么。他们……他们不相信央及,孙儿还帮着说话了。”
“呵!”老爷子冷笑了下,“你们兄友弟恭,这很好,我也放心了。”
用这种冷嘲的语气,说赞赏的话,叫陈七毛骨悚然。陈七知道老爷子在说反话。
“往日总教导你要和睦兄弟,如今总算有了出息,听进去了。”老太爷继续道,“既这么有出息,不能总荒废了你。从明日起,你就跟着我念书,住在松鹤堂吧!”
第007章已任
四五天过后,三叔彻底痊愈。
这件事,除了陈家上下和徐逸那两位大夫,其他人并不知情。就算出去说,也不会有人相信。
故而,陈璟的生活没什么改变。他的医术,依旧无人知晓。
旌忠巷那边提到陈璟,也只是说:那孩子怎么就蒙对了?
他们对陈璟的运气更加好奇,从未想过陈璟真的有医术。
又过了两天,就到了四月初一。
到了四月,春渐暮,百花凋零,碎蕊满地,唯有荼蘼枝头繁茂,花盛香浓。
三叔身体恢复了些,亲自到七弯巷,请陈璟再给他复诊。
“已经调理得当。这浃旬至半月,还是饮食清淡。”陈璟笑道,“饮食上稍加留心,就不会再犯,三叔宽心。”
三叔松了口气。
病已经确定无碍,三叔心情也好,要和陈璟对弈。
陈璟见他暴瘦如斯,还有如此兴致,就高兴答应了。人的心态好,说明他乐观。只要乐观,自身的正气就足,病也好得更快。
两人依旧下敌手棋,陈璟执白先行。
一边布局,三叔就同陈璟说了些旌忠巷的闲话,特意提到了陈七:“……末人被老太爷关到了松鹤堂,亲自教导他念书,听说他快要疯了。”
说到这里,三叔哈哈大笑。
陈七那日在三房,不知轻重,借着三叔的病,准备给陈璟难看,很快就传到了老太爷的耳朵里。
不友兄弟,不敬尊长,这是陈氏家训里的大忌。
老太爷知晓陈七,被陈大老爷宠得紧,是只没有笼头的马,最受不得管束,也最不喜欢读书。比起责骂训斥,还不如给他禁足。
禁足还有期限,而关在松鹤堂念书,是没有期限的。
看不到头的禁足和读书,几乎逼疯了陈七。
三叔也出了口气。
“七哥最怕禁足和念书,伯祖父这次是对症下药了。”陈璟也笑了。
说心里话,他并不记恨陈七。说到底,陈七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思想和心智都还有塑造的可能。他不过是被宠坏了,不懂事,遇到委屈就想报仇,才下套子想害陈璟。
如果没有他,陈璟估计也不能顺利给三叔用药。这点来说,陈璟还是感激陈七的,虽然陈七的本意并非帮忙。
假如能严加管束,谁知道陈七将来能不能有番作为?
孩子嘛,难道要他和一个孩子置气?况且穿越而来的陈璟,也没在陈七跟前吃亏。
若不是陈七打死了从前的陈璟,现在这个从异世而来的灵魂,也许还无处安托呢。
“可不是?”三叔笑得幸灾乐祸,“老大还想去求情,被访里劝住了。倒是末人的生母苏氏,去了松鹤堂,给老太爷磕了三个头,说多谢老太爷亲自管教末人。真没想到,那个苏氏还有点见识……”
访里,是陈二陈瑛的字。
陈二是嫡子,陈七是庶子。陈七不争气,也许陈二会更加轻松些。有个被父亲宠溺又争气聪明的庶弟,压力应该会大点;反而,有个纨绔庶弟,陈二就不需要有什么担心。
这是旌忠巷大房的事,跟陈璟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笑笑,专心和三叔下棋,不多评价。
三叔的棋力,其实远在杨之舟老先生之上。但是陈璟对他,从不留情。因为三叔很痴迷围棋,若是让他知道有胜利的可能,只会增加他的斗志,这下棋就没完没了。
唯有对他痛下杀手,三叔才不会一直缠着陈璟。
果然,两盘下来,输得悲惨至极,三叔哎呀哎呀的叹气,收了棋子,起身回家了。
因为三叔的来访,陈璟的嫂子就知道了陈璟在旌忠巷那边治病的事。
她看了几眼陈璟,也没直接问。
第二天,大嫂去了趟旌忠巷,给大伯母请安,然后就把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陈璟的嫂子,她永远知道怎么给予家里男人最大的尊重,哪怕只是小叔子。
“你真的治好了三叔的病?”大嫂把事情弄清楚了,回来就问陈璟。
她脸色有点沉。
陈璟想到,大嫂多次劝他,以功名为己任。现如今知晓他读医书,只怕又有失望,少不得就要劝说一番,让他从今以后都改了,安心念书等。
“大嫂,您别生气。”陈璟在大嫂开口劝说之前,就先解释,“我不过是凑巧看到了一个案例,和三叔的病症相似。当时,三叔脱粪晕迷,脉微欲绝,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在场的大夫,居然要给三叔用清泄之药。若是一碗清泄药下去,三叔的阳气断绝,人就再也活不了。我们和旌忠巷,同姓同宗,也该同声同气。我不忍见三叔命丧庸医之手,这才出了头,给三叔用药。
伯祖父也说了我,让我以后别往这条路上走,要学大哥,好好念书,我已经答应。大嫂,您别担心。”
大嫂听了这话,脸色并未好转,反而是悠悠落下泪来。
陈璟不知缘故,心想到底哪句说错了?
他暗道今日又少不得被大嫂说一顿,心里有了准备,却听到他大嫂哽咽着说:“早年,你大哥也要学医,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就是为了治好公婆的病。医书晦涩,比四书五经还要难,他无法通透,半夜坐在屋子里哭,说自己不孝,无能为父母延寿。
不成想,你大哥刻苦钻营不成,你倒开了窍。”
原来哭,不是因为陈璟,而是想到了陈璟的哥哥,想到了早已逝去的公婆,想到了大哥的孝心未筹父母就离世的遗憾。
陈璟不能体会哥哥为了父母治病学医的艰辛,他甚至连哥哥和父母都没有见过。
他不知从何安慰,只得沉默听着。
大嫂感叹了一番,抹了泪,依旧说起了读书的话:“……咱们家,也不靠手艺吃饭,你是个读书人。别说先去的公婆,就是你哥哥,若是知晓你在家不好好念书,也该怪我这个做大嫂的没有督促好你,我怕是要成陈家的罪人了。”
说着,眼眶又红了。
她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