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帮老大-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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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叫山便又说,“后天才开锣,这还有两天呢,莫非一张票都没有了?”
青火起了身,站到门口朝外张望了一圈,而后,将门关了,这才压低嗓音说,“不瞒陈兄,这一回,日本人都来看哩,紧张啊……易俗社我们才给人家二十张票,督军府没听师父念传,不晓得几张,我估计最多也超不过十张,缺口大哩!我听师弟说,天葵社武工队队长沈庆非,想给他奶娘弄张票,把一张徐文长的画都拿出来了……”
陈叫山听到这里,猛然一震沈庆非是天葵社武工队队长?沈庆非有个奶娘在西京城?后天,沈庆非的奶娘,要到易俗社听戏?
第310章 孝道
陈叫山凝虑间,青火却问,“陈兄,你现在何处高就呢?”
陈叫山直视着青火的眼睛,淡淡一笑,小指头伸进耳朵眼里,一旋,其实也没掏出耳屎来,借着大拇指之力,向前轻轻一弹,并一口气吹出,“高什么就,在鹿老板手下混饭吃,给人穿梭些买卖……”
《恒我畿录》中云:不耻于谎,耻于无择,无择言道,未可冲盈也!意思是说,谎言并非一定是可耻的,真正之耻,是完全的口无遮拦,没有选择的照本宣科,亦步亦趋。那样去说话,十之**,必然陷入无法空灵迂回的境地……
青火微微颔首,“倒也挺好哩……”
因于之前铺垫,陈叫山遂再问话,便不显突兀,“那个沈庆非的奶娘,这般有福气啊!老太太住哪儿?回头跟鹿老板去拜访拜访,老太太一乐呵,没准又能给杏园春成不少买卖……”
“福荣巷白家宅子。”青火咧着嘴巴笑,一下拍在陈叫山膝盖上,“陈兄一看便是能干大事儿的人,脑袋活络啊!从老太太那儿牵蔓生意,当真不错,若是直接寻沈庆非,那就不靠谱了……”
“嘿嘿,兄弟抬举了……”陈叫山似无意地将头发朝上一捋,“给人放羊,总盼人羊肥嘛……”
陈叫山咬了下嘴唇,原本想问“为何直接寻沈庆非,就不靠谱了呢?”话在心里已经成形,一股脑都涌到嗓子眼了,陈叫山忽一顿,便咽了回去……
如此来问,便是所谓的“寻话寻根,刨土刨金”了,一是索然,二是刻意,三是滑稽,淡然如水,了无言趣。
在一瞬间,陈叫山兀自便通晓了,所谓之不靠谱,无外乎两点:沈庆非不宜接近,不便通融;沈庆非神龙见首不见尾,难见其人……
经过《恒我畿录》之梳理,陈叫山犹然而觉:世情之道,与拳法一道,浑然如一,动静玄机,腾挪闪转,皆是功夫!
果如陈叫山所料,陈叫山不兀自相问,青火却自有倾述之欲望。
“不管咋个说,身为天葵社武工队队长,沈庆非总是背负汉奸之名嘛……”青火说,“他自己也晓得这个,把命就看得金贵了……除过天葵社的日本人,一般人想见沈庆非,眼巴巴盼,也不一定见得到,没法子呀……”
陈叫山的舌头在嘴巴里转来搅去,翘起的二郎腿,不停抖闪,若无其意,微微点头应和,“这倒也是,这倒也是……”
青火其后又说了些沈庆非如何如何孝顺之事,说他父母皆已亡故,现在就对奶娘一个劲儿地孝敬,又说那老太太据说腿脚不好,一直坐着轮椅,但饮食起居,皆有人悉心服侍,等等等等……
对于这些话,陈叫山听得并不入心,心下自说:为了给老太太弄一张苍老板新戏的门票,连徐文长的画都能出手,其一片孝心,足见一斑!
陈叫山瞥了一眼窗外,便站起身来,向青火辞别,“兄弟,多有叨扰,改日到杏园春,咱兄弟喝几杯……”
青火一把抓起陈叫山拎来的人情,朝陈叫山手里塞去,“陈兄,这个……你拎回去,拎回去,事儿也给你办不成……”
陈叫山接过人情,重又放回到桌子上,“有啥成与不成的,都是老乡,说这些,可不就见外了么?”
出了戏园子,陈叫山边走边思:好一个沈庆非,对其奶娘,犹有孝心。然而,罔顾小家,怎顾大家?于小家之娘,你乃孝子,于大家之娘,你便贼子!
行至东关小街,陈叫山遇上了秦效礼的人马,陈叫山在秦效礼耳边一番低语,将沈庆非奶娘之事一说,秦效礼兴奋起来,“那我现在就拐道福荣巷去……”
陈叫山低语道,“不,我召集兄弟们,对老太太宅院暗中监视便可,贸然前去搜查,反倒不妥……”
福荣巷属城北区域,那是龙狗和不怕血的地盘,陈叫山便先到了龙狗的杂货铺。
“哎呀,原来是白老太太……”龙狗听陈叫山说了沈庆非奶娘之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真是失察,真是失察啊……早就晓得白老太太有个干乳儿,名叫哈球娃,想不到哈球娃居然便是沈庆非……”
不怕血也在龙狗的杂货铺,一听此事,激动不已,说话声调兀自变高了,“那现在简单了嘛,咱过去把那白老太绑过来,看他沈庆非出现不出现……”
龙狗连忙一手将不怕血的嘴巴捂住了,一手在不怕血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你个二货,怕别人不晓得你嗓门大是咋地?”
不怕血也意识到自己的激动失态,见杂货铺门外的棋摊摊上,少说围了十来个人,连忙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自己错了……
龙狗重新坐下,提着铜壶,一边为陈叫山沏茶,一边感慨着,“唉,这白老太太,也是大善人一个,福荣巷的街坊邻居,谁不晓得白老太太人好……”
龙狗说,白老太太长得慈眉善目,人也好得很,街坊邻居谁要向她借钱借物,借两块她绝不给你一块,借一斗绝不给半斗,你啥时候不还,她啥时候不问,偶尔逢着呢,连暗示都不暗示。可她借了别人钱物,那是借一块还两块,借半斗,硬要还一斗,你若不收,她还跟你急……
如此一个好人,命却不大好,生了两儿两女,大儿子月里便夭折了,奶水多,就给干乳儿哈球娃喂,一直喂到两岁多。第二胎是个闺女,十七岁那年,前庙场子来了伙江湖买把式的,不知咋弄的,二闺女看上了其中一个肚皮上开石板的后生,硬生生地跟着人家私奔了,从此再无音讯。老三又是个儿子,十岁那年,跟一帮孩子去渭河洗澡,一个猛子扎下去,再没上得来。现在留白老太太身边的,是幺女,打小得了场怪病,高烧五天不退,命虽是保住了,却落成了个哑巴,脑袋还不大好使,至今难寻婆家……
前年上半年,白老爷子寿终正寝,下半年,白老太太又患了偏瘫,路都走不了,得亏幺女虽傻虽哑,服侍老娘,倒是悉心细心,加之干乳儿哈球娃时常给些帮助,还花钱雇了丫鬟,帮着服侍白老太太,这日子才算像了个样子……
龙狗说着,连连摇头叹息,“以前光晓得哈球娃是西府的人,咋就没联想到是沈庆非呢?”
不怕血便说,“都是这****的沈庆非,不作善事,当汉奸,老天爷给报应,没给他身上,倒给他奶娘身上了……”
陈叫山连忙打断了不怕血的话,“兄弟,话不能说成这样……人之命运,幽玄冥冥,谁都无法说清……白老太太是好人,从孝道来讲,沈庆非也是好干儿……”
龙狗也唏嘘起来,“是呀……杀了沈庆非,白老太太家,也就没了依附,日子可就凄惶了……”
不怕血撇着嘴,“龙哥,你这会儿咋发起菩萨慈悲来了?沈庆非给日本人干事儿,干了多少龌龊勾当,害了多少条命,他死一百回都不冤……”
陈叫山长叹一口气,“我看是这样……把兄弟们召集起来,对白家宅子进行监视,等待沈庆非出现……”
不怕血便站起身来,“那成,我这就通知兄弟们去……”
陈叫山及时抬起手臂,“姑且不要先说沈庆非奶娘之事,只说有重要事情,要兄弟们到龙狗兄弟的杂货铺来汇合便可……”
不怕血出了门,龙狗给堂屋的佛祖,上了一炷香,双手合十,闭目默默……
龙狗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喝了口茶水,转头向陈叫山,“陈大哥,咱利用沈庆非的孝心,来行刺沈庆非,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儿……”
陈叫山咬咬牙根,一抬手,打断了龙狗的话,“一码归一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类似沈庆非这样的汉奸,倘若不除,效仿之人,只会越来越多!帮助日本人,出卖国家,国家国家,国之不存,何来有家?沈庆非循于小孝,忠于小家,却违逆大孝,不忠大家……兄弟,你说,这种人该不该杀?”
龙狗这下心里通融了,默默颔首……
“我建议,兄弟们起一个誓……”陈叫山微眯双眼,目光苍凉,“待杀了沈庆非,兄弟们合力一心,一起照顾白老太太,让老太太安享晚年,衣食无忧,当自己的亲娘服侍……”
龙狗说,“好我正有此意,就这么办!”
下午时候,兄弟们都过来了,二杆和清鼻也从常家坊子回来了,二杆说,“陈大哥,我把日本人的事儿,给亮头一说,亮头也想转了……我劝他们不要妄动,以免惹麻烦,等到秦排长他们去了常家坊子再配合……”
陈叫山点点头,“二杆兄弟,你说得好!”
龙狗将沈庆非奶娘之事,给兄弟们说了一遍,兄弟们群情大振,纷纷表示,一定把白家宅子,死死盯紧,就是睡觉,也用洋火棍棍,把眼皮撑着睡……
陈叫山叹息着站起身来,将手掌伸出,“兄弟们,我们先起一个誓吧……”
第311章 监视
福荣巷乃南北相向的一条窄巷,白家宅子对面是个旧戏台,荒凉多年,无法栖身隐藏……
因为龙狗面熟,而陈叫山又最面生,于是,陈叫山和龙狗,先到福荣巷里探察一番……
福荣巷并不长,青石板路面,油光放亮,两侧民房,皆显得衰败不堪,白家宅子在这其中,算是最体面的了。饶是如此,从其外围青砖院墙的风化程度,大门门墩的残缺斑驳来看,亦不算大富之家。
陈叫山和龙狗,从巷子南口进入,边走边观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途径白家宅子时,步伐仅是略略放缓一些,并未停步……
缓缓走到北口,陈叫山说,“的确如此啊,白家宅子对面那个旧戏台,光溜溜的,真是没法隐藏,我看还是在巷子两头设伏吧……”
龙狗叹了一口气,压低嗓音说,“巷子里的人家,差不多都跟白家好,咱们得寻点由头,要不然,反倒危险得很……”
陈叫山点点头,“走吧,先回去再商议……”
回到龙狗的杂货铺,兄弟们皆问情况如何,如何监视,陈叫山便将实际困难讲了一遍,兄弟们便抓耳挠腮,想起了办法……
半刀忽然说,“要不这样,我在巷子口上支一个卖柴火的摊子?”
陈叫山一听,略一思索,说,“嗯,这倒也不错,掩人耳目,冬天也正是各家各户购买柴火的时候……行,那你就在巷子南口吧!”
无心听见半刀说要摆柴火摊,便说,“那我就在北口摆个茶水摊……”
兄弟们连连摇头,龙狗说,“无心大哥,你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热天你说你摆个茶水摊,还说得过去,大冬天的,你摆茶水摊,一看就扎眼,别人还寻思你脑筋出了问题了哩……”
清鼻捏了捏鼻子,说,“那要不这样,我在巷子北口,摆个算卦的摊摊,你觉着咋样?”
二杆一巴掌拍到了清鼻后脑勺上,“行不行啊你?别真有人去算命,你顺嘴胡说,让人砸了摊子,还误了大事呢……”
清鼻嘿嘿一笑,“奇门遁甲,紫微斗数,那些咱还是读过一些的,算命没麻哒的,拣好的说,不往孬的说,人都爱听,砸不了摊摊的……”
陈叫山深吸一口气,“那就让清鼻兄弟在巷子北口摆卦摊吧……”陈叫山略略一顿,“白天能守住,晚上可就难了……”
龙狗便说,“晚上才好哩,黑灯瞎火,咱就猫在旧戏台那儿都成……”
一直没说话的安刷子忽然说,“要不我借着上门拉买卖为由,直接到白家宅子去探一探,陈大哥,你说成不成?”
陈叫山想了想说,“也倒成,就是……有些太危险了!从外头看,白家宅子静悄悄的,没准里头有重兵把守呢……”
安刷子便笑了起来,“我干的就是这营生,整天走街串巷,背的家伙是,说的行话是,什么样的人家没去跑腾过,有啥麻哒?”
“如果实在要去,那我陪着你去……”陈叫山说,“万一有个情况,也好有个照应……”
扫腿便站出来说,“陈大哥,你不要去,要去我跟安哥去,你还得和秦排长他们,去常家坊子土塬呢,那也是大事儿!”
“我去,我去,我也去……”兄弟们纷纷争了起来……
陈叫山将手一抬,忽然说,“我觉着,谁都不要去了……”
兄弟们顿时闭了口,皆转头看向陈叫山……
“沈庆非如果在白家宅子里,他不可能不出来,后天苍老板的新戏就开锣了,沈庆非好不容易将票弄好了,这两天,他肯定会走动走动的!沈庆非我没见过其人,但我想,他能当武工队队长,人必然贼得很,万一兄弟们进去,被他识破,那就麻烦了……”陈叫山语气中充满凝虑,“如果沈庆非不在白家宅子里,进去看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待沈庆非再去时,万一别人一说,没准他更怀疑呢……”
陈叫山站起身来,环视众兄弟们,问,“你们来前,看见秦排长他们在哪一带?”
王癞便说,“秦排长他们就朝北边来哩,现在估计离咱们这儿不远……”
陈叫山说,“我的意思是,既然要监视白家宅子,弟兄们身上不带家伙不成,我跟秦排长说说,从他那儿借点家伙过来,以供兄弟们防身用……另外,今儿晚上我跟秦排长,要去探一趟常家坊子土塬,咱一北一南,两边一起行动……”
兄弟们皆说,“要得,要得……”
秃汉遂即出了门,朝着南边走去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