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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船帮老大-第24部分

小说: 船帮老大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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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怨别人井底深哩……茶馆里老汉们谝传说,我还不信哩,嘿,小山王还果真中了道,找你下战书哩……那天你们在东城校场坝比武,我也看了哩。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俩都不想打,都是被些个瞎话给拱一起了,小山王是啥人,哄得了一阵,哄不得长久,精着哩……哎哎,你把头低着点儿,对……就这样,我来剃后脑勺下边儿……我这刀可利,跟了我好几十年了,话说当年那会儿,我磨刀……”

    理发老汉的一阵絮絮叨叨中,陈叫山一头乱而长的头发,被打理得清清爽爽、利利索索、精精神神,老汉从挑子里取出个锡纸椭圆镜,朝上哈哈气,用袖子擦擦,陈叫山一照一瞅,竟有些认不出自己了……

    “哎呀,如今这天光,肚子混饱不易,几个人管头发哩……吃一顿饱饭,算一顿喽……”老汉将几个铜子儿,在掌心一抛,挑着挑子,絮絮叨叨走了……

    柳郎中走过来,看着陈叫山,左右端详着,“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病痊愈有新貌,精气神更比以前高……好啊!”

    “谢谢柳郎中……治了病,还管俺理发,俺都不知说啥了……”陈叫山朝柳郎中鞠躬致谢,摸摸自己一头精神抖擞的头发,笑容一如往日。

    “不必致谢,这都是夫人的意思呢……”柳郎中话音刚落,院门传来一声,“岂不是还要谢我?”两人转头看去,夫人和禾巧笑盈盈地过来了。

    “多谢夫人!”,陈叫山抱拳在前,躬身致谢。

    夫人看着陈叫山一头新发,笑着点头,“嗯,菊芳这方子真不错,元笙也是用得妙!瞧你这气色,比之以前好很多……回头找魏伙头,让他领你烧水洗个澡,再到布衣房去换身新衣裳,可就更利落,更精神了!”

    “夫人,也要给我赔身新衣裳哩……”禾巧挽着夫人的胳膊,嘴巴却噘得似喇叭花盛开,毛乎闪闪的大眼,盯着陈叫山,“那天他哗地吐了一滩,吓得我碗都打碎了,衣裳也给我溅脏了,我用胰子搓好几遍,布都快搓烂了……”说罢,将脸一绷……

    “鬼丫头……“夫人胳膊朝前一送,晃得禾巧朝前一步,“芸凤托人从上海,捎回来几节阴丹士林布,改天让布衣房给你好好缝几身,看能不能堵住你这零碎嘴……”

    陈叫山原本见禾巧这般说,心里正愧疚,再看禾巧憋不住,捂嘴“扑哧”一笑,也跟着笑了,夫人和柳郎中也跟着笑……

    四人在诊室坐下后,夫人深吸一气,望着陈叫山,“叫山,等你完全康复了,我想组建个卢家卫队,由你来任队长,你觉得怎么样?”

    陈叫山拧身朝夫人拱手,“全凭夫人调遣,俺定当尽力做好!此次俺从阎王殿前绕一圈,捡回一条命,全仗夫人及众人倾力相救,俺永生不忘救命之恩……”

    夫人倒未说客套话,未接陈叫山的话头,而说,“卢家卫队,负责卢家各处的安全保卫,府院、粮栈、货栈、客栈、城北粮仓、码头……各处都要管到,担子实是不轻!卫队人数、人选,都由你来定,一年四季,三套衣裳,一日三餐,管饱管够,每个月,再给你个人两块钱薪酬,你认为如何?”

    陈叫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夫人弯腰拱手,“夫人,而今年景不好,吃穿之用,一切从简为妥,有重活便吃稠,干轻省事儿,就吃稀,无须浪费粮食……至于薪酬,俺就不要了,现在俺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肚里有饭就成,有钱也花不出去……”

    夫人也不再辩说什么,站起身来,“那好,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再好好休息几天,待身体完全恢复,随时来找我……”

    夫人和禾巧走后,柳郎中也上街采买东西了,陈叫山一个人坐在药堂后院里,仰着头,看着碧蓝而高远的天幕,蓝得几欲跌下颜料来,云又白得近乎刺眼,蓝白相镶的边界处,透着亮亮的边。视线下降,平推,越过高高低低的房屋,青瓦白墙之间,偶有树木,青、白、绿互衬,尤为清新……一切,都尽现着新,崭新的新!

    毛蛋又来送饭了,陈叫山接过食盒,一揭开,里面是一口大砂锅,手刚一触,倏然一缩,烫哩……

    毛蛋笑着拿出抹布,捏着砂锅盖子,吹着热气,香气外扑,直窜陈叫山鼻息,原来是一只清炖大母鸡!

    “这死吃货,多久都没下蛋了,我说宰,师父还心疼,我说它又不是貔貅,光吃不拉,养着光费粮食……正好,说给陈哥补身子,师父撵鸡跑,腿脚比我都快哩……”毛蛋从砂锅侧隙里,取出筷、勺,递给陈叫山,“陈哥,你尝尝,看我调的这味儿咋样,鲜不?”

    陈叫山尝了一口汤,从嘴皮一下鲜到了脚底板,每根头发尖尖都冒着鲜气儿,咂了咂嘴,“嗯……好喝!不过这鸡太大,要不,咱俩一人一半吃?”毛蛋连忙摆手,“可使不得……师父要是知道我偷吃,准又给我脑瓜上安栗子……”

    “陈哥,你慢慢吃,回头我过来取砂锅啊……”毛蛋将空食盒扣好,走了出去。

    陈叫山四下瞅瞅,不顾烫,将淋淋漓漓的大母鸡,从砂锅里捞出来,吊在脑袋上方,仰头,张嘴,伸着舌头,将跌落的鸡汤,全部吸溜到了嘴里。然后,从东北墙角处,摸来一张干荷叶,将大母鸡包好,四下一打量,将其放到榄坎上的一个石碓窝里,再用大碓锤压好了……

    陈叫山将鸡汤喝尽,连里面的人参片片,也嚼烂了,咽进了肚子里。

    来到诊室,陈叫山拿着柳郎中的钢笔,像握毛笔那般,在一张纸上写下“饭已吃,药已服,今晚俺住铁匠铺!”

    陈叫山怀揣大母鸡,朝外走去,刚拐过一个墙角,却见二小姐卢芸香正站在前处,见陈叫山怀里鼓鼓囊囊,“啊”地一声,尖叫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捉贼

    自打陈叫山头一回见二小姐卢芸香,从她散披着的头发,趿着的鞋,系得歪歪斜斜的对襟盘纽,一扭一摆的走路姿势,哼着的不着调的曲儿,便感觉她有些异常,与寻常女子大不一样。待第二回敲门时相遇,见她呆滞空洞的眼神,莫名其妙的尖叫,则愈加确认了之前判断。

    堂堂卢家二小姐,何故如此疯癫,如何这般令人费解?

    倘说卢家大院,若一幅华美绝伦的织锦,二小姐之存在,便似掩映于华美之间,混杂着的一处毛刺儿,一点污渍,甚或,一个小破洞,令人疑惑,又觉唏嘘……

    如今,二小姐又出现在陈叫山面前,隔着三丈远,眼睛似木雕石刻一般,定定望着陈叫山……

    陈叫山就此站住,与她保持着距离,既不前进半步,也未后退,或者转身而走。

    墙根下有半截苞谷芯子,二小姐忽然蹲下身子,一把抓起苞谷芯子,朝陈叫山丢来,陈叫山伸手一接,将苞谷芯子握在了手中。

    不待陈叫山说话,二小姐忽然朝陈叫山大步走过来,大喊着,“打死宅虎,让你打死宅虎……”

    陈叫山正犹豫着是要躲开,还是控制住她,将她送回住处……忽见二小姐身后,急匆匆跑出来一个老妈子,踉踉跄跄几步,赶上了二小姐,将其拉住,“二小姐,咋又跑?走,跟我回屋去……”

    二小姐怒目圆睁,抬起一手,指着陈叫山,“打死宅虎,你打死宅虎!”任是老妈子怎么拉拽,就是不走,身子左摆右拧,反把老妈子晃得几欲摔跤……

    “二小姐,这又咋了?”陈叫山一回头,见宝子从他身后跑过来,几步过去架住二小姐,“二小姐,你这又咋了?”

    二小姐不再喊叫,只用手指着陈叫山,宝子顺她所指看过来,见陈叫山怀里鼓囊囊的,便厉声问,“怀里装啥?拿出来……好啊,卢家给你看病,你竟敢偷卢家的东西……快,拿出来!”

    陈叫山摇头笑笑,从怀里取出荷叶包,翻开,亮出里边包着的大母鸡。

    “难怪你贼不溜溜的……”宝子冷笑一声,“原来偷鸡吃啊!”说着,一步迈过来,要夺陈叫山手里的大母鸡,陈叫山胳膊轻灵一抖,从宝子腋下一掏,手腕再一回钩,大母鸡飞起来,落在了陈叫山左手上……宝子一扑空,刹不住步子,差点一头戳地……

    宝子有一身蛮力,在卢家是出了名的。别人挑水用中号木桶,他挑大号木桶,冬天挑水,他嫌手冷,挑水时,两手抄在袖筒里,都不用扶扁担,照样走得稳稳当当,点滴不洒。腊月劈柴禾,遇到那种僵木疙瘩,别人用大板斧,还得两手握着劈,方能劈开,可他只用一把小斧子,单手一抡,斧到木开……

    一身蛮力的宝子,原本不把陈叫山瞧在眼里,可刚刚这一下,令他出了个大洋相,一怒,便转身又是一斜拳,钵子般大小的拳头,攥得死紧,挟着风动,朝陈叫山的脖子上挥来……

    陈叫山不移不动,右手直接迎了上去,在宝子的拳头抵达时,忽而一转腕,反缠住宝子的拳头,胳膊肘一拧,又是一缠,直将宝子拉得快要扑倒在地……陈叫山为了顾及宝子的面子,见他即将摔倒时,用胳膊肘朝他肩头一接,稳住他的身形……

    这一连串动作,犹如草圣泼墨,水蛇游波,疾似电,柔似面,令宝子感觉做了个长梦一般,梦一醒,脑袋就越发晕乎了……

    此一番,宝子领教了厉害,心中暗叫不好:难怪徒手杀宅虎,打赢张铁拳、刘神腿,敢接小山王高雄彪的战书,看来真不是吹出来的……但宝子素来蛮横惯了,如今若是露了怯,服了软,况且又是在二小姐和吴妈眼皮子底下,日后哪还有脸在卢家逞英雄?便趁着陈叫山扶他之际,环腰抱住陈叫山,抱得死死的,并趁势用头朝陈叫山腰间猛撞……

    陈叫山见宝子这般泼皮,眉头一皱,牙根一咬,正准备一个铁肘下砸,将宝子砸开,但忽又转念,自己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呢?便将胳膊伸直,轻轻拍打宝子脊背,示意他放手。

    宝子的头一下下朝陈叫山腰上撞,陈叫山使出一招“申巧拳”中的“借藤摘桃”,直将腰腹借力而化,随着宝子的撞来方向,不断反拆其劲,不断化其顽力……宝子脑袋扭得酸痛,但感觉根本就撞不实在,越急,越撞不稳当,几下下来,累得一脑门子汗水……为了掩饰自己的劣势,便开口大喊了起来——“偷东西啦,陈叫山偷东西啦……”

    大头和二虎闻声赶了过来,见宝子这般模样,心下先是一惊:一直听闻陈叫山功夫厉害,总不大信,但现在这架势,任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了——宝子大口喘气,满头是汗,狼狈不堪,陈叫山仰头挺腰,从容淡然……连这蛮牛宝子,都被陈叫山耍得团团转,有脾气都发不出来,看来这个陈叫山,还真是不简单哩……

    “陈叫山偷东西啦,陈叫山偷东西啦……”宝子听见有人来了,愈发喊得声音大,两臂越是抱得紧了!

    吴妈看着这架势,知道劝谁都没用,没人会听她这么一个老妈子的话,便拉着怔怔的二小姐,“二小姐,咱走,咱回屋……”二小姐许是被宝子那睁得牛卵一般大的眼睛,给吓着了,许是被奔跑过来的大头和二虎给惊着了,听见吴妈这么说,便顺了吴妈,跟吴妈走了……

    大头赶过来去掰宝子的手,“宝子哥,宝子哥,有啥话,咱松开说,松开说……”二虎则直接抱住宝子,就像宝子抱陈叫山那样,使劲一拽,将宝子拽开了……宝子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还是高喊,“偷东西,陈叫山偷咱卢家的东西……“

    这条巷道里,呼啦啦一下涌来许多人,布衣房的丫鬟、老妈子,杂役家丁,船帮的兄弟……全都涌过来了,但众人皆是远站着,并不靠近……接着,侯今春,骆帮主,谭师爷,杨翰杰,二太太,四小姐,都闻声赶过来了……

    “嚷嚷啥?都嚷嚷啥哩?”众人纷纷转头,见老爷两手背于身后,踱着八字慢步过来了。

    宝子见着老爷,两手一撑地,站起身来,指着陈叫山鼻子,“老爷,他偷吃鸡……”

    众人其实都看明白了——陈叫山大病初愈,定是伙房受了夫人的指示,为陈叫山炖了母鸡补身子,陈叫山舍不得一个人吃,兴许要与别人一同分享……如此,怎会是偷东西呢?

    宝子见老爷脸色严肃地朝这边走来,气势愈盛,索性揪住陈叫山的衣领子,“陈叫山,卢家待你不薄,你却偷卢家的东西,你个贼人……”

    “呯”地一声响,老爷的巴掌扇在了宝子脸上,宝子一懵,手还未从陈叫山衣领子上松开,于是,老爷反手又是一巴掌,“嚷嚷啥?图你嗓门大哩?谁他娘是贼?”

    宝子捂着脸,脑袋一下清醒过来:对啊,陈叫山怎会是贼呢?

    谭师爷见此情形,朝大家挥挥手,示意大家都散了,于是,众人便都渐渐散了……巷道里只剩下陈叫山、老爷、宝子三个人……

    老爷狠狠地瞪了宝子一眼,“你个没脑壳的货,滚——”,宝子捂着脸,冲老爷弯弯腰,灰溜溜走了。

    “老爷,我……”陈叫山将手里的大母鸡,托起来,正欲解释,老爷朝下压压手,“行啦,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了……既然是给你补身子的,你就自己吃嘛,你不吃到肚子里,岂不是拂了卢家一片心意?”

    陈叫山低着头,看着荷叶里的大母鸡,用指甲一下下地掐着荷叶干枯的筋脉,“老爷,全乐州城的人都在吃粥,俺一个人吃这么大一只鸡,俺吃不下去……”

    老爷轻叹一声,将手搭在陈叫山肩上,“你倒真是个厚道人……嗯,我们真没有看错你!日后为卢家做事情,有啥难事儿,就找我说,我看谁再敢他娘的瞎嚷嚷……”

    “谢谢老爷……”陈叫山将荷叶鸡团了一下,深深弯腰,朝老爷致谢!

    老爷拍拍陈叫山的后颈窝,“行了,忙你的去吧,明儿让伙房再给你弄只大母鸡!”

    陈叫山谢过老爷,大步朝前走去……

    老爷转过身子,从衣兜里掏出灯笼狮子头核桃,在掌心里盘转起来,一手背于身后,迈着戏台上的方步,晃着脑袋,抖着褂子,亮声唱起了一段秦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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