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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部分

船帮老大-第3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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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叫山站上了桥头,嗓子便就痒痒了,像那包裹紧紧的花骨朵,就要怒放在春天里……

    陈叫山就顺着三弦老艺人们的《江湖调》,冲着对岸,冲着女儿梁,冲着云空,冲着凌江,吼唱了起来

    走遍了川哎翻过了山

    脚尖尖挨不到天边边

    天上星星几点点

    地上灯笼几盏盏

    饿了俺就吃哎

    冷了俺就穿

    吃饱了哎穿暖了

    葫芦里的酒灌满了

    东山的日头西坡上转

    南江的鲤鱼北天的雁

    田地上的石头

    多少年才烂

    江河里的流水

    多少年才干

    问你问我问菩萨

    问天问地问罗汉

    ……………………

    陈叫山唱着,唱着,时而笑呵呵地咧了嘴,时而眉头凝成了山一样……

    这《江湖调》的曲儿,听起来十分顺溜,就像一阵风,吹起了麦浪,这一坨的麦穗伏下去了,那一坨的麦穗就扬起来了;就像柳叶儿在河里头漂,这一下凹下去了,那一下又就自自然然隆高了……

    人们听见了,耳朵舒服了,很快地,便能随着哼哼了……

    可是,这唱词,明明就是实实在在的大白话,什么“饿了俺就吃,冷了俺就穿”,明明就是傻傻痴痴的大疯话,什么“田地的石头,多少年才烂?江河里的流水,多少年才干?”

    这歌好听,好听得很,可就是透着一种怪怪的味儿……

    不是情歌,不是喜庆的歌,也不是悲忧的歌,说不清道不明的歌……

    听见了的人,心里却又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不悲,不喜,不静,不闹,不虑,不欣……

    依照三月十二赛歌会的惯常,一岸有人唱了,另一岸必要有人来和应和!

    陈叫山的这一曲《江湖调》,那样抓人心,那样地舒服了耳朵,可是怎么来对?怎么来应?怎么来和?谁来对?谁来应?谁来和?

    女儿梁的乡亲们,在陈叫山声调弱下来,渐渐落于了虚无时,皆如石像一般,不晓得怎样去应和……

    这并非对眼缘的歌,并非相亲探测彼此心声的歌,更像是梦呓一般的自言自语的歌,如何应和?谁人应和?

    人们齐刷刷地看向了邵秋云……

    邵秋云的娘,风摆柳,曾是方圆百八十里最好的赛歌手。

    邵秋云的爹,小锁呐,更是凌江两岸难有比肩者的唢呐手。

    小锁呐和风摆柳的闺女,什么样的歌没听过,没唱过,什么样的音律调调,不懂,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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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二哥三妹

    在人们齐刷刷看着邵秋云时,邵秋云垂着头,微抿着嘴,不时地抬头一瞥,朝桥那头的陈叫山瞥去……

    邵秋云还在娘胎时,风摆柳腆着肚子,在院坝里唱歌,在井台沿沿前唱歌,在灶台前唱歌,在河边的捣衣石前唱歌……

    至邵秋云记事起,各种各样的歌儿,总在耳边萦绕着……

    天热时,娘拿着一把蒲扇,在蚊帐里一下下扇,驱赶着蚊子,边扇边哼着曲子,哄着邵秋云入睡……

    赶集的路上,邵秋云骑在爹脖子上,看着头顶的白云,旋啊旋,娘就在一旁唱歌,爹和娘的影子,一长一短,伸伸缩缩在官道上……

    五岁时,各种各样的歌邵秋云都能唱了,娘就给她讲,讲唱歌的许多方法,如何换气,如何运声,如何转韵……

    除了唱歌本身的技巧,娘还给邵秋云讲唱歌的情感,什么样的歌,有什么样的词,表达怎样的情感,是欢愉的,还是忧伤的,是充满勇气的,还是羞羞怯怯的,是顺心顺意的,还是堵心难受的……

    邵秋云对于唱歌的理解,较之他人,自就高出许多!

    身处异地的人,望着一轮月亮,想念家乡了,不能插一对翅膀,立刻飞回家乡去,唱歌便能解思乡之情。比·奇·小·说·网·首·发

    插秧弯腰久了,腰疼脖子酸了,一溜溜绿油油的秧苗看久了,枯燥了,唱一段曲儿,缓解了疲惫,荡涤了索然……

    心里装着一个人了,见不着,就用唱歌表达思念,见着了,又可以歌曲表白心迹……

    现在,听着陈叫山唱出的歌,邵秋云感觉出了:在人们的眼光里,陈叫山是名震四方的陈大帮主,声名盛极!而陈叫山自己,却是有着淡淡的迷惘,就像那凌江上漂着的一片树叶,何起何伏,皆是身不由己!那种淡淡迷惘,化作了一种疲累之中的无奈,而通过唱歌的形式,对抗那种无奈,驱赶那种迷惘,消解那些疲累……

    “秋云,你唱一曲嘛……”老邵用胳膊肘,碰碰闺女的胳膊,待邵秋云微微抬了头,便朝桥那头努了嘴去,“人家陈帮主唱哩,咱女儿梁总不能晾人家么……”

    邵秋云心中琢磨着唱腔,琢磨着唱词,本就要上桥了,却有几个嬉闹的姑娘,唧唧喳喳地说,“秋云,去唱嘛,去唱嘛,陈帮主等你唱哩……”

    邵秋云拧了身,狠狠地剜了那几个姑娘一眼,再转回身时,头已经昂起来了,一步步朝桥上走去了……

    陈叫山唱了一曲《江湖调》,感觉两岸乡亲们都爱听,但却没人应和,正准备退身下桥,忽而听见对岸响起了歌声

    太阳走了哩嗬月亮呀撵

    秋菊枯了哩嗬冬梅呀艳

    谁挽那个弓嗳

    日月双飞箭

    昨日云湖浮萍远

    今成钓鱼滩

    绞一对喜鹊贴窗扇

    照得那个满屋红咯艳艳

    世上路有千千万

    一步走不完

    冬去春来窗花花换

    缠花镜里看流年

    星星上鬓斑

    ……………………

    小锁呐和风摆柳的闺女,唱歌自是不会差,女儿梁、男儿坡的人皆晓得,陈叫山也晓得。

    可人们却难料到,眨眼之间,邵秋云走上桥头,亮嗓便唱,婉婉柔转的腔调,唱出的歌词,这般耐人寻味……

    倘说陈叫山之前的《江湖调》,似那背好褡裢,行走在风里雨里大道上的后生之嗟叹,而邵秋云应和的这《窗花调》,便如倚在门前,眺望远方的姑娘,心底里旮旮旯旯,都回荡着一咏三叹……

    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刹那之间,陈叫山心中猛然一暖,好似瑟瑟寒风里行走,胸膛凉似铁,忽然有一暖壶送来,抱在怀……

    尤其是那一句“谁挽那个弓嗳,日月双飞箭”,瞬间令陈叫山有一种了悟的感动,一种历尽缤纷万千,复归平淡的唏嘘嗟叹……

    此际站立在这桥上,面对着萍水相逢的邵秋云,只这一句唱词,足令陈叫山心中一暖:桥对面的这大眼睛姑娘,竟是这般聪颖,这般懂歌,懂自己……

    唱着歌的邵秋云,与起先那个丢了鞋子,单脚跳着,慌乱无措的邵秋云,迥然两人!

    这就好比一个擅于画画的人,在面对着灶台,面对着案板,面对着田地庄稼,兴许是茫然无措的。但只要一拿起了画笔,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会在笔墨中,淋漓尽致地表达、倾诉、呈示出来……

    邵秋云应和着陈叫山歌曲中的情绪,那种淡淡的、怪怪的味儿,是那般地相和、相切。

    同时,邵秋云在《窗花调》中,又加进了自己对于陈叫山心迹的窥探,窥探之后,并云淡风轻地给予勉慰,给予劝藉,仿佛是以一方绣花香帕,轻轻擦拭着陈叫山额上奔波的风尘、汗水……

    “世上路有千千万,一步走不完”,这与陈叫山所唱的“饿了俺就吃哎,冷了俺就穿”,在旁人听来,都是白得不能再白的大白话!

    但陈叫山听懂了,明白了,感受了,感动了这内中的况味……

    这一唱一和间,陈叫山与邵秋云之间,萍水相逢的那种距离感,遂被缩短……

    一个在桥这头,一个在桥那头,但两人的心,近了些……

    陈叫山朝前走了两步,想再唱和,胳膊扬了一下,声音却没有发出来,一时间,竟觉着肚里没词了……

    桥那头的邵秋云,看着陈叫山的胳膊,刚一扬,复又垂下了,便晓得陈叫山没有想好歌词哩……

    于是,邵秋云也朝前走了两步,亮开嗓子,又唱起了另一曲

    浆水水点豆腐哎呀半锅锅清

    二哥哥皱眉哎呀妹心疼

    山湾湾抬轿哎哟路呀难平

    二哥哥叹气哎呀妹最懂

    闯世事你要闯前头

    一路走来哎哟呀步难停

    狼豺虎豹你不怕呀

    二哥哥怕就怕哟

    落了人后

    ……………………

    邵秋云的这一曲《哎呀调》,有了情歌的味道,以“二哥哥”称呼陈叫山,便是傻子也听得出来了……

    陈叫山又怎会不明?

    虽是情歌,但又不囹圄于情歌,尤其那一句“狼豺虎豹你不怕呀,二哥哥怕就怕哟,落了人后”,一刹时,让陈叫山怔住了,鼻子里仿佛被洒了一把胡椒面,被灌了一壶老陈醋,辣乎乎,酸溜溜……

    多么善解人意的姑娘,她的心,比那凌江水还要明澈,还要纯净啊!

    她的善解人意,如那潺潺流水,能流进自己心底的旮旮旯旯,哪怕最最窄小的角落,也被这一股股的清泉,汪汪浸润了……

    是啊,我陈叫山怕过什么?

    蛊惑人心的通幻神教,说一声灭了,就灭了!不可一世的独角龙王盛川,说杀,便就杀了!

    凌江里风浪,激流险滩,撑蒿拨桨,破浪前进,我陈叫山怕过了什么?

    是啊,我总是想闯到前头,惟恐落了人后……

    此际,在这凌江之上的吊桥,在这两山夹抱之间的空豁里,在这众人伸颈倾耳之际,在这三月十二的日子,一切,都是那么充满定数和缘分……

    情歌也好,非情歌也好,姑娘的歌声,姑娘的心,充满了善良,充满了体贴,充满了期许、抚慰、温暖、明澈……

    陈叫山待邵秋云的《哎呀调》,刚刚落下了音,胳膊一扬起,便又和唱出了一曲《茶话调》

    茶壶里煮饺子呀

    好煮不好倒

    一肚子话儿哟

    好想不好表

    谷缸里洒水呀

    发呀发了苗

    三妹妹心思哟

    哥哥最知晓

    ……………………

    所有人都听出味儿来了,邵秋云称陈叫山为二哥哥,陈叫山和歌过去,称邵秋云为三妹妹,这是什么调调?这是以歌传情的调调……

    陈叫山的《茶话调》,还没唱完,邵秋云的脸蛋,便热乎得像摊烙饼的锅底,但她一再地拽着衣角,抿了嘴唇,朝凌江下游的点点波光看去……

    这终究是唱歌,是唱歌……

    邵秋云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诉着自己……

    但邵秋云毕竟是最擅唱歌的百灵鸟,在这吊桥之上,在这两山之间,在陈叫山以歌而称三妹妹之时,她怎能退了去?怎能低了头,就此噤了声?

    以歌表心,直抒胸臆,歌声,即是心声,歌者最知晓!

    但同时,唱歌毕竟是唱歌,较之平日里说话,终究是多了一份掩饰,一种屏护的。歌声,可以穿破世俗的见解,可以荡涤世故的尘埃,可以明晰模糊的心迹,而不用担心非议与流言,不用顾虑偏见和曲解……

    是的,今儿是三月十二!

    邵秋云烫着脸,辫子在手指头上绕着,松开了,朝后甩了去,轻轻捋了捋手腕上的喜线圈圈,鼓足了勇气,趁着陈叫山歌声渐低,便又和了一曲《绣女调》

    银线线那个绣鸳鸯

    金线线那个绣凤凰

    白线线缝进领角角

    黑线线缠到那纽襻上

    二哥哥明儿要走远方

    妹妹那个心里

    没呀没了主张

    针尖尖戳到那指头上

    血珠珠哎呀泪蛋蛋

    滴咯溜溜溜呀

    滴溜溜地淌

    ……………………

    陈叫山一听这《绣女调》,朝前走了几步,又朝回退了,心中竟是一慌……

    如此听,这二哥哥三妹妹的调调,在这吊桥上一唱一和,邵秋云动了真心思……

    可是,可是,可是呀,我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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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兰草幽情

    陈叫山胳膊半扬了起来,停住了,望着桥那头的邵秋云,抿着嘴,自嘲一笑,手掌捏握起来,翘起大拇指,冲邵秋云一伸……

    两岸的乡亲们,听得正在兴致浓处,忽见陈叫山这一伸大拇指,倏忽间,晓得陈叫山不再应和了,便有了淡淡失望……

    陈叫山不在乎两岸乡亲们的失望,在乎的,是邵秋云在歌声中,透露出的那种细腻的情愫……

    过往的陈叫山,对于男女之间那细如发丝、流连若水的情感,一度是懵怔,木然……

    在老家陈家庄时,那个叫柳音的姑娘,曾和陈叫山坐在草垛上,看中秋的圆月,曾无数次在门口时,目送陈叫山经过,那目光中,传递着一波又一波的叫作爱恋的东西,尽皆被陈叫山忽略了去……

    那个叫作爱恋的东西,让陈叫山觉得玄奥,若贸然靠近了,恐有唐突,无措无计。若绝然远离了,又惟恐冷漠,伤人于不经意……

    拿捏爱恋,拿捏其平衡,在陈叫山意识里,甚或比打败一位绝顶高手,更难!

    对于禾巧,陈叫山晓得她的好,也晓得她对自己的好,也想对她好,可是,总觉着,没有到迎娶的地步……似乎,没有一个理由,没有契机,也就,没有了勇气……

    而三小姐卢芸凤,陈叫山也知道她对自己好,只是,卢芸凤将那种爱恋的东西,用过度自我,过度主观,近于霸道的小姐性格,层层包裹了……

    如今的陈叫山,已然能感知,那种细如发丝、流连若水的叫作爱恋的东西!

    兴许在别处,兴许在别的日子,面对着萍水相逢的邵秋云,看着她那水汪明净的大眼睛,那大眼睛中传递而出的爱慕,陈叫山或许都会忽视了去……

    然而,在这女儿梁和男儿坡之间的吊桥上,在这三月十二,在当地多年的以歌传情的风俗里,陈叫山怎会忽视?

    姑娘的心是那么善良,姑娘在歌中传递的情感,那么直接而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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