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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

船帮老大-第56部分

小说: 船帮老大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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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老汉站起身来,将老棉袄朝上送了送,“唉,这闺女,好好的嘛,咋又说起银生来……”将手搭在芝兰肩上,拍拍,“过去的就过去了,看开豁些,山在水在,日子还要过的嘛……”

    陈叫山听见芝兰说孟老汉七十不到,便想起孟老汉之前将手指,伸成个手枪状,说自己已经八十的话,觉着孟老汉为防外人,心多忌惮,装聋扮傻竟那么像,但同时又觉着,七十不到,须发白成这样,生活之中,多少熬煎之事,将孟老汉催磨得这般苍老……

    兄弟们陆陆续续全都醒了过来,得知事情缘由之后,非但没有责怪孟老汉之意,倒觉着睡了一好觉,将昨夜亏欠的瞌睡,全都补回来了。七庆伸着懒腰,对孟老汉说,“孟伯,下回我睡不着瞌睡,还是得来寻你哩……”大家哈哈大笑……

    孟老汉从偏厦抱来一捆高粱秆子,竖堆在石碓窝上,又从屋里舀来一瓢水,朝高粱秆上泼去,而后擦燃一根洋火,从高粱秆底端点了,顿时,高粱秆子腾起了火苗,灰白的浓烟,滚滚而上……

    孟老汉解释说,这是他自己发明的“狼烟”,但凡泥瓦岭出了啥重大事情,他便点起狼烟,泥瓦岭的乡亲们看见狼烟,便纷纷赶到孟老汉家来了。

    趁着等乡亲的间隙,孟老汉又和陈叫山谝起了方老板方启闻,说方老板那人仁义,你给他掰个跳蚤腿腿吃,他就硬要还你一头牛哩!所以,泥瓦岭一带的木耳、黄花、菌菇、麂子、黄羊、娃娃鱼,孟老汉都知会乡亲们,将最好的给方老板留着,其余客商来,钱再多,也是不买!山里人硬气,也义气,对你好,好得不得了,若恨你,便恨到骨头里去了……

    高粱秆子快燃尽时,泥瓦岭的青壮劳力,全都来到了孟老汉家,拢共有二十来人。芝兰给乡亲们一介绍,这些山里的汉子,顿时对陈叫山肃然起敬,连连朝陈叫山拱手示敬——

    “陈队长,你们在泥瓦岭住多久?我那羊圈后头,还埋了两坛子老酒哩,回头挖出来给你们尝尝……”

    “陈队长,听说柏树寨的貔貅疙瘩,被你打了屁股,怵你哩,田家庄四兄弟,也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陈队长,你学的是啥功夫,赁厉害呢?”

    “陈队长,你们取湫要过太极湾么?可得小心哩,混天王杀人不眨眼,眼珠子一转,说杀谁就杀谁,大意不得啊……”

    中午遇见的那位黑瘦汉子也来了,他离孟老汉家最近,晓得孟老汉和芝兰的心思,听见有人扯起了混天王杀人的事情,怕孟老汉和芝兰想起银生,再生悲痛,便一脚踩在那人的脚上,那人顿时疼得哎哟连天,连忙住了口……

    黑瘦汉子朝陈叫山弯腰以礼,“陈队长,山里人眼珠子浑,错把陈队长当坏人了,连门都没让你们进,说出去羞人啊!今儿晚上到我那儿吃饭,我把那鹅宰了,焖上吃,狗日的还拧陈队长的腿哩……”

    孟老汉见芝兰果然眼角又晶晶亮,料想她又因那人的话,念起银生了,便朝众人一挥手,大着嗓门喊,“好好好……吃喝的事儿,咱回头再议,现在,咱说个正事儿……”

    泥瓦岭的汉子们,听闻了瘦猴、瞎猪、憨狗走失的事情,纷纷拍胸膛,打包票,说不过一天的事儿,便是跑遍泥瓦岭,撵到九岭十八坡,也一定将人寻到!

    孟老汉转头看看西边,将拐杖在石碓窝上磕了两磕,“好了,那就各寻各道吧,趁着天还没黑,就抓紧些找,免得夜露起来,路滑……”

    陈叫山便吩咐手下十二个兄弟,要他们也跟随乡亲们一起去找,取湫兄弟便跟随着泥瓦岭汉子们,各自上路了……

    孟老汉从屋里取出了方老板赠送的麒麟牌,与陈叫山的麒麟牌,放在一起一对照,一模一样:酱色,正面麒麟图形,背面大篆“悦”字。两人便又聊起了方老板,聊起了泥瓦岭的乡亲,如何受各路土匪的侵扰迫害,聊起了太极湾,聊起了混天王如何杀人如麻……

    孟老汉说,他家西头那位黑瘦汉子,名叫大果,他为何对外人如此提防,如此冷漠,如此憎恨,甚至养了三只大白鹅,舍不得吃,还要留着看家护院呢?年初,年馑刚起时,上天岭的棒客罗蛮牛,带领百十个兄弟,欲去攻占太极湾。深夜途径泥瓦岭,棒客们在泥瓦岭四处乱窜,杀猪抢羊,烧门烤火,无恶不作……罗蛮牛来到了大果家,见大果的老婆长得皙气,起了歹心,居然将大果捆绑起来,嘴巴被葛条封住,当着大果的面,将大果老婆糟蹋了……

    两天后,罗蛮牛渡过虚水河,进入太极湾,百十来兄弟,却被困在了太极八卦阵里,急得上窜下跳,就是走不出来……混天王站在远处的高塔上,手执两把枪,左右开弓,将罗蛮牛打成了马蜂窝……

    打死罗蛮牛,倒也是为民除了一害,可是,混天王较之罗蛮牛,更坏一百倍,更狠一千倍!

    混天王喜欢养信鸽,据传他的信鸽,最远可飞到北平、上海去哩!话说有一年,混天王钟爱的一只信鸽,没有依惯常日子飞回来,混天王便又一连放出好几只信鸽,各地探问,并派人四处寻找!后来,有人在耳虚关一带,发现了几根鸽子羽毛,混天王认定是那只失踪信鸽的,料想是耳虚关的猎户,将信鸽打下来吃了……于是,便到耳虚关各个猎户家盘问,个别猎户性子烈,与混天王顶嘴,混天王竟抽出匕首,将那些猎户的肚子划开,进行“破腹查验”,一连杀死了好几个猎户……

    混天王色心重,家中养着十几个姨太太,还常常骑着快马,去乐州城里逛窑子。太极湾方圆几十里,但凡谁家有皙气女子,混天王定会派人抢了去,耍过三五天,再又放回。若遇性烈女子,誓死不从,哭闹寻死,便会遭一顿毒打,甚至,还会被送到各地的窑子里去……由此,乐州城萃栖楼的何老板,保安团余团长,梁州城荣游烟馆的吴老板,梁州一霸万洪天,皆与混天王交好!

    混天王在太极湾广种鸦片,一到季节,罂粟花开得漫山遍野,鸦片最远能买到西北迪化去,附近的乐州、梁州两地,烟馆老板都被混天王暗中盯着,只许用他太极湾的鸦片,若是谁家用了别处的鸦片,定是烟馆被砸,人被暴打……

    太极湾乃风水宝地,罂粟资源丰富,加之混天王作恶多端,仇家渐增,因而常有人觊觎太极湾,或找混天王报仇雪恨,但多少年过去,虚水河常流,太极湾常在,混天王屡遭攻击,却安然无恙……

    “孟伯,据你所知,太极湾的那个所谓太极八卦阵,到底是咋回事儿?”陈叫山一气听了这么多,神情肃然,唏叹不止,心中暗道:如此恶狠之人,一日不除,便是一日之祸害……心下至此,便将太极八卦阵的问题抛了出来,以期孟老汉能够指点一二……

    孟老汉也是一叹,抚着长须说,“那太极湾倚虚水河而建,本就有太极八卦之地势,后来……”

    “陈队长,陈队长……”

    孟老汉话未说全,便被打断,却见大果飞步朝这边跑来,边跑边喊,“人找到了,找到了……”

第一百零一章 瘫婆

    大果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咽了口唾沫,伸着脖子说,“人……人都找到了……都死了……”

    “死了?”陈叫山大惊,“呼”地从板凳上站起来,差点闪孟老汉一跤,赶忙单臂一伸,将孟老汉揽住了,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大果,“人呢?”大果将头一低,“在四道湾瘫婆家的鸡棚里……”

    芝兰惊得从屋里赶了出来,大睁两眼,“四道湾瘫婆家?”

    孟老汉没有说话,似乎并不感到惊奇,又去偏厦抱了高粱秆子,墩在了石碓窝上,摸出洋火,准备点狼烟召唤乡亲们。洋火点着了,看看天空,夜已黑,只怕狼烟已看不见,又一口吹灭了洋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走——带我去……”陈叫山让大果带路,急急朝四道湾走去……

    走在路上,大果跟陈叫山说,四道湾那地方,在泥瓦岭和九岭十八坡之间,临着虚水河,地势较低,若遇虚水河涨水,往往会被淹。因而,四道湾现在的住家户,很少很少了……

    那个瘫婆,本名叫燕秀,是个苦命的女人。燕秀打小就生得皙气,方圆几十里,那是一等一的漂亮,据说有许多的皙气女子,听闻燕秀皙气得很,不服气,嫉妒,就跑到四道湾去,借着绞鞋样、剪窗花、绣袜底等借口,去找燕秀,一看,却都服气了:那当真是皙气得没法了,比天上的仙女还皙气哩……

    燕秀太皙气了,连老天爷都嫉妒。燕秀十三岁那年,跟她娘去仙跳坡采菌子,谷雨前后,山道湿滑,一不留神,一下滑到沟里去了。那沟底有一片细竹,被篾匠刚刚砍过,留了无数尖尖的竹茬子,燕秀的双眼被竹茬戳瞎,脸也被戳了个不像样,幸亏她爹通医道,几番草药医治,方才保得一命,但从此,由一个赛天仙的皙气女子,变成了个瞎眼鬼脸的怪物了……

    以前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自打这以后,便就门可罗雀了。

    燕秀她娘就天天地哭,说是她害了闺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燕秀跟她去采菌子……原本想着,燕秀这般皙气,将来寻个好女婿,老了好享女儿女婿的福哩,现在,啥都没了……没出一年,燕秀娘就在懊悔、悲痛、以泪洗面的煎熬中过世了……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燕秀与她爹相依为命,苦熬度日时,四道湾一位叫大碾的年轻后生,却常常来帮助燕秀家。大碾人丑,比燕秀大了近十岁,在燕秀还没破相前,大碾就喜欢燕秀,可觉着像燕秀这般皙气的女子,自己是万万不可能娶到的,妄吃天鹅肉的事儿嘛!可燕秀破相瞎眼之后,别的后生,都不再惦记燕秀了,大碾依然喜欢燕秀,在他看来,燕秀皙气就是皙气,即便是瞎了眼睛,破了相,还是皙气!

    燕秀她爹过世后,大碾终于鼓起勇气,不顾众人的反对,背着铺盖卷卷,搬来与燕秀一起住,照顾燕秀,并摆了八桌子席,与燕秀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大碾尽管丑,可燕秀天生是美人胚子哩,两口子生下来一个儿子,眉眼都像燕秀,可疼人哩,任是谁见了,都说这娃娃好看,比年画上的娃娃都好看!大碾不识字,得了这么个疼人的儿子,高兴得不得了,特地请耳虚关的老秀才,给娃娃起了个颇为雅气的名儿,叫秉儒。

    秉儒一天天长大,又疼人,又聪明,捏个炭棒棒能画鸟,拿个树枝枝能写字,能唱曲儿,会扭秧歌,算盘珠子也会拨,大碾和燕秀笑得合不拢嘴!为了能好好供秉儒读书,大碾拼了命地砍柴、挖药、打猎、捕鱼捞虾、跑筏子。秉儒九岁那年,虚水河上游发了洪水,冲来许多的木头,许多人都纷纷用铁钩子去钩河里的木头,大碾自恃水性好,用烧酒擦了身子,一个猛子扎到河里去捞木头,捞了一根,还要捞一根,捞了一根,还要再捞一根,一口气捞了九根木头,却体力透支,再没有从虚水河里上来……

    大碾一死,燕秀一个瞎子,就管不住秉儒了,这娃一天天变得好吃懒做,没事儿就到乡亲家去蹭饭吃,也不管燕秀一个人在家饿肚子,偶尔在山里挖了点草药,到太极湾卖了钱,却又跑到赌馆里去赌,常常是输得只剩下一条大裤衩,被人从赌馆里扔了出来。有一回,秉儒起了鬼心思,跟一帮子老赌棍玩纸牌,居然耍老千,偷牌,被人识破,赌馆老板以坏了规矩为名,命人割下了秉儒的左耳朵……

    自此之后,燕秀就生了一场大病,常年累月地卧床不起,秉儒受了众乡亲的数落教训,渐渐开悟了些,不再游手好闲,踏踏实实地开始挣钱养家。饶是如此,燕秀一病不起,时日一久,双腿竟又瘫痪,坐起躺倒,皆要靠两手支撑方可……

    秉儒在娘的床前,大哭了一场,发誓以后要让娘过上好日子!

    后来,秉儒经过一番努力,四处跑买做生意,混得人模人样!混得越好,越就悔恨自己当初将娘气成了瘫痪,便越发对娘好,夏天给娘擦洗身子,用艾草熏蚊子,冬天给娘做了好几个火笼,怕娘冻着,春天百花开,还不忘给娘的床头摆上一大堆山花,天天都换,保证新鲜……

    秉儒这样一个人精,自然逃不脱混天王的视线,混天王便软硬兼施,一边刀子一边银子地拉拢秉儒,最终,将秉儒召到了太极湾,并渐渐成为了太极湾民团的团长。秉儒日子好过了,便想将娘接到太极湾去住,可娘死活不去,说混天王种大烟害人,不是个好人,要秉儒早些回来,踏踏实实过日子。可是,秉儒已经上路了,如何还能再回头?

    大果和陈叫山边说边谝,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瘫婆家。

    “瘫婶婶,我是大果,我把陈队长领过来了,你给说说是咋个事情……”

    瘫婆从床上摸索着坐起,眼泪满脸,手指哆嗦着,指着南边,“人都在鸡棚哩……唉,三个后生命薄,可惜了啊……”

第一百零二章 搅局

    陈叫山举着火把,在鸡棚的陷坑里,看见瘦猴、瞎猪和憨狗时,一股子类如铁刀淋雨后生锈的气息,直窜鼻孔……三人在陷坑里,相互错落歪斜着,身子皆被竹箭刺穿,鲜血汇成一摊,凝成了黑糊糊……憨狗似乎经过一番挣扎,还想将竹箭从胸膛里拔出来,手握着竹箭,停留在那里,而另一更细的竹箭,自他脐下刺穿;瞎猪身子耷拉在陷坑最里的坑壁上,胸前穿着三支竹箭,还有一支,自大腿上穿过;瘦猴只被一支竹箭刺穿,但却是直刺喉管,嘴巴张着,眼睛都未闭上……

    陷坑很深,陈叫山和大果,费了好大劲儿,连扯带拽,轻拉细推,才将三人从陷坑里顶了上来,最大限度保得了尸身的混全……

    其余的泥瓦岭乡亲,领着取湫兄弟们来到瘫婆家时,看见陈叫山和大果一身的血污,平平展展躺在院子的三具尸体,皆肃然不语,任手里的火把,在黑夜里跳动着火光……

    大个子跪在尸体前,一下下地用拳头砸着地,哭嚎着,“这都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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