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飞的水15-19 by 纯白阴影-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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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他在瓦尔登湖唱歌,又看到了那人,坐在人群中央,不言不语,神情哀伤地望着他。江城子从来不知道,那人在酒吧里听他唱歌,已有两年。
他不忍,到底是唱了一首歌给他。《追梦人》后,他说:“我生命里就有一个如歌中所描述的那样美好的姑娘。自她之后,我的幸福,无人可给。对于别人,我只能说抱歉,我想,他明白。”
那人懂了。起身,离去。在一室喧闹的客人中,他的离开如此突兀。他走得很慢,背影萧索,给江城子留下很深的印象。
三天后,江城子再也不见他。据熟识的客人说,他是个摄影师,已离开了这个城市,漂泊在路上。啊他竟是搞摄影的,江城子想,其实不应该对他太淡漠的。他仍记得当初的梦想,想学摄影,给心爱的姑娘拍照。
合同期将满,老板想和江城子续约。他唯唯诺诺,却迟迟不肯签字。这份工作的待遇也不是不好,可是,他想要的,是另一种生活。
说什么红歌手,不过是卖唱的,取悦着三教九流,面前只差一个盘子,看客纷纷扔进硬币,叮当作响。
生命也不过是个取悦的过程。取悦自己和他人。对大多数人而言,活着就是为了使周遭的人对自己满意而已,于是按部就班,和父辈走过的路丝毫不差,谓之为社会规律。
他对酒吧里往来客人卖笑,也必然是对整个人生卖笑。那么,既然性质一样,何不把自己卖得更好?
依然会梦见那个一地鲜血的夜晚,依然会梦见那座深山,依然会梦见被荷枪实弹的警察追捕,依然会梦见警犬冲上来咬住裤腿,让他再也逃不了,依然会梦见被人拿枪押着,戴着手铐,垂着头,舒伟的面容在眼前晃。
虽然已经安全地过去了五年。江城子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不肯摘下铁皮面具。同样,也不肯摘下脖子上的小钥匙。
这天夜里,他唱完歌,老板叫住了他,又让他考虑一下合同的事情,言辞恳切,笑容满面,叫人不好拒绝。他只好再打太极拳,表示尽快给予答复。
他又饿,坐在一家大排挡吃拉面。生意很不错,他找到唯一一张空着的桌子,坐了下来。伙计过来给他抹桌子,说:“客人有点儿多,您稍等。”
他不急,又无聊,四处张望,看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伙计站在面板前做拉面,想起了那年在叔叔家炸油条,他在想,为什么普通的面条没有这样的韧性呢?
他走过去问伙计,拉面是怎么做的。
面铺老板一脸警惕,生怕他也学会了这项手艺,抢了生意,不肯告诉他。
他笑笑,不问了。
拉面很快端上来,热气腾腾地一大碗,撒上葱花、蒜,淋上辣椒油,他掰开方便筷子,吃了起来。
次日晚上,江城子唱完歌,踱步到一家面铺。他来这家吃过好几次夜宵。伙计在忙碌着,老板和几个人在角落里打扑克,抽着烟,大声喧哗。
吃完面,江城子掏出二十块钱给伙计,说:“不用找了。”
伙计望着他。他压低声音问:“做拉面的原料是什么?”
伙计回头看了看正专注于打牌的老板,说:“你跟我来。”江城子随他走到一边,他从地上的包里拿出一块黑色的石头。
江城子接过来端详着,这东西有点像沥青,但不重。伙计说:“这就是原料。加热后就变成液体,和面时加一点,面就会有韧性,拉出来又细又长,还不容易断。”
江城子问:“你们哪儿弄的?”
伙计侧过身子看看老板,把石头收进包里,笑着说:“你想想,哪儿的拉面特有名呢?”
江城子就明白了。兰州。只能是兰州。
酒吧老板再和江城子谈到续约的事情时,他果断地拒绝了。老板有点疑惑地问:“是不是有别的场子出高价过来挖你?你开个价吧。”
江城子笑了笑,摇摇头:“我觉得做歌手毕竟不是上策。”
老板说:“青春饭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
江城子反问:“能吃得了几年呢?”
老板问:“还能再多唱几天吗?”
江城子答应了。
19
终于到了最后一天,瓦尔登湖早早放出话,著名的铁面歌手的告别演唱举办在即。一时间,这个城市的年轻人奔走相告,当天晚上夜幕初降,整个酒吧座无虚席。
老板说:“能摘下铁皮面具吗?”
江城子犹豫了。他怕有闪失。可老板待他那么好,他一点一滴地回想起来,如果没有老板收留,此刻的自己在哪儿呢,在哪儿呢。也许只能找到一家搬运公司当工人,终日扛麻袋,每天累得吐血还不见得能拿回工钱。说不定,结局就像陈小飞那样。他现在,名字就叫陈小飞了。
他咬咬牙,点头。
背着吉他,朝台上走去。灯光灭。黑暗中,他轻拨琴弦,歌声缓缓唱出,是当年的第一首歌,《你的样子》。
三年过去了。
听众摇着荧光棒,和着节奏轻声唱。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样子,样子……
样子。
她的样子。
还有已被他遗失在光阴之外的爸爸妈妈,他所有的亲人。
一曲已终,他说:“谢谢你们,这里,我的三年。”一扬手,灯火通明,映照着满满一室感动的脸庞。
银色的灯光下,摘除面具的江城子的容颜,仍如多年前一样好看,眼睛那么漂亮,乔麦说过,这是天生多情的男人。
台下的听众动容了,他们以为江城子长相丑陋,这才以面具示人。可谁知,他竟然有这样完美无缺的面容,像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
这一年,江城子23岁。如果不是那场变故,他现在该春衫正薄,在大学校园里,和乔麦在一起,快活无边。可是。
还好,他依然保存着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血气和盲目性,有着初生牛犊无所畏,敢做,敢尝试,因为青春的资本,和毫无退路的处境。
他不怕了。他不过是在逃亡。要么逃跑,要么死亡。自古华山一条路,他已经这样了,不想继续眼下的生活,只能站起来搏一搏。有钱的时候,钱才是王八蛋,没钱,没钱的时候钱就是祖宗。
他现在觉得生命对自己来说,无非是过一天算一天,得到的都是意外之喜。那么,还怕什么呢。
血仍未冷。
他去了兰州。带上这几年来的全部积蓄,买到了很多那种做拉面的神奇的石头,再拿到全国各个城市推销。
他几乎是破釜沉舟。这一战对他来说,殊为关键,如果失败,将面临着重新赤贫的境地。世事如轮盘,现实就是个大赌场。
他无路可退。虽然瓦尔登湖的老板说过,无论他什么时候想回来,他都欢迎。
可江城子并不想如此。本质上,他是骄傲的人。他不想一败涂地。
自从离开散花镇,他就知道,对于这个人生,他早就没有了回头路。前方无论生关死劫,都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
对于这个严酷人生,他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他不怕。
他只身闯兰州,把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从此每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不,简直想要如同那年吃皮带一样,碾成无数碎末儿,一点一点吞食。
坐两天两夜的硬座,啃冷馒头,用矿泉水瓶子装上凉白开,睡肮脏的小旅馆,被子太薄了,半夜被冻醒,爬起来在房间里东翻西翻找第二床被子。旁边那张床上的人也冷得缩成一团,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好把床单也裹在身上。还是冷啊,倒掉矿泉水瓶里的水,换上开水瓶里的,用力拧紧瓶盖,塞在脚下。水不保温,天又太冷,没一会儿就凉透。仍是贪恋,这一点点稀薄的微温。
他从不抱怨。该知足了吧,到底有个房间住,比起那年困在深山,露宿在风里雨里,无疑好了许多。
也曾追债追到穷乡僻壤,和躲在这里的债主纠缠数日,住农家,睡垫着稻草的床铺。彼时正是雷雨季节,稻子都发霉了,气味很难闻,乡里的蚊子多,个头大,随便被咬一口,就是一个红包,还不能挠,一挠就出血。
夜里睡觉也不安生,房东老头常常和村里另外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聊天,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啦,万马军中取上将之首如探囊取物,薛仁贵征西啦,四面楚歌的项霸王什么的,嗓门忒大,不聊到半夜绝不睡。而且鼾声惊人,江城子每天抢在他前头睡着,才稍微好一点。可没一会儿就被吵醒,再也睡不着,整个晚上就睁眼到天明。
到现在他仍记得那个地方,地址冗长,某县某乡某村三大队五组。
除了散花镇所在的城市和他的家乡“次天使之城”,他哪儿都敢去。那里,是他的命门,不可触碰。
挣了些钱后,江城子决心开一家餐馆。他想来想去,也不搞带有文化氛围的那一类,太耗精力了,刚开始热乎一阵子,就图个新鲜,之后就曲高和寡了,不如直接开平民菜系为主的馆子,容易红火。
他很快开了一家馆子,经营川菜,每天推出特色平价菜肴,生意很不错。
营业额一上来,就有人上门找茬了。那天中午,两辆大巴停在江城子的的餐馆“富丽华”门口,下来五六十人,都是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清一色的西装,客气地对迎宾小姐说是单位会餐,要订包厢。
他们气焰嚣张,吓跑了所有的客人,还号称:“我们单位穷,没什么钱,工作餐嘛,随便一点,每桌一个花生米,一盘凉拌海带丝吧。酒……这个就不用了。下午还得开会,头脑得保持清醒。”
领班知道这伙人来者不善了,让他们稍等,退出来给江城子打电话。已经有好多订好包厢正匆匆赶来的客人不明就里,径直往里面冲,服务员拦住他,陪着笑脸解释。有些人发火了:“没见过你们这么做生意的!”还有些人好奇地上去看了看,很快就灰溜溜地下来,搁下一句:“以后谁还敢来啊!”也走了。
江城子从办公室出来时,那些年轻人全闹开了,拍着桌子叫:“搞快点搞快点!怎么人还不来啊?菜呢,菜呢?”
知道眼前人就是经理,对方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么年轻啊,难怪不懂规矩!”
一个迎宾小姐颇大胆,和他们据理力争,有人振振有辞地反驳:“你们有最低消费吗?没?那为什么不能点两盘菜?谁规定不能两人占一个包厢了?你们的餐馆条例呢?写了这条吗?”
“我可以告你们扰乱社会正常秩序。”江城子说。
又有人笑了:“行啊。公安局长的电话知道吗?要不要我告诉你?前天他和我们老板才一起吃过饭。”
“你懂不懂规矩啊?做餐馆这一行,得有人管着!”有人拿刀玩着,笑着望着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老板这么年轻有为,肯定是个明白人嘛。”
江城子懂了。原来有人眼红这里生意好,过来收保护费来了。
他想了想,出了包厢。身后哄笑声一片。
结帐时,二十好几桌只结了不到一千块。
晚上那帮人又来了,一切照旧。
江城子想,这样的话,生意简直没办法做。折腾了几天,他妥协了。就和这个城市里几乎所有的餐馆一样,乖乖去交了保护费。
出来后,他心里堵死了。去喝酒,想喝死。可是,没有喝死。
本意里他想当一条温顺的狗,无风无雨,但是命运这只巨手在他的背部狠命一推,它让他奔跑,让他自生自灭,每一次他累了想停下来,都感觉它的临近,耳边传来它阴冷的狞笑声。他知道自己得成为一只荒原狼,得靠尖牙利齿活下去,无人怜悯。受伤了吧,也不过是用温热的舌舔身上的伤。
当一个人观念发生巨大转变时,他自然会依着这条路坚定地走下去,义无返顾。
年少的轻狂理想,口口声声,要灵魂洁净,要正直为人,清高到底……这些年,还记得坚持什么?
事隔多年,他无法再如少年般嫉恶如仇。现实真他妈的是个混蛋,他被迫跳进阴沟里,辛苦爬上来,还得笑着说,哦,刚洗澡去了。
他想办法搞到一杆五连发,决心学会使它,就算不为害人,至少得自保。他们有刀,我就使枪。
拿到枪那天,他去买了一把钢锯,把枪管和枪托锯了,这样就好藏了。这枪还不错,可惜只能近距离地发射。还行吧,他想,能唬人就行了,先用它来练习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