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熙朝-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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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军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有节,惊醒后的宋季胥听后不知是后怕,还是理亏,一句不应。
“我家城主吩咐,若是此行遇见您,就捎句话给您:大统未定,莫自污其身;成败未知,莫自取其辱!”
第十四章 入熙州
大统未定,莫自污其身;成败未知,莫自取其辱!
即使身在其外,花恨柳也听得血脉偾张:这话若是当面劈头盖脸落在我身处,恐怕也会恼怒的无地自容吧!
而天不怕却是十分不屑:“又是杨简教你的吧?”
杨军方才还是理直气壮,被天不怕这么一说,气势顿时一衰:“这几句话实在是拗口,我背了一路才勉强背下来……要不说呢,文人什么的,最讨人厌了!”说后半句时,目光明显不怀好意地瞪了花恨柳一眼。
花恨柳觉得自己挺委屈的——我又没招你惹你,初次见面就触你霉头了?
当然,此时心情更不爽的那人是广陵王宋季胥。
想他自从记事起便辛苦蛰伏二十余载,明施仁德,暗备强兵,等着有朝一日也入得那定都城一楼一楼看尽人间美色,一阶一阶攀上世间顶峰!而现在,他终于等到机会不用通过谋反这种终究会在史书上留下污墨痕迹的方式来继得大统,谁能不心动?他心知一定有许多人看着他,看着那个娘娘腔,浓妆艳抹、竞相登台,似戏子,似猴耍——但,这与睥睨天下、登顶至尊比起来都不算什么!只要自己登上那至高之位,谁还敢说三道四?谁还能说三道四?他宋长恭反倒无论是长的摸样上还是为人作派上,更像实实在在的戏子!
试问这天下,还有谁能与自己一争雌雄、一较长短?打下熙州,在他看来不过是挥师所向、水到渠成之事。
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那“娘娘腔”却领先他一步早早到达熙州,他更没想到苦围了三个月都不见一丝败迹的熙州却在自己正要踏入熙州边界时宣布投诚了!
这时他才知道,自己装,有人比自己还能装;自己狠,有人比自己还要狠!
这便是所谓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啊!
心有挫败,但他并不会为此而心灰意冷。古今成大事者,很少听说有一蹴而就的,无不是历经挫折、尝遍苦难。想透了这一点后,他寻了个空,带领着这百余骑出来散散心、打打猎,一时纨绔兴起想愚弄一下别人,却不料提到块硬得不能再硬的铁板。
他小小一州一城的守备,竟然敢如此羞辱我?
宋季胥有惊骇、有震怒、有羞辱,但他却并未再次带着余下的人冲杀过去,只是远远地回过神,目光冷冷地扫过花恨柳,扫过杨军,扫过天不怕,扫过对面那满是嘲弄的五十余人马,并死死地将每一个人的模样刻在心里:今日见我受辱者,此生不个个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我宋季胥誓不为人!
一挥手,调转马头,默默带着其余众人离去。
据传,后来这位广陵王宋季胥殿下回到大军落营处时,孑然而归,全身浴血,有消息称广陵王宋季胥在怀州与熙州两州交界处外出视察时,遭遇山匪袭击,随同所去的近一百人除了受拼死相护得以存活的广陵王,其余人接被残杀,无一具尸体完整。
此后两月间,怀、熙州交界处的山匪接连被清洗,除少数人外出办事,反抗者皆遭屠戮,投降者皆被坑埋。
在后来将近十年的纷乱争霸过程中,广陵王宋季胥再不受降一人,但凡得一城,主动投降者不杀一人,强攻得城者尽屠一城。
这且是后话,暂且带过。
看着宋季胥带着人退去,杨军却非常不满了:“也不知城主是什么意思,突然就降了,现在好不容易有灭掉宋季胥的机会,他也不让主动出击,还嘱咐说即使被动反击,杀多少人都可,但万万杀不得宋季胥……”气恼地狠狠挠了两下头皮,他转身问一旁的兵卒:“他宋季胥有什么杀不得的?”
这位兵卒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带头老大会将这种答案显而易得的问题抛给自己,只好苦笑着敷衍道:“怕是天命吧……”
这在花恨柳听来都不自觉翻起白眼的回答,没想到杨军却颇为看重:“嗯,有道理!天命这玩意儿,真他妈不是东西!”说着,抬起头攒一口唾沫,狠狠吐在地上。
“杨简出去了?”天不怕瞪大着眼睛问杨军。
花恨柳却从他的神情里仿佛读到了别的东西——虽然就那么一瞬,他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肯定哪里不对。
“听说是查到杨二爷的去处了,代城主去接二爷回来。”旁边的一名兵卒顺口应道。
“哦?去多长时间?”听说此话,天不怕眼睛更亮,扭头问道。
“或……或许是要一两个月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兵卒在杨军的瞪视下,矢口否认。
“不错不错啊!”天不怕完全忽略了自己刚才在众人面前是如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自动忽略他此时不伦不类的搞笑衣着,欢声道:“你回去以后就去喜欢的姑娘家提亲,此事必成!”
兵卒乍听此言,先是一愣,随后喜极而泣,当下跪在天不怕跟前磕头道:“谢先生金言!谢先生金言!”
原来,这人在熙州城内与一家姑娘欢好,只是对方乃是一城备倭之女,官职上比着自家将军还低一级,但总比自己这类活得过今天不知道能不能活得过明天的小兵强太多,所以也是不好开口罢了。
可是天不怕一开口那就不一样了!说话的谁?延州“愁先生”,说是天下人的先生都不为过。有他做媒,此事必成!
花恨柳在一旁看的心潮迭起:这就是金口玉言?不论什么事,只需要开口一说就能成为现实:两军交战之际,手执鹅毛扇朝敌方阵营一挥,念声“速败去”就能绝地反击?人将弥留之时,轻拍手背只需宽慰一句“但需宽心,不日仍将精神熠熠”就能起死回生?
妄想是妄想,他记得刚才杨军未赶到之时天不怕可是吓得都躲到自己身后去了!他若有这本事,恐怕无一人不想巴结奉承,无一人不想杀之以绝后患。
“真是不好意思了……”正想着,忽然感觉衣袖又被人拽动,回神一看,正是天不怕。
“真不好意思,虽然我和杨简很熟,但却不知今日已出城去了,看来这段时间我们还是要在熙州等一等的……”看着努力装出一副遗憾、一副真诚表情的天不怕,花恨柳再回给他一副白眼:
“怕人家就直说,明明三分庆幸七分欢畅,却一副为我着想的样子!”
众人所在的此地离熙州已经不远了,骑马快奔也只需半日光景。
在路上,那名回去以后就能提亲的兵卒对天不怕、花恨柳尤其热情,花恨柳也在与他的交谈中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佘庆,并非杨氏一族之人。
“佘大哥,刚才你说的杨二爷是……”花恨柳这才知道原来现任熙州城城主杨武竟然还有弟弟,只是不清楚现在混出的是什么名头——花恨柳自己可从没天不怕那里听到过这事。
“咱们杨二爷,说起来不止是您没听说过,我们这些生在熙州的人听说过的也不多,更别提见过他本人的了。”佘庆苦笑一声继续道:“听说是小的时候家族遭仇家报复,杨二爷与大爷自此就失散了,一直没有再找到过。”
“以杨城主绝世剑圣亲传弟子的身份和一身了得本事都没找到?”花恨柳问。
“咱杨大爷自小受剑圣他老人家庇护,不但免于仇杀,还学得一身了得功夫完成复仇大计,也因此对老人家尤其尊重,将老人家当做亲生父亲供养、照顾。不是有句话叫做‘父母在不远游’么,大爷从未离开剑圣他老人家的。”
“呃……说从未可能不太准确……”佘庆说完,想了想似觉不妥,补充道:“中间还是有过两三次去查找的,由于两人走散前约定一个一直往西跑,一个一直往东跑,所以大爷还是沿着怀州往延州、丰州找过。往相州、吉州、信州方向找过,更远的还专程跑到昆州去找过一次。”
丰州、信州皆是靠海的地区,如此看来这位熙州城主对亲情倒是看得极重啊!
花恨柳暗想。
“那这次得到的杨二爷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
“送消息的那人,正是先生高足庄伯阳庄老先生……”话是花恨柳问的,佘庆却不忘向着天不怕低眉谄笑道。
“庄伯阳?”庄伯阳明明是从延州方向来,往延州方向去的啊,怎么又跑到熙州去了?
见花恨柳满脸狐疑,这佘庆又解释道:“不是庄老先生亲自来的熙州,而是正遇上去北狄贩马的牛望秋牛大人了……牛大人将消息加急传回的熙州。”
“牛望秋是杨武手下的得力干将,能说会道,善察言观色,善险中求富。”见花恨柳看向自己,天不怕随口解释说。
“哼!不过是一卖弄嘴皮、投机取巧的小人罢了,净干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一旁的杨军也在听,闻听此言不满地将头撇向一边。
“得,在您眼里就拼刀子、裸膀子打打杀杀的有本事!”花恨柳腹诽道。
“听说是从昆州出现的,一个人急急忙忙地赶路,杨大爷怕出什么事情,这才命带三千将卒火去接应……”
花恨柳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兵围城下,这位城主不是想着怎样退兵自保,反而是花心思派人去北狄贩马,反而是大张旗鼓地派三千人越数州去接人?
花恨柳心中不免对这杨武高看一眼:这人根本就不怕打仗,也根本就没想着打仗——起码没想着现在打。他派人贩马,一方面是表现出自己强大的自信——生意还有得做,怎么会城破人亡?一方面是想得深远——贩马干嘛?玩赛马么?当然是用来扩充军备的啊!
杨武尚且如此,那么杨简……究竟又将是怎样惊才绝艳之人啊!
可惜当前仍无法见上一面。
花恨柳想着,心中颇有遗憾与更多的期待。
正在此时,旁边佘庆高兴道:“前方不到半里,就是熙州城了!”
熙州,熙州啊!
第十五章 不是此间人
“待会儿入了城,你千万小心杨武。”正当花恨柳对即将进入的熙州城心中有无限期待时,天不怕寻得机会,趁佘庆不注意时说。
“嗯?为何?”他心中狐疑:难道我还未与他见面,就将仇敌关系确定下来了么?
“你小心便是啦,命里有时终须有……”天不怕也不说明,这样回复一句后,又装作无事一般喊来杨军,央求着换下衣服来。
可能在“愁先生”看来,自己的身份、面子、尊严比花恨柳的性命重得多吧!
不过,这效果显然已经起到作用了。
花恨柳被他这么一说,本来有些激动的心,此时更添几分忐忑:刚出狼群,又入虎口么?难不成我和他已见过面?还是说我长得很像他的一位仇人呢?那也不至于让我小心提防啊!
当然了,任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这梁子是怎样结下的、何时结下的——既然没什么头绪,那只好等梁子什么时候自己撞上来了。
花恨柳故作坦然地想。只是他也没想到,这梁子根本就不给他什么准备的机会,就突兀着、满心欢喜着扑到了他的眼前:
“儒生和狗不得入内!”
死死地盯着城门外那两张多高的大理石碑刻,花恨柳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软弱被刺痛了。
他靠着一身才气扬名天下,靠着满腹才华名噪朝野,靠着诗词歌赋捕获美人心,甚至是靠着儒生的尸体登上仕途路——虽然那路他已无机会真正去踩一踩,但他的影子却早已投在路上。
可眼前的是什么?儒生和狗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心念及此,他双拳攥得紧颤,身下的马儿也不安地来回跺着蹄子。靠近他的佘庆隐隐地听到牙齿咬得咯咯响的声音,惊诧问道:“花兄弟可还好?”
“他能有什么事?只不过是觉得前面立的那块碑有趣罢了。”天不怕在旁边饶有兴致地问,“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啊!”
“哦?那块碑啊……”佘庆不好意思道:“其实……其实前些天都不曾有的,更别提两年前您来过的那时候了。”
“我就说嘛!杨武立的?”别人一直大爷、城主的称呼,但天不怕是谁?皇甫戾的师弟,杨武的师叔啊!直呼其名才能更显得自己身份超然。
“呃……倒也不是大爷立的。”佘庆老实回答。
“莫非……”想到这里,天不怕更觉得有趣了,看着一脸燥红的花恨柳道,“莫非是杨简?”
“什么!”听到杨简二字,花恨柳就像一只点燃了引信的炸药桶,顷刻便爆发了。
“杨简呢?杨简在哪里?”气急而狂,他却已忘了自己刚才还惋惜不能尽快见到外出去接杨家二爷的杨简来着。
但佘庆是个好人,他不厌其烦地重复一句:“去接咱家二爷去了……才走没多久。”
“凭什么?他什么这么做?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即使熙州人多善武,民风再怎么彪悍,也不至于和儒生过不去吧?儒生有什么错?
当然了,没人应他。
花恨柳自己就在城前发飙、大骂,好半天过去,直到吼得唇干舌燥说不出话来,方才作罢。
但他的气还没消,一脸仇视地望着佘庆,望着杨军,望着来自熙州的每一骑、每一人,望着城门口不断进进出出、指指点点的百姓、商贾。
他这样看别人,别人也报以冷漠地看着他。
当一只羊满是愤怒地对着一群狼时,无疑是想说明:我活腻了。
“你知不知道那个人、那个人还有那个人都是干什么的?”天不怕啃着不知这会儿从哪里得来的糖葫芦,边随手点着进进出出的人,边问花恨柳。
“我怎么知……”花恨柳没好气地回答说,但话没说完他就意识到什么了。
“你看我,看死长生,看庄伯阳,身上哪个地方写自己不是儒生了?”见花恨柳摇头,天不怕开心地笑了:“那为什么没人认为我们是儒生呢?”
天不怕说的这个道理,其实可以反过来看:我又没承认自己是儒生,其他人又怎么会知道我是不是呢?
“可是……”花恨柳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心里扔不舒服,刚想辩驳,却见天不怕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