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钉子户-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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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又拾掇了两天,焕然一新,沈氏和小雪她们也从河湾村回来了,一看新宅子,也是吓了一跳。
“恪儿,这么大的宅子娘住不惯,我还是回咱们家!”
小雪紧紧拉着沈氏的手,说道:“恪哥,我,我怕迷路,我跟着娘!”
张恪笑着刮了一下小雪的琼鼻,笑道:“不过是三进的院子,我们家小雪就能迷路了?”
“人家就是笨丫头吗!”
“哈哈哈,娘,我知道您念着我爹留下的老宅子,不愿意搬。您放心咱们在这先过这个冬天,转过年我把老房子重新翻修一下,咱们都搬回去!”
“那还成!”沈氏终于露出了笑脸,拉着小雪欢欢喜喜的进了新宅子。
张恪搬家,孙有光、唐毕等人全都到了,就连周郎中和谢总旗也都赶了过来,谢总旗帮着张恪打开了城门,论功行赏,他也要高升一步,接替唐毕的镇抚之职。至于周郎中则是被张恪聘用,担任军队医官。
总之大家都有所获,雨露均沾,一个个喜气洋洋,就好像提前过了年一样。
张恪站在门口欢迎这些客人,脸上的肉都笑僵了,好不容易把大家都接了进去,转身也要进门。
“永贞,你好威风啊!”
张恪一听皱起了眉头,除了王化贞还没人这么称呼他呢!
猛地回头,只见一个一身褐色长衫的老者站在面前,头戴着四方巾,穿着一双厚底的夫子履,一手缕着胡须,一面怒目而视的盯着他!
张恪脑中快速一闪念,老师!洪敷敎!
他急忙抢步走来,脸上带着笑容。
“恩师,您怎么来了,学生给您见礼。”
哪知道洪敷敎竟然不假辞色,冷哼了一声:“起来吧,跟我过来!”
第六十一章 绝命书
大清堡上下凡事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大厅坐不下,院子里搭起来棚子,每个进来的都眉开眼笑,跟过年似的。
可偏偏就有不开眼的,一个家伙脸黑的像是锅底,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碰到了人连打声招呼都不会。
“你是谁啊,知道这是哪里吗?这是备御大人的府邸,你再乱闯小心抓了你!”
“有本事让他来抓我!”
张恪正好紧跟着跑进来,就有人说道:“大人,这个人太无礼,我们教训教训他!”
几个人举起拳头就要打,可把张恪吓坏了,急忙摆手:“大家不可无礼,这位是我的恩师,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洪敷敎洪大人。”
洪敷敎?进士!
一句话乱哄哄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大家全都瞪圆了眼睛看着。
进士!那可是读书人的极品,文曲星下凡!
有人赶紧揉眼睛,可要仔细看清楚!
普通人这样,就连孙有光也不例外,他早就听说过洪敷敎的大名,那可是辽东为数不多的进士之一。他也想着沾沾仙……额不,是文气,只是可惜没有门路,没想到这位竟然跑到张恪家里来了。
孙有光脸上的肥肉颤抖,急忙忙过来施礼。
“下官大清堡备御孙有光见过大人!”
洪敷敎看了孙有光一眼,微微点点头:“老夫算不得什么大人,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张恪,你给我过来!”
“是,老师有什么吩咐?”
洪敷敎黑着脸说道:“找个清净的地方,我不想当成耍猴的。”
“老师这边请。”
张恪毕恭毕敬,小跑着在前面领路,洪敷敎怒气冲冲的跟着。这爷俩快步走向了跨院,直到他们消失在眼前,院子里的这些人才大眼瞪小眼,弄不明白。
唐毕轻轻拉了拉孙有光的袖子,低声问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看这位洪大人怎么不高兴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孙有光叹口气,说道:“没看见啊,我把脸都笑僵了,人家连正眼都不看我!有什么倒霉事啊,都找张二郎兜着。”
……
跨院书房,窗明几净,大大的炭火盆,透着浓浓的暖意。
洪敷敎一言不发坐在了正中间,张恪也没有说话,而是给老师倒了一杯茶,然后乖乖的垂手站立!
张恪继承了前世的记忆,也更加清楚什么叫做天地君亲师!在他的脑袋中最多的不是老娘,也不是媳妇儿小雪,而是这位洪先生!
老师的耳提面命,微言大义全都在脑中历历在目。虽说张恪不想走科举的路子,但是并不妨碍他对老师的尊重,更何况要没有老师,就遑论和王化贞扯上关系了。尽管“第一次”见面,可是张恪从心里感激老师。
“恩师,弟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老只管说出来就是,弟子一定改过!”
“哼,儿大不由爷,更何况老师啊!”
张恪一听,急忙深深一躬,惶恐的说道:“恩师,弟子入学第一天就记住了一句话,天覆之,地载之,君上父母师长恩任养育教导之,呵护之。弟子既然拜在恩师门下,就该听从恩师教诲,如果恩师觉得弟子有错,可打可骂,弟子毫无怨言!”
面前就是自己最出色的弟子,听着剖肝沥胆的话语,洪敷敎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有痛惜,也有欣慰,还有不解!
半晌叹道:“永贞,你既然记得这话,那为师给你上的第一课可还记得?”
“记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说得好啊,可是你怎么忘了?”洪敷敎一听又生气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壶茶碗乱响,指着张恪厉声说道:“听说你投军了,还当了百户,又要升任备御了,好大的官职,好大的威风!”
张恪急忙说道:“恩师,弟子的确投了军,要不了多久弟子或许就能升任千户,成为大清堡的备御。不过!弟子从来没有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官,弟子反而是更加诚惶诚恐。”
洪敷敎长长出了口气,点头说道:“亏你还明白?卫所的世袭官职算什么,哪怕是到了指挥使一级,面对着一个县令也要低声下气。文贵武贱,天下都如是!老师和你说这些,是觉得你很有天赋,科举一途正适合你,何必放着阳关道不走,非要走独木桥呢!”
张恪算是明白了老师愤怒的原因,敢情是觉得自己走错了路,成了失足青年吧。
“恩师,弟子愚鲁,连秀才都考不上,不敢奢求科举出头。”
“胡说八道!”洪敷敎沉着脸说道:“是为师有些话没讲清楚,想考秀才不难,就连举人也不是难事,为师是想让你考进士。我故意没教你八股时文,就是怕你考上了就得意忘形,不知道刻苦用功,年轻人吃点苦头没啥不好的!”
不好,大大的不好!张恪在心里暗暗腹诽这位老师,你要是教了,宝贝徒弟也死不了,我这个冒牌货还不一定穿越到哪里呢!
洪敷敎不知道张恪的腹诽,还自顾自的说道:“世人讥讽八股者大有人在,殊不知八股就是个容器,对了,就像眼前这个茶杯。一样的茶杯摆一大排,每个考生的文章就是一杯茶。有人是铁观音,有人是龙井,当然也有人是茶叶末子,难以入口。永贞,你觉得这科举什么最重要呢?”
张恪想了想说道:“恩师,按照您的话,还是要沏一杯好茶,也就是要把文章做的花团锦簇,言之有物!”
“哈哈哈,还是没悟啊!”洪敷敎笑道:“为师刚刚说了,有人沏的茶是铁观音,有人沏的是龙井,这两种茶怎么分高低啊?无非就在喝茶人的喜好而已,摸对了考官的思路,投其所好,自然无往不利。”
洪敷敎说的顺嘴,张恪却瞪圆了眼睛,印象中恩师一贯是不苟言笑,为人方正,怎么讲起了投机取巧的事情这么在行!
洪敷敎微微一笑:“怎么,你是不是觉得为师这么说不是君子所为?”
“弟子不敢!”
“不用客气,咱们师徒说心里话,这就是无耻!就是曲意逢迎!想考科举就必须学会这些!为师此次进京,一来补了官职,二来也了解一下朝廷的动向,看了一番,为师只得出了四个字,永贞你不妨猜猜。”
“繁花似锦?”
“一团乱麻!”
洪敷敎毫不客气地说道:“天子怠政,内忧外患,群臣争相结党营私,有浙党、齐党、楚党、宣党、东林党,诸党林立,争斗不休。天下之大,几无一片净土!永贞,我辽东地远民贫,文风衰败,历年能中进士者寥寥无几,势单力孤。永贞为师知道你心怀大志,想要造福桑梓,你就应该好好读书,磨砺八股,再多了解朝廷政权诸公的文风,揣摩明白,吃透了,为师敢保你一定高中。只有考中进士,才能真正一展拳脚!”
洪敷敎拍着张恪的肩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永贞,大明是以文御武,兵马、钱粮、刑名、军械,全都握在文官之手,哪怕成了总兵一级的武将,也不过是文官马前的一个卒子而已,更遑论不入品的备御!为师说的或许不好听,可是这就是事实,没法改变分毫。你要是不想被人使唤,不想屈居人下,就该走科举正途,为师不会害你的!”
类似的话王化贞也说过,可是洪敷敎说的更透彻,更直白,如果大明王朝能延续下去,哪怕是熬白了头,读书读到吐血,张恪也会削尖了脑袋成为士大夫的一员,从此以后步入统治阶级。
张恪耐心听老师把话说完,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的确是为自己着想,被人关心着就是一种福气!
“恩师所说都是金玉良言,只是弟子想把这段日子的经历和您老说说,不知道您想不想听?”
“说吧,为师也想知道怎么好好的就要投军了。”
张恪当即点点头,把从自己病倒被逼债,一直到广宁,再到如何打败鞑子,如何升任备御,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他讲得平静,就好像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可是洪敷敎却心绪翻腾,好像在听传奇小说。短短的时间,自己这个弟子竟然在鬼门关转了好几圈,又救了那么多人,立了大功!让他既欣慰,又羞惭。光是听说张恪投了军,就怒气冲冲的来问罪,竟然没有弄清楚缘由,实在是鲁莽。
尤其是听到了万百川和许邦彦这样的武官时,洪敷敎更是咬牙切齿。
“该杀,该杀!如此害民的昏官,杀了他们算便宜的,该株连三族!”
张恪嘿嘿一笑:“老师嫉恶如仇,弟子极为钦佩。”
“呵呵,真是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都是为师想得不周,该向你道歉啊!”
张恪急忙摆手:“恩师万万不要折煞弟子了。弟子这些天也在时时想着,科举固然好,可是辽东是弟子的家,身边都是家乡父老。前有建奴,旁有蒙古,辽东之局危如累卵。固然考中了科举,可以一步登天。但满朝文官都是两榜进士,多张恪一个不多,少张恪一个不少。可是就在大清堡,就在河湾村,几千人的生死福祸就在弟子的手里,弟子不能撒手不管!”
洪敷敎眉头紧锁,张恪说的当然入情入理,可是眼睁睁看着弟子投军,他还有些犹豫。
“永贞,要是考中了进士,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哈哈哈,恩师,朝中官员有能做到的,有做不到的,弟子就专门做别人看不到想不到的顾及不到的事情!”
张恪一番话说完,洪敷敎彻底沉默下来,师徒两个就这么面对面的坐着。
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马彪在外面焦急的喊道:“大人,大人,有人从辽阳带来了书信,要面呈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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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千古奇冤
沈氏坐在炕边,手里拿着一份长长的单子,仔仔细细的看着,不时轻念出来。
“江南锦缎二十匹,妆花绢二十匹,红绸四十匹,羊五十头,牛十头,马四匹,狐裘三十张……对了恪儿喜欢穿细布,再加上松江细布十匹。”
沈氏说着提起毛笔,娟秀的小字欢快的流出。
小雪挨着沈氏,紧紧的盯着,上面林林总总的东西,晃得小姑娘眼花缭乱。
“娘,您不是说要勤俭持家吗,过年要不了这么多年货吧?”
“哈哈哈,娘的好媳妇儿啊,还没过门就知道节省了,这不是年货,是你的嫁妆!”
小雪脸上泛起红润,向着脖子下面延伸,芳心扑通通的跳,战战兢兢像是受惊的小白兔。
“娘,我去给恪哥煮醒酒汤去!”
沈氏一把拉住了小雪的手,故意瞪着眼说道:“给我坐着!恪儿转过年就十八了,你也十六,都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明年这时候啊,娘就要抱孙子!”
“娘!”小雪羞得把头埋到了胸口。
沈氏笑着拍拍小雪的肩头:“别不好意思了,就这么定下来了,本来我还担心委屈了你,哪知道恪儿竟然时来运转了,正好双喜临门!”
听着沈氏的话,小雪一颗心渐渐的平静了不少。
“娘,就算是成亲也不要这么多东西吧,恪哥刚刚当官,我听他们算账,到处都要花钱,能省就省吧!”
沈氏感慨的点点头:“好孩子啊,不过这不是都给你们的,还有两个呢?”
“娘,你是说……大哥和大姐?”
“嗯,这俩孩子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好歹也是死鬼的骨肉。张峰稀里糊涂的投军了,出生入死的也没成家,大哥不结婚弟弟也不好抢先,我准备让恪儿年前去一趟沈阳,和他大哥说说,也把亲事定下来。至于悦心那边,出嫁的时候太寒酸了,嫁妆就是女人的脸面,不能让丫头受苦了,回头把吃穿用度也送去一份,再给封五十两银子。”
小雪也通情达理,一听沈氏的介绍,急忙点头:“还是娘想的周全,等恪哥过来就和他说说吧!”
话音没落,突然房门轻轻推开,张恪从外面走了进来。
刚刚说起来亲事,小雪清楚从这一刻她彻底是他的人了,小脸蛋越发的红润,垂着粉颈,疾步到了张恪身前,乖巧的接过了皮衣和毛子,又拿过了温热的毛巾。
“恪哥,你先擦把脸吧,我去热醒酒汤。”
“别忙了,我有事情和娘说说!”张恪迈步走进了房间,默默坐在了松木椅子上,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哪怕是鞑子兵临城下,张恪也是斗志昂扬的,从来没有如此落寞,沈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