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第4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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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
回到家后,崔娴问道:“富弼几人喊你过去说了什么?”
“弹劾夏球。”
“官人,不可”,杏儿说。
夏球对郑朗不恶,昔日郑朗下狱,夏球还帮了忙,郑朗去渭州,或者崔娴几人后行去渭州,夏竦也是盛情款待,虽是德操稍稍欠缺,但也是一个能吏。别人能弹劾夏球,郑朗却不行。
“杏儿,你不用担心,我拒绝了。”
“拒绝也未必好……”崔娴说。
“因此我这次来庙堂之上,如履薄冰。我持中立的态度,陛下器重信任,双方会对我拉拢,以图壮大声势。但不为,难免会成第二个和鼓张士逊。一为,对双方做法进行弹劾,两者都会对我痛恨。双方挤压之下,就是陛下也难以保全我的仕途。”
“这么难……”杏儿一呆。
“很难,我又去吕家,拜访了吕夷简。”郑朗将事情经过一说。
“吕夷简才是讲道理的人。”
“杏儿,你不懂,所以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就在这里。小人以利服人,君子以德化人。”
“吕夷简做错了?”
“难说对错,但这二者走向极致,都是一种错误。范仲淹还好一点,以德化人,对自己要求更严格。可有的君子宽于待己,严于律人,谁个诚服。这个先不管,我会采纳吕夷简的大部分建议。娴儿,你准备三千贯银子,送到樊楼。”
三千贯钱,足足一千五百两,近一百斤。这就是这一顿饭的代价。
“安么花费这么多?”
“樊家是好心,我点的菜一律废去,端来无数山珍海味,还有一个特大号缕金香药,另外又请来十几名妙丽的行首歌舞……—……”郑朗还有些肉痛,说话时直咧牙。
“樊家确实是好心。”
“可他们好心略有些过头,再对他们说,以后不要请人在樊楼说唱我的一些故事……—……”
“又怎么啦?”
“那些故事太邪,我快成了一个妖怪。”
“也不是樊楼一处在说,也不是仅说你,还说了狄青、范仲淹与韩琦。”
“也不能说,算了,随他们去……”郑朗提到这个樊家,很有些头痛。樊家小娘子虽然可爱,但他真的不想纳妾。夫妻之间絮叨一会,崔娴说道:“官人,休息吧,明天还要上早朝呢。”
大朝会朝路在内城南壁,从宣德楼进去,沿着中央轴线,向北便是大庆门,再到大庆殿,然后折向文德殿,侍从台谏于第一横门下马,宰执于第二横门下马,然后步行早朝。千万不能逾界,否则就象王安石那样,变得很悲催。
天光渐亮,太监传旨,诸臣从待漏院鱼贯而出。
要按班次站列的。
东府率领文臣站于东厢,西府率领武臣站于西厢。
大家伙眼光再次集中到郑朗身上。在他前面只有章得象、王举正、贾昌朝,章得象六十五岁,王举正快六十岁,贾昌朝好一点,四十六岁。往后数,一大排大臣多是一群老者,最年轻的也在四十开化。直到后面,才看到几个二十来岁的臣子,但都居于末席。西侧那边同样是如此。经历了西北一行后,时过两年,郑朗站在哪里还是很刺眼。
但现在没有人管他,因为一件大事即将发生。
赵祯宣旨,让韩琦与范仲淹并为枢密划使。
旨书下,群臣议论纷纷,忽然富弼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可。”
赵祯很奇怪,你们都是君子党,为什么反对,问!”有何不可?”
“臣以为陛下着韩琦、范仲淹并受枢密副使,仰认圣意,只从公论,不听谗毁,擢用孤远,天下之人会皆言朝廷进用大臣,常如此日,则太平不难致也。”
仅是一句,赵祯就蹙起眉头,但他依然继续听下去。
“臣认为虽美,可西寇未平,亦需要重臣驻守,先是郑朗,后是韩范,若二人俱来,臣担心边事。臣以为召一人来,使处于内,一名就授枢密副使之命,且令在边,表里响应,事无不集。”
“臣以为不妥”,贾昌朝说道。
“贾卿,你说说看为什么不妥。”
“陛下一朝以枢密副使出任边关重臣,乃是自郑朗开始。当日边关危急,事急从权。可今西夏罢兵休和,继续以枢密副使带职外任,是恐日后有变。郑韩范皆是文臣,然朝廷立国以来,枢密副使不乏武将任之。此倒破格开之是谓不妥,再二开之,臣担心国家有变。”
贾昌朝两次提到自己,郑朗老神在在,只是用眼睛瞅了一眼富弼。
富弼是好心,边境重臣当中,只有自己三人表现出色,庞籍虽不错,可稍逊之。一起召回朝廷,边关就无良臣驻守。但富弼并没有想过,两人皆是君子党,又在边境驻守很长时间,比自己时间还长,深得将士喜欢。一个在朝堂,一个在西北掌控着无数军队,遥相呼应……—……想干嘛呢?
富弼没有气妥,举着牙笏说道:“贾相公言之似乎有理,然而此乃横生所见,巧为其说,沮陛下独断之明,害天下之至公之论。以韩琦与范仲淹德操,郑朗又东来京师,西事方急,会坚辞此职,不肯从命而来,然贾相公又不令带出外任,是欲惑君听,抑贤才,奸邪用心,一至于此。况且先朝累曾有大臣带两府职任,应急出外,事毕还朝,不闻后来有武臣援此为倒。臣愿陛下无信异说,专采公论,一名召来,使处于内,一名就授枢副之职,且令在边。或二人一岁一更,均其劳逸,亦甚稳便。内个协助,无善于此。”
贾昌朝气得想跳脚,老子就事论事,怎么也成了奸邪?
但他老谋深算,此时不能争吵,一吵这个富弼无所谓官职,多次拒授朝廷任命,但自己有失朝仪,两人必然皆罢,富弼下去,自己也下去。忍着怒气说道:“很早以前就听到郑朗说过戾气,果然戾气凌人。”
冷笑一声,退回班列。富弼你小子,想学王曾火拼吕夷简,同归于尽,做梦!
赵祯也头痛,怕的就是这个,坐在龙椅上看了看大家,无奈说道:“此事可于散朝后都堂商议。”
都堂就在中书省边上,乃是诸相公散朝后议事的所在,地位相当于唐朝的政事堂。民间也有老百姓,甚至大臣依唤之为政事堂。
要吵到哪里吵去,也不失朝廷礼仪。
富弼没有吭声。
赵祯又问道:“诸卿还有何事务?”
有事早奏,无事散朝。
王拱辰走了出来,说道:“臣弹劾夏竦。妹在陕西,畏懦苟且偷安,不肯为朝廷尽力,每论边事,但列众之言,直到陛派使临督,始阵十策。每当巡边,置侍婢于中军帐下,荒淫无度,败坏军纪。故元昊发榜塞下,得竦首者仅予钱三千,为敌所轻如此。于是复有好水川之败,今天朝廷用此人为相,则边将之志怠矣。而且此人挟诈任数,奸邪倾险,连吕夷简都不能与之协同,不肯引为同列。陛下方孜孜政事,首用怀诈不尽忠之臣,何以求治?”
陛下,你可是一个老好人哪,吕夷简这个大奸臣都不敢用的奸臣,奸到什么地步,你怎么用他?
又出来一个奸邪!
赵祯急迫地说:“王卿,此言过矣。”
你说得太重了。
其实那有王拱辰所说的那么严重,真论起来,比起大多数大臣,夏妹在战争之初说了许多有远见的话。虽然那个买脑袋的事,让李元昊涮了一把,总有来说,比起其他大臣,夏妹算是不错了。
其实很少发言,怪谁!
若是没有杨偕,夏妹会变得小心谨慎。
他也想做事啊,可一做事,不论好坏,就立即被扣上一顶顶大帽子,怎么做?
但不急,又有一人站出来,侍御史沈邈持着牙笏说道:“臣弹劾夏妹内交内侍刘从愿。”
这个帽子更重!
王拱辰所说的还能争议一番,但结交内侍,此乃朝廷的大忌!
郑朗有些茫然,真交了还是假交了,要知道夏竦可是很多年没有在京师任职了。不管是真交还是假交,这些人是想今天将夏竦拍死,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四百四十六章 地狱之门(中)
赵祯很苦逼,但言臣这一机构的设置没有其他的功能,它专门就是为了弹劾的,上监督君王,下监督诸臣与百姓,顺带着处理一些冤案。赵祯还不能不让他说。
才开始,沈邈仅是第二个,继续从容说道:“不但结交内侍,球内济险谲,若让他外专机务,**得计,人主之权去矣。请陛下三思。”
沈邈说完,余靖又站了出来。
这次略有些拖,准备等郑朗进京一道弹劾,毕竟有了郑朗加入,成功率更大,结果没有想到被郑朗拒绝。而此时夏辣就快到京城了,因此这次早朝一起发难。
“臣闻夏球累表引疾,及闻召用即兼驿而驰……”,这也是一条罪状,看看赵祯赏郑朗的官职多难哪,在宋朝这不叫拒旨,而叫美德,后来授韩范二人枢密副使,二人连拒五次才胜任此职。夏球太过急吼吼,但这事儿不能认真分析,他不是郑朗,不是韩范,拒十次也没关系,朝廷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殷切盼望着他们回来,每拒一次,盼望的人就多了一份。可夏竦敢拒么?他一拒机会就没了!
俺去到京城交接完了,将相印拿在手中,才能心安。老夏多精明哪。
可这个余靖不管,继续说道:“如果不早决,妹必坚求面圣,叙恩感泣,又有左右为之解释,则圣听惑矣。”
余靖也很精明,事实结果正是朝着他所说的方向发展。
他滔滔不绝地说道。
蔡襄作四贤一不肖诗,说余靖斩然安道生头角,气虹万丈横天衢。臣靖胸中有屈语,举嗌不避萧斧诛。夸张了,可说明余靖胆子很大,更不害怕胡说八道。而且他天赋也好,欧阳修说他自少博学强记,至于历代史记,杂家小说,阴阳律历外珺浮屠,老子之书,无所不通。不过赵祯朝牛人太多,若没有这份过目不忘的天赋真没法子呆下去。郑朗甚至怀疑中国的上帝来到人间,不然怎么有那么多人仿佛开了外挂?
这一番奏对,说得赵祯眼冒金星,两耳嗡嗡作响。这一聊差不多近聊了一个时辰,赵祯晕死。准备退朝,欧阳修又站出来,说道:“陛下,臣也有本奏。”
谁叫欧阳修是言官呢赵祯只好再次垂耳拾听。
欧阳修结束又有御史度平等人一共进奏了十五道奏折。
郑朗站得两腿发软,一边听一边用手数,一个二个三个四个……—……十四个,十五个。不对啊,史上好象前后是十一道进奏,怎么多出四道?难道是受了自己拒绝的刺激?
“朕知道了,散朝。”赵祯无力地说。
别准走!
王拱辰突然几大步扑了过去,侍卫目瞪口呆还没有反应过来,王拱辰已经扑到赵祯龙椅前。在这一刻,王拱辰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几百年前的魏征附体,几十年前的寇准复生,伟大的宋朝君子党们所有暴戾的精神万岁!宋朝所有文臣的肆无忌惮万岁!
然后做了一件事,当着黑压压几百名早朝文武官员的面,王拱辰一把将刚准备动身离开的赵祯龙袍拽住,说道:“陛下,你要听取群臣的意见,进贤去邪!”
赵祯本来身体瘦弱,让他一拽,差一点拽倒在地。然后用秀气的大眼睛很冤枉的看着王拱辰。
谁怕谁啊,王拱辰翻起牛眼对视,然后大声喝道:“请陛下听宜开张圣听,以光祖宗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出自诸葛亮的前出师表,大约也知道宋真宗晚年不好,于是将先帝改成祖宗。
赵祯无辙了,说道:“就依卿之言,朕下诏,让夏竦返本镇继续担任蔡州知州。”
然后又看着群臣说道:“诸位相公,于都堂议事。”
台谏臣官大喜过望。
大家陆续散朝,几位宰相来到都堂。东府章得象、王举正、贾昌朝、郑朗,西府晏殊、杜衍、王贻永、任中师、富弼。大家分顺序坐下,赵祯问:“范韩二人是否能授枢密副使?”
晏殊终于开口,说道:“陛下,可以问郑朗,他刚从西北来,知道其中的轻重。”
早朝上郑朗一言不发,此时让晏殊拖下水,想不吭声怎么可能呢?
说就说,郑朗说道:“授枢密副使出职边陲,我朝也不是没有过。这仅是使相,并不是实相之职。若是用实相之职再掌西北军务,是谓不妥。”
倒不是和稀泥,确实是不大好,一是无法处理西府事务,人不在西府,真正行使着西府副相之职,反而能造成诸多不便。二是代实相权执掌军政大事,并且西北四路长官,全部执掌着一路军政财大权,韩琦与范仲淹不会有关系,但换作其他人呢?人主又不是赵祯这样的贤明君主呢?那么此倒一开,确实是不大好。
赵祯额首。
“授予使相,没有那么多争执。若是召回二人,臣也以为不妥,元昊与我朝议和未定,西北没有能臣震慑,不利于和谈,也可能有变,必须留下一人,甚至二人全部要留下来。如果和议成功,西夏又与契丹交恶,可以将二人召回京师,共同处理军国大政。所以臣以为富弼说得有理,但过于轻松了。出则为使相,入则为实相,也就没有争执。”
富弼道:“陛下,臣也从郑朗之言。”
这时候他头脑清醒过来,刚才所说的虽对国家有益,可开了一个坏头。
郑朗又说道:“这件事不要紧,臣刚才听到群臣说了很多,有一个词语让臣很担心。”
“什么词语?”
“陛下,奸邪一词。古今奸邪不乏其人,其中最盛者便是李林甫。正是他使盛唐开始走向下坡路。但大家忽视一个问题,所谓的奸邪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所以裴矩于隋灼帝时乃是一名媚臣,但事太宗,却是敢直能言。那时唐玄宗文治武功达到极致,不思进取,疏于政务,这才给了李林甫的机会。因此封建治国首先是君道,其次是臣道。臣想起废后与杨尚二美人一案,当时臣内心之处与群臣持意见多有相违背之处。夫妻之乐也是人伦的基本。故诗经将关睢列为其首。比如臣的一妻三妾,相互尊重,相敬若宾,臣无论多辛苦,一旦回到家中,其乐融融。这便是慰籍。陛下是人君,是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