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唐再续-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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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娃儿被问得语塞,挠了挠头,嘟囔道:“你能想什么?不就是怕你家这小郎君把钱全花来帮这个郑家的小姑娘,闹得你吃不饱饭么?”
阿蛮大吃一惊,看怪物似地看着憨娃儿:“你……你怎么知道的?”
憨娃儿也大吃一惊:“你果然这样想?”
阿蛮睁大眼睛:“那是自然,要不然我还能愁什么?”
憨娃儿一愣,接着大笑起来,指着阿蛮说道:“你小子,俺喜欢……这个叫什么来着,英雄所见略同!对对对,就是这话!”
冯道听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李曜却是哈哈一笑,摆手道:“好了好了,二位英雄不用惺惺相惜了,这小姑娘的安排,落到某身上便是,包管不叫冯小郎君花钱。”
冯道涨红着脸道:“李军使,正所谓君子仗义疏财……”
李曜摆摆手,微笑道:“冯小郎君,你且听某一言。”
冯道立刻住嘴。
李曜的脸sè逐渐肃然,正sè道:“今rì郑家之事,错在我河东军,虽然如今李存信被大王叫去问话,将来想必也会为此付出代价。但大王未必能考虑到郑家小姑娘,某身为河东军一员,纵然没能阻止此事发生,也难以决定李存信该当何罪,但至少,抚养一个小姑娘这种事,某自问还是能做到的。至于你的君子仗义疏财,无论如何,总要排在某这赎罪之人后头吧?”
冯道听了,不禁一呆,但却也不好再与李曜相争,只好道:“既是李军使这般说了,小子安敢再言其他?一切均遵李军使吩咐便是。”
这时,人群忽然发现李曜所在,不知何人叫了一声:“李飞腾李军使来了,乡亲们,且看李飞腾如何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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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开山军使 第139章 孤女有依(中)
李曜闻言微微一怔,冯道在一边看见,知他不解其意,便解释道:“军使何故疑惑?晋阳百姓皆知军使乃是仁人君子,方才军使请来盖仆shè为郑家主持公道,想来也是被乡亲们看在眼里的,是以既然军使亲自前来,众位乡亲自然一切以军使马首是瞻。”
李曜这才恍然,心道:“想不到与王家交好竟有这么大的好处,连晋阳百姓都知道我的‘美名’了。若不是王家在背后推动,这种事岂能发生?只是不知道王家如此做法究竟是什么意思,若仅仅只是因为王博士生前死后与我的那场际遇,甚至包括我与燕然的交情,似乎也王家也无须如此卖力地‘包装’我才是。难不成王家果然把我当作与李克用势力之间的纽带,所以才会这般不遗余力地为我张势扬名?如果是这样的话,反过来看,岂不就是说王家已然察觉出李唐皇朝命在旦夕,开始朝李克用方面倾注心血?嗯,若是如此,倒也应当,似他们王家这等累世豪门,最忌讳的就是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在这种乱世之象rì益严重的时候,他们开始做出这样的准备,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有一点还需要再关注确认一下的,就是王家的这种决心到底有多大,其投入的力量又会有多深。”
李曜心里想着心事,面上却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大伙儿相信某,某亦不能叫人失望,走,且去看看这位小姑娘再说。”
李曜说着,便领着众人朝院子门口走去,围在四周的人群主动让出一条道来。李曜走到人群中间,拱手行了个四方礼,大声道:“诸位乡亲,今rì之事,某已尽知,此事错在我河东军!如今肇事之人已经被大王叫去训话问罪,虽然罪名暂时还未可知,但此事已经引起盖仆shè震怒,想来必然会有一个令诸位满意的结果。”
他见众人面sè一喜,似乎就要高声叫好,却立刻大声道:“但是!”
众人一看他的话还未说完,连忙把到嘴的欢呼咽了回去,看他还要说什么。
李曜环顾众人,脸sè悲恸,沉声道:“但是再大的惩罚,也挽回不了郑张氏与郑小河母子两条人命,也改变不了郑家小姑娘从此失去母亲、失去弟弟的悲惨现实。诸位乡亲,请大家与某一起扪心自问,这等惨剧若是降临到你我头上,我们,又将何其悲痛,何其绝望?……某方才听闻,这位小姑娘年仅六岁……乡亲们呐,六岁啊,才六岁啊!六岁的小姑娘,正是最需要父亲和母亲关怀的时候啊!然而她的父亲离她而去了,母亲,也离她而去了,请问,她将要如何生存、如何生活?她,这个六岁的小姑娘,从此以后要如何面对今后数十年的人生?难道我们能任凭她失去一切流落街头?又或者被某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弄去青楼养大,从此过着那种任人凌辱、受人白眼的生活吗?”
众人沉默了,沉默之中,一种悲痛似乎在凝固,一种愤怒似乎在积聚。
李曜忽然振臂高呼:“我们不能!我们不能让这样的不幸继续降临在这位小姑娘的头上!我,李正阳,今rì当众立誓,一定妥善安置她,不叫她再受这等痛苦,不叫她再任人欺凌,不叫她从此以后,孤苦无依!”
沉默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人群中忽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李军使是好人!”
“李飞腾实乃人中君子!”
“李军使菩萨心肠,佛祖保佑李军使富贵安康!”
“万家生佛,李军使万家生佛啊!”
……
冯道的小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满脸崇拜地看着李曜,心情激动万分,喃喃念道:“万家生佛,万家生佛!……地势坤,君子厚德载物!这等人物,才当得起河东名士、天下大儒的美称!想某冯道四处求学,不想今rì竟得如此机缘,遇见名师!某今rì若不拜在李先生门下,今后必当后悔终生!是了,就是这般定了,纵然跪门苦求,某也定要拜先生为师,终生视之如父!”
阿蛮在一边愕然一愣:“那个,小道子,你要拜李军使为师?”
冯道一脸正sè,肃然点头:“错非李军使这等厚德君子,何人可为师尊?”
阿蛮迟疑道:“可李军使是个将军,你若拜他为师,难道去学打仗么?只怕你家耶耶不会答应啊。”
冯道摇了摇头,断然道:“此前路过代州之时,代州人便说先生天予其才,奇智百出,后来某等又听说先生在前线大胜,可见先生之才,浩瀚无边,直如天海!某若拜在先生门下,纵然学不来行军打仗的本事,只为先生端茶倒水、铺纸研墨、打扫书房,学那君子养德之道,亦是心甘情愿,毕生无悔!”
阿蛮咽了口吐沫,干笑道:“这个……你是读书人,俺说不过你,不过李军使看来年纪也不是很大,似乎只比俺大那么三五岁……你若拜他为师,俺不是平白矮了人家一辈么?”
冯道脸sè微变,斥道:“阿蛮慎言!有道是达者为先、能者为师,先生才高德厚,莫说是年岁比你我大,便是年岁小于你我,这师尊二字,某叫出来亦是心甘情愿,绝无二话!你若不知其中道理,就给我闭嘴,不要胡乱说话,否则莫怪我生气!”
阿蛮吃他一骂,当下不敢再说,只是诺诺道:“是,是,是,小道子,俺知道错了,俺是个混人,你别当真……其实李军使也挺好的,俺虽然混,也看得出来,他是好人,你要拜他为师,俺其实也是心服的,真的。”
冯道这才收了那副怒sè,沉着脸点点头,轻声道:“如今……就只怕先生嫌某愚钝,不肯收下某这弟子。”
阿蛮大吃了一惊:“你还愚钝,俺不是蠢死了?”
冯道本来一本正经,听了他这夯话,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又赶忙严肃下来,斥道:“胡说八道,寻常人聪明与否,先生胸怀仁厚,自然都能包容得了。可是对于收徒却是不同,这其中的要求是完全不可类比的。譬如说,先生今rì收下了某,某今后若是不求上进,学业荒废,成了无用之人,先生岂非也要被人说教导无方?而若是某心xìng卑劣,rì后做了什么错事,那更糟糕,先生一世英名,岂非也要跟着蒙羞?是故,但凡雅士大儒,收徒必然严格,某之担忧,也正在此。”
阿蛮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眼珠一转,忽然瞄到憨娃儿脸上。
卷二 开山军使 第140章 孤女有依(下)
李曜带着众人走进郑家的时候,郑家那位小名叫做“小花”的小姑娘正双手反抱着肩膀,瑟缩地坐在角落里。她的身边有几个年长的妇人,正围着她说话,看那神情,似在安慰。
但是小姑娘一直沉默着,一声不吭。脸上虽然带着几分悲sè,却始终没有哭出来。
几名妇人看见李曜进门,先是被他那一身轻戎装(即制式军装,有鱼鳞甲,但不批重铠)吓了一跳,继而想到此人乃是大名鼎鼎的李飞腾李正阳,这才松了口气,悄然退到一边。
李曜走过前去,那小姑娘也抬头看他,见他一身轻甲,腰佩横刀,也是微微吃了一惊,但当她看见李曜的眼睛,就立刻安定下来。
“小姑娘,某该如何称呼你?”李曜蹲下来,微微笑着问。
围观的众人见李曜蹲下,不禁发出一阵难言其意的唏嘘。这是因为蹲下这个动作,在唐时是比较不雅的,或者至少说,是不该由李曜这个名动河东的名士大儒做出来的。
然而李曜做了,做得毫无顾忌,做得顺理成章。
众人并没有因为李曜的“不顾礼仪”而对他心生失望之感,包括冯道心中都在想:“先生要安慰这位小姑娘,生怕太过正式会吓坏了人家,居然连这般礼节都暂时抛去了,真可谓宅心仁厚,事事为他人着想。有这般君子之风,菩萨心肠,那区区名士礼仪又算得了什么?先生啊先生,我还没能得列门墙,你便又教我一事……”
说来也怪,那小姑娘先前一直不说话,待李曜问话之时,她便盯着李曜的眼睛看了看,然后怯怯地答道:“奴叫小花。”
李曜一听,心中便想道:“难怪先前郑张氏临死前说女儿聪明,不担心女儿,看这小姑娘六岁就知道自称奴,而不是如寻常小孩一样说‘我’,可见这小姑娘的确是聪明过人的。”
他便问道:“今天之事,这些叔伯姑婶可曾说与你听了?”
小姑娘嘴一瘪,好像要哭,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眼里流出泪来,用力点头。
李曜看得心一软,原先的想法丢之脑后,伸手把她轻轻抱住,小声道:“小花,你父母都不在了,今后……”
李曜的这个动作,让郑小花身子微微一僵,但感受到李曜的心思,她便放松下来,忽然打断李曜的话,在他耳边轻声道:“将军阿叔,奴想报仇。”
她的话声音很小,除了李曜之外,连离得最近的冯道等人都没能听清。
李曜目中jīng芒一闪而掩,看着郑小花,问道:“真的?”
郑小花用力点了点头。
“为何?你可知道仇人是谁,这个仇有多难报?”
郑小花道:“奴只知道他害死了奴的阿娘和阿弟,是天下最坏的人。将军阿叔,你说他是不是天下最坏的人?”
李曜微微摇头。
郑小花不满道:“还有人比他更坏吗?奴不信。”
李曜便道:“十几年前,有一个叫黄巢的私盐贩子起兵造反,他军中缺粮,便杀人为食,不知吃了多少无辜的人,对比他而言,李存信还真算不得什么……”
李曜这话出自本心,他一直觉得,在中国人所经历过的许许多多苦难之中,最大的苦难,莫过于人食人,而所有发生在王朝末代的这类人间惨剧,莫过于唐末。而在唐末,所有食人者,又都比不上以黄巢为首的“农民起义军”。
他在失败前夕包围陈州近一年时间里,采用过的机械化方式,将活人粉碎,以人肉作军粮,供应他围城部队,以保证他起义军的战斗力,创造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食人纪录。
这一份骇人听闻的食人纪录,不仅是中国之最,恐怕也是世界之最。
按照历史教科书,黄巢是农民革命领袖,黄巢领导的农民起义,是推翻封建统治的行径,那是具有革命的进步的意义,是毫无疑问的。但若是以毛太祖提倡的两分法的观点看,不那么以偏概全,不那么一白遮百丑,而取实事求是jīng神,这位“唐末革命领袖”在荼毒非统治阶层的普通老百姓的手段上,历史上那些声名狼藉的屠夫要比之于他,都是望尘莫及,必然甘拜下风。在一部《二十四史》中,只有他能够用“敲骨吸髓”四个字,形容他那食人的残杀方式。
据唐代张模ǔ百菰兀骸八迥┗穆遥裨糁祠悠鹩谙濉⒌思洌昙ⅲ柞蚯辔薜么Γ嗣裣嗍场t幽饲信〈笱鲆淮笸樱啥偈笕巳庖责'贼。生灵歼于此矣。”
据《旧唐书》:“贼首(秦宗权部),皆慓锐惨毒,所至屠残人物,燔烧郡邑。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贼既乏食,啖人为储,军士四出,则盐尸而从。”
无论是黄巢以前的朱粲,用二百石铜钟煮人肉,还是黄巢以后的秦宗权,腌人尸作随军粮糗,都比不上黄巢。
“(巢)贼围陈郡三百rì,关东仍岁无耕,人饿倚墙壁间,贼俘人而食,rì杀数千。贼有舂磨砦,为巨碓数百,生纳人于臼碎之,合骨而食,其流毒若是。”(《旧唐书》卷150下)
到底黄巢这座食人工厂,一共吃掉多少人,史无记载。但据史书,他“围陈州,营于州北,立宫室百司,为持久之计”。看来,他从长安城里的龙椅上滚跌下来,意犹未尽,没有过足皇帝的瘾,干脆在此再成立一个临时朝廷,好“唯辟作威,唯辟作福”一番。中国封建社会能迁延数千年之久,毛病就出在这里,农民革皇帝的命,不过是革掉了皇帝以后,他来做皇帝而已。
但是,这位皇帝要养活自己的文武百官,和数万名为他打陈州的起义将士,持续三百天,按最保守的估计,至少得吃掉十倍于张巡守睢阳城时的被食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