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唐再续-第3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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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对当初在杨行密面前贬低自己举荐他人的判官周隐的报复。《新唐书》里说:“渥召周隐曰:‘君尝以孤为不可嗣,何也?’隐不对,遂杀之。”如果没有绝对的权力,杨渥即使想随便杀人也是不可能的,何况周隐是杨行密时期的老臣。
其次,建立以自己为核心的军事力量,《九国志》里说:“渥既嗣位,愤大臣擅权,政非己出,乃置东院马军,置立亲信,以为心腹。”这里的“东院马军”,明显是另一支牙军,以对抗张颢、徐温的左、右牙军。正是在这支牙军的辅助下,杨渥才得以恣其所欲。所谓“景王所为不道,居父丧中,掘地为室,以作音乐。夜然烛击球,烛大者十围,一烛之费数万。或单马出游,从者不知所诣,奔走道路。”
不过杨渥在其任内的行为,与其说是为了攫取权力,不如说是自掘坟墓。对国内宿将的过分打压,不仅造成了一些重要将领的出走邻邦,也加速了反对派势力的增长。对于前者,除了王茂章奔吴越国以外,还有吕师周奔楚国。对于后者,则是张颢、徐温最后的发难。
杨行密时代,由于左、右牙建立不久,其权力也来源于君主,故而不可能对政事进行干涉。比如在杨行密预立杨渥的过程中,张颢和徐温与周隐形成反对意见,支持立杨渥为嗣,只是说明左、右牙对于迎合杨行密意愿的成功,以及坚定了杨行密立杨渥为嗣的信心。而到了杨渥时期,由于杨渥对左、右牙的排挤,甚至建立东院马军以制约之,张颢和徐温出于自身前途的考虑,才开始利用左、右牙进行自保,左、右牙也因此显示出了重要性。
《资治通鉴》里记载:左、右牙指挥使张颢、徐温泣谏,渥怒曰:“汝谓我不才,何不杀我自为之!”二人惧。渥选壮士,号“东院马军”,广署亲信为将吏;所署者恃势骄横,陵蔑勋旧。颢、温潜谋作乱。这是张、徐二人有谋反之心的开始。但是,身为左、右牙指挥使,若能如意地指挥牙军为己所用,才能显示出权力的好处。杨渥在扩大自身权力过程中的一个错误决定,恰好给张颢、徐温提供了一个机会:渥父行密之世,有亲军数千营于牙城之内,渥迁出于外,以其地为射场,颢、温由是无所惮。这个举动无疑是给张颢、徐温以方便,胡三省注曰“史言杨渥自去其爪牙”,便是指此。
在张、徐二人泣谏的过程中,杨渥说“汝谓我不才,何不杀我自为之”?这句话一方面是杨渥对自身能力的自信,因为已经用诸多扩张自身权力的事实证明了他可以有所为;另一方面,也揭露了张颢、徐温真实动机。如此,不仅在指挥牙军时方便许多,由于没有了心理障碍,张颢、徐温更是要加紧行动。张、徐二人想要弑君,是需要正当理由的,而杨渥本人行为不端,正好给以口实。这不仅是绝好的机会,也让他们放心后世史家不会因此而污蔑他们,反而认为是清君侧。于是,天佑四年正月,二人从诛杀杨渥亲信、心腹开始:秦裴下豫章,时宋思勍、范师从、陈鐇以兵戍之。鐇等皆渥之腹心也,张颢忌焉,令佑以渥命往诛之。……三校入见佑,皆色变。俄而酒三行,佑数其罪,悉叱而斩之以归。
当初出于培养目的被派往江西跟随秦裴出征的三将,最终成为了张颢、徐温的刀下鬼。而杨渥身边的亲信日子也不好过:景王(杨渥)晨兴视事,(张)颢拥百余人,持长刀直进。景王惊曰:“尔等果杀我耶?”颢曰:“非敢杀王,杀王之左右不忠良者。”杀数十人而止。诸将非其党者,相次被诛。
另外,此年六月,由于吴**队在浏阳口败于楚国,不仅丧失了两位优秀的将领,更让张颢、徐温抓住藉口,诛杀了杨渥的另一亲信许玄膺。至此,杨渥的主要亲信已经基本被诛杀完毕,那么离杨渥自己的大限之期也就不远了。天佑五年五月“戊寅,颢遣其党纪详等弑王于寝室,诈云暴薨”。从最初的出镇宣州,到储位不稳,然后顺利继任,在极力巩固自身权力的同时,却最终命丧黄泉。杨渥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成熟,更因此而过早地失去了性命。杨渥所面对的,是两位比他年长一辈的宿将,对此“历史”的分析,让李曜忽然想起个问题来:不知道“历史”里究竟有没有杨潞存在,如果有,以她的智慧能力,为何没有在如此大事中给予其弟弟杨渥足够的帮助?
当然,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对于目前的李曜而言,关键问题不在于杨吴政权会不会换主人——这事轮不到他担心——而是如何把淮南拖下水,让淮南来和朱温纠缠。
这必然是很困难的,因为淮南与王师范不同。王师范的地盘除了靠海的部分之外,全部与朱温辖区相邻——换句话说就是被朱温包围着。因此王师范与朱温一旦交恶,那就是要么战争要么投降,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而杨行密的淮南则大不相同。首先,淮南的实力比淄青要强,朱温对淮南不是没有野心,但清口一战,朱温损兵折将,试探着伸出的魔爪被一刀剁掉,着实让他心疼了很久。此后虽然也有几次小动作,其实本质上是以攻代守;其次,杨行密的地理环境决定他不一定非要与朱温争个你死我活,他完全可以先向西、南发展,待到实力壮大时机成熟,在北上争霸不迟。
随着楼船坐舰轻微的起伏,李曜陷入深深的思考当中。
李巨川跟随李曜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凭借与李袭吉完全不同的风格和其更加狠辣的风格,如今也已经成为李曜的亲信谋士,此次出征也正是他这一类谋士发挥的良机,因此陪在李曜身边的时间比李袭吉还多,此刻也正在李曜的“旗舰指挥室”内。
他见李曜陷入思考,心中也暗自揣摩——待会儿右相定然有话问我,会问什么?我该如何作答?
果然,没过多久,李曜忽然问道:“下己,你说……本相若封杨渥为武宁节度使,领徐、泗、濠、宿四州十六县,吴王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为此发兵北上,不拿下徐泗,誓不罢休?”
李巨川微微有些意外,下意识道:“武宁节度使?感化军如今在朱温手中……嗯?”他说到此处,忽然醒悟过来:“右相是要行二虎竞食之策,以徐泗一镇,引杨行密与朱温争斗不休?”
李曜微微点头。
李巨川略微沉吟,道:“当初曹操也曾用此计因吕布、刘备相争……”忽然闭嘴,暗道:“糟糕,我怎的如此大意,拿曹操去比右相!”要知道,在此时的主流观念中,曹操可是权臣甚至篡臣,名声大大的不妙,所以经常有人一骂欲意篡位的臣子就说“操莽之辈”,由此可见一斑。
谁知李曜对这一比如毫不计较,反倒笑了笑:“曹孟德这一计成了,本相这一计可未必能成。而且最难确定的是,万一吴王与王师范联手之后真将朱温击败,然后占了徐泗要地,会不会野心遂起,进而攻略中原,反成大害?”
李巨川想了想,微微摇头,道:“右相有此担心并不奇怪,但仆以为,自东南发起的北伐,自古成功者极少,听闻吴王如今已然卧病,他麾下大将也逐渐凋零,北伐中原怕是难度不小,胜率不高。再者,以东南而北伐中原,进取北方,南北地势是其制定北伐方略的基本前提……”
李曜倒是配合得很,问道:“什么前提?”
李巨川道:“东南立国,主要是依托长江和淮河,其攻守、进退都是以此二者为基础。此乃江淮防御之正面。但无论以进以退,还须经营好东南之两翼。山东和荆襄是为东南之两翼,经营好此二地,进可以经略中原,退可以保障江淮防御之稳固。山东可以屏护淮泗上游,荆襄可以屏护长江上游。北伐作为一种进取之态势,尤须经营好两翼。其原因是出淮河正面太远,其攻守往往失去依托,而山东、荆襄二地之山河形势则足以作为屏障,也足以作为进取的依托。”
他见李曜静静听着,不插一言,心中也未曾放松,因为他已经知道李曜的习惯是:定计之前广听建议,一旦定计,再无更改。于是又道:“南方北伐成功者少,除了受到内部政治因素的牵制外,北伐方略不当或许也是其北伐无成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是真正的文人士大夫,读史比李曜仔细许多,一举例就是滔滔不绝:“如祖逖北伐时,争于中原,而中原当时正是混乱和动荡的交汇之地。褚裒北伐,师出泗口而趋彭城,结果大败于代陂。殷浩北伐,意在北出许、洛,但先是有张遇据许昌之叛,以致自寿春出兵的计划受挫,后来移兵泗口、下邳方向,又有姚襄反目相攻。谢万北伐,由涡水、颖水北趋洛阳,却以燕兵势盛而仓皇退兵,招致士众惊溃,许昌、颖川、谯、沛诸城相次陷没。谢玄北伐,由下邳进据彭城,遣军渡河守黎阳,又遣刘牢之援邺城,他上疏请求自屯彭城以便‘北固河上,西援洛阳,内藩朝廷’之建议亦为朝议所不允。刘宋元嘉北伐,目标也只在收复河南,结果每次都是旋得旋失。梁代萧衍北伐,战于淮南,与其说是进取,不如说是自保。陈代吴明彻北伐,是趁北方内乱,乘时进取,但也止于淮河南北。”
“你是说,由南伐北,险于中原则必败?”李曜反问了一句。他对刚才李巨川所举例子都不太熟,但他倒是记得南宋时的北伐。当时张浚北伐,意在屏护临安,其布势重在淮河正面,而在两翼担任主攻的岳飞、韩世忠二将则势单力薄。端平北伐,短时间收复二京,也只是重复了刘宋收复河南四镇的覆辙。这么看起来,主力陷于河南,似乎真的很难取胜?
李巨川并未直接回答这一问,只道:“方才所言这些北伐方略上的不当,除了诸如临战指挥之类的失误外,对于东南所面临的地势缺乏整体经营,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正如右相所说,这些北伐基本上都是出淮河正面,争于中原四战之地,攻守形势缺乏依托。这其中又以刘宋元嘉北伐收复河南之战最为典型。这次北伐最能反映出东南政权北伐中原时地势上的弱点及其经营上的不当。”
李曜对刘宋时期的历史知之甚少,他倒是觉得南宋的北伐非常典型,不过作为历史爱好者,李巨川这种级别的智囊做大局分析,他倒也是挺愿意听一听的,当下示意李巨川详细道来。
李巨川微微躬身领命,道:“宋文帝刘义隆为收复河南,先后于元嘉七年和元嘉二十七年两度大举北伐。每次北伐都是宋军趁春夏雨季北进,并迅速打到黄河一线,然后沿千里黄河列戍置守,元嘉七年占领河南后还设立了河南四镇:洛阳、虎牢、滑台、础x,意在凭河而守。但是很可惜,等到秋高马肥的时节,北魏铁骑南下,刘家在河南的防守便很快崩溃,所以两次北伐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虽然北伐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刘义隆指挥有误。不过右相是兵法大家,仆岂敢班门弄斧?仆只是以为,刘义隆北伐目标的选择颇有问题。”
李曜心道:“这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连刘义隆这个名字也只是‘似有耳闻’,至于他是怎么‘指挥有误’的,那可是当真不知道。”不过这话自己心里清楚就行,没必要犯傻说出来,再说……说出来只怕李巨川也未必相信。
李巨川见李曜没有表示,还以为他正听得认真,当下不敢大意,仔细为李曜分析道:“右相,刘义隆北伐,其志只在收复河南,但河南乃是中原四战之地,即令能攻之,未必能守之。宋军攻占河南后,沿千里黄河列戍置守,兵力薄弱;黄河虽险,却并非不可渡涉,尤其是寒冬,河冰坚合,可以无船而渡,若是如右相今次这般,有着强大水军,那更是千里黄河处处可渡了!而且,早在元嘉七年,北魏就已将赫连夏逐出关中,这样一来,北魏以河东为根本,左拥河北,右据关中,虎视中原……”
李曜听到此处忽然心中一动,暗道:“若是晋王不在,而我能想办法继承河东,再想办法得到河北,可也就跟北魏当年的形势差不多了。”
李巨川不知道李曜走神,仍在分析道:“那年,到彦之进兵之时,北魏正谋伐柔然,群臣们顾虑刘宋,崔浩断言:‘设使国家与之河南,彼亦不能守也。’所恃者乃在北魏对中原所拥有的地理上的优势。刘义隆所面临的问题实际上应该是如何遏止北魏咄咄逼人的南进势头,而不是河南的攻守。所以刘义隆北伐,每次都只图河南,实非长远之计。倒是刘宋青州刺史刘兴祖上表所言进兵之策比较可取。”
“元嘉二十九年,刘义隆趁北魏太武帝之死再谋北伐,刘兴祖上表言:‘愚谓宜长驱中山(定州),据其关要。冀州以北,民入尚丰,兼麦已向熟;因资为易;向义之徒,必应向赴。若中州震动,黄河以南自当消溃。臣请发青冀七千兵,遣将领之,直入其心腹。若前驱克胜,张永及河南众军宜一时渡河,使声实兼举,并建司牧,抚柔初附。西拒太行,北塞军都(居庸关),因事指挥,随宜加授,畏威欣宠,人百其怀。若能成功,清壹可待。若不克捷,不为大伤。’可见刘兴祖吸取了前两次争中原而无功的教训,建议自山东进兵河北,堵塞太行山诸隘口,将北魏遏制在河东以内。若河北底定,则河南自然落入宋军之手。仆以为,这恐怕才是北魏为之担忧的一种前景。元嘉七年北伐时,北魏崔浩曾对太武帝分析说:‘臣始谓义隆军来,当屯止河中,两道北上,东道向冀州,西道冲邺,如此则陛下当自讨之,不得徐行;今则不然,(宋军)东西列兵,径二千里,一处不过数千,形分势弱,以此观之,不过欲固河自守,无北渡意也。’在崔浩看来,宋军若在抵达黄河之后,进攻河北,北魏形势就很危险,太武帝须亲自率军抗击,刻不容缓。由此可见刘兴祖所言进兵之策可谓极富胆略,且洞悉宋魏对峙的战略形势。不过,此策非雄才大略之主不能行之,刘义隆志望、见识均不及此,故未采纳。”
李巨川说到此处微微一叹,才继续道:“刘家之北伐均以失败告终,还招致北魏的大举反击,尤其是元嘉二十七年的那次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