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半月的夜空-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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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她没有一天不用挨针的,不过她还是很有礼貌地点头。
「是。」
一针定江山吧,亚希子告诫自己,这可不是她在自吹自擂真的不是她在自吹自擂,谷崎亚希子打点滴技术实在有够烂。她这个人总之就是粗枝大叶,即便拥有冲进急转弯路段的气魄,却缺乏能将细致工作处理得宜的细腻。但是,神这次是站在她这边的,针顺利刺入血管。
「喔,进去了。」
她在开心之余,不由自主地笑了。
一抬头,少女也在笑。
「不痛喔。」
「真的?」
「是啊。」
「我果然是有才能的耶,才华洋溢到甚至都要满出来了。妳的血管还可以一针搞定,我看全天下大概也只有我才做得到。」
她想逗少女笑,夸张地持续这么说,一边把点滴架拉过来,然后调整液体滴下的速度。
「谷崎小姐。」
「嗯,怎么了?」
「妳知道《高濑舟》吗?」
「那是什么?」
「是小说,森鸥外写的。」
她勉勉强强只听过MORIOGAI,(注:森鸥外的日文读音)这样的人名。
「我对这方面完全不懂耶,以前上国语课多半都在睡觉。那本《高濑舟》是什么样的故事?」
「杀人的故事。」
「杀人?」
「是的。」
少女一边说出这个让人骚乱不安的词汇,同时却平静地点头。
全力冲刺,当然是全力冲刺,压根没想到什么身体的问题。飞奔进入世古,双脚不时踢到路旁那些让小巷子显得更为狭窄的盆栽,一边马不停蹄向前跑。升到头顶正上方的太阳,光线甚至延伸至狭窄的世古中,我和司、还有我们的影子就在冬天冰冷的光线中举足狂奔。一身漆黑毛色的猫横躺在路上晒太阳,注意到我们跑近正想起身,我们却已从牠身上飞越而过,回头一看,猫咪正丛艾惊的样子凝视我们,不好意思啊,猫咪,对不起吓到你了。一钻出世古,白色货车的货台随即映入眼帘。
太子了~~!追上了啊啊啊啊啊~~!
货车正停在约十公尺以外的地方,货台上满是堆积如山的纸类垃圾,耳边传来砰一声车门关上的声响,也就是说作业员阿伯已经坐上车了。
我大叫。
「请等一下!喂!拜托等一等!」
但是,引擎发出低鸣后开始往前驶去,我伸出的手不但没碰到货台,反而一口气离我远去。
不行了!
又没赶上!
可恶!
「走掉了吗?」
追上来的司问。
点头的同时我又举足狂奔。
「嗯!可是还有下个地方!下一个,下一个!」
「嗯!」
于是,我们又再度举足狂奔。
怎么可能放弃啊!
少女所述说的故事概要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在江户时代的京都,顺着高濑川而下的船称之为「高濑舟」,会被押上高濑舟的全都是被流放外岛的罪犯。有一次,负责监视罪犯而坐上船的武士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当晚被押上船的罪犯表情格外开朗明亮。凝视月亮的双眸微微散发光芒,甚至好像还有闲情逸致享受饶负情趣的景致。一般被押上高濑舟的罪犯大多长得穷凶恶极,又或者因为被捕的懊恼,或是犯罪后的窒息感而整张脸扭曲可憎,但是今天的男人却只是很开朗地笑着。男人的罪刑是杀害弟弟,既然亲手杀害手足,不论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多少也都会受到良心谴责吧。难道,他是连那种罪恶感都已经丧失的恶人吗?不对,武士不这么认为。武士后来一时心血来潮出声攀谈,问他「为什么笑」。罪犯这么说:自己一直以来过着悲惨的生活,穷得不得了,但是如今因为被判流放外岛,从官衙领了点钱。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不过对于之前始终在赤贫中挣扎的自己来说已经算是一大笔钱了,一辈子从没拥有过这么多钱,自己至今连这么一点点钱都存不了。即便是流放外岛的刑罚,对于男人而言却似乎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之前在京都的生活已经够艰苦了。男人沐浴在月光中的脸庞不论怎么看都是那么爽朗,很明显地没有半句假话,武士对于男人如此纯粹的态度大感惊讶,简直像是毫无杂念一般。这个男人到底为什么会杀害弟弟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武士问:「你为什么会杀死亲弟弟呢?」
亚希子也问:
「那样的男人为什么会下手杀死亲弟弟呢?」
我们拐过八百年前早就关门大吉的随意烧餐厅所在街角,隔壁同样是八百年前早就关门大吉的钟表店,据说那里以前很赚钱,那栋建筑物是西式风格,总感觉是大正或明治时代的建筑,伊势这边不止「町屋」,像这种「洋馆」也很多,譬如近铁的宇治山田车站就是一栋气势非凡的美丽西式建筑。过去的伊势一定就是人家说的那种高水平文化都市吧,只不过如今也只剩下过往繁华的残影罢了。不久后,我和司冲进大概五公尺的短隧道中,就在近铁的高架正下方,短隧道中已经脏兮兮的墙面上到处都是涂鸦。「最喜欢T君」、「伊势高中绝对合格」、「LOVE&PEACE」、「约翰死掉了」、「那又怎么样」,其上罗列着无聊的词句,毫无意义、不值得一看。然而当我一边奔跑时,那些文字却特别鲜明地映入眼帘,根本就不想看的文字还是会逐一看下去。「明天搬家、伊势再会」、「鬼大佛烦死人了」、「不想上学」、「失恋了」、「这还会有下一次的恋情啊」、「是吗」、「有时候啊」、「会有吗」、「会有的、打起精神来」、「谢谢」。似乎正巧有电车经过,头顶传来喀当喀当的巨大声响,除了那声音以外什么都听不到,就连自己的喘息声都被完全淹没。一出隧道,无法完全适应光线变化的双眼顿时眼花撩乱,所有飞入眼中的事物都是一团白,那时候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裕一!」
是司。
「这边!刚刚是走这边!」
他的手大幅朝右边挥动。
我停下脚步,脑袋中仍隐约回荡电车卡当卡当的声响。
「咦?什么?」
「我刚刚就一直在叫了!可是电车又很吵!我是说回收车往这边走了!快点!裕一!」
「喔,喔!」
我再度冲进才刚钻出的隧道,绝对要追上回收车,一定要把里香的书拿回来。
我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马不停蹄地往前跑。
「那样的男人为什么会下手杀死亲弟弟呢?」
听到亚希子的问题,少女说:
「因为他非常珍惜自己的弟弟。」
「这话怎么说?」
「那个哥哥曾说过始终过着悲惨的生活吧。」
「啊。」
「可是,后来变得更悲惨了,弟弟自从生病后就卧病不起。他们家本来就够穷了,这么一来只会让人觉得日子更难过吧。所以,有一天当哥哥回到家时,弟弟就已经倒在血泊中,喉咙上插着一把剃刀」
「自杀?」
是的。
那真是一对彼此信赖的兄弟吧,对兄长造成负担而内心痛苦的弟弟想自己了结生命,希望能让哥哥过得轻松一点。但是插到自己脖子上的剃刀却没有命中要害,只有鲜血和空气不断从伤口涌出,就在此时哥哥回来了。
「帮我拔出来吧,弟弟这么说。让我痛快一点吧。」
「然后呢?」
「拔出来了,那时候有某部位被切断,弟弟他就痛快多了。」
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少女补充的话语并非「死了」,而是「痛快多了」。是的,或许正如她所说的,弟弟死了以后就痛快多了,那也是他的盼望。然后,只剩哥哥被留了下来,杀人的哥哥。
「谷崎小姐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那个人可以算是杀人吗?反正就算放着不管,弟弟到头来也会死吧,哥哥也只是想帮弟弟脱离苦海而已呀。就算那样也可以算是杀人吗?」
亚希子伫立在病房中凝视少女的脸庞,她到底想问什么呢?
「这个嘛,就法律层面而言江户时代的法律怎样就不清楚了,可是以现今法律来说,大概算杀人吧。」
「是啊。」
「不过,总觉得怪怪的就是了。」
「是啊。」
「毕竟作哥哥的帮弟弟实现了最后的愿望。」
「是啊。」
大概是说话说累了,少女大大吐了口气,小鸟般的胸部一边上下起伏,两人像这样陷入沉默。隐约可以听见医院内的喧嚣,某人正在怒吼、某人正承受怒吼、笑声、护士跑步的声音,不回去不行了。
「点滴结束以后就按护士钤喔。」
她说着正想步出病房时,少女从背后叫住她:
「谷崎小姐。」
「嗯?」
「妳不觉得不管是哥哥或弟弟都是幸福的吗?哥哥或许的确是杀人了,弟弟也或许的确是被杀了,但是他们两人曾经深深地互相信任吧。他们两人或许做错了,不过正是因为相信才会做错的吧。这样的话,妳不觉得他们是幸福的吗?比起无法相信任何人,也无法被任何人信任就死去,还要幸福干倍、万倍吧。」
「我觉得」
才刚开口,亚希子就将其后的话语全吞进肚子里,话一吞进去的同时,她也就完全搞不懂自己原本到底想说些什么了。亚希子无法离去,也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凝视少女。少女病得很重,她本人也非常明白。想以安慰话语蒙混过去,少女的瞳孔又过于认真,不过才十七岁就要数着本身还剩下多少日子好活,是什么样的心情呢?这是健康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了解的,不论职业是什么护士,不论照顾过多少病患,无法了解的事情就是无法了解。
「里香。」
「是。」
「很令人意外的,幸福说不定就在我们身边打转呢。瞧起来只是颗无聊的小石头,拿起来一看或许会闪闪发光喔。」
「什么意思啊?」
啊哈哈,亚希子笑了。
「抱歉,没什么特别意思,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喔。」
此时,里香眉间突然一皱。
「妳该不会是在说裕一吧。」
亚希子起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在数度反刍自己的话过程中,好不容易才终于察觉。里香似乎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是种比喻,也就是说「在身边打转的无聊小石头」「裕一」呀。自己并不是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情况下说出这番话来的,听她这么一说倒也有「原来如此」之感。
「那还的确是无聊的小石头耶。」
「是啊。」
她格外确定地点头。
所以,也让亚希子想追问。
「那个不行吗?」
「不行。」
立刻回答。
「哪里不行?」
「太懦弱了。」
果然还是立刻回答。
感觉上这根本就不是值得讨论的问题。这也难怪吧,像她这样的美少女,怎么可能为了那种白痴、懦弱又没骨气,同时却又整天只顾虑旁人目光的家伙倾心。会发生那种事,一定需要某种奇迹,须要惊人的奇迹抑或是勇气。
亚希子苦笑着说:
「那个懦弱鬼的确不行耶。」
我们回头又钻过隧道时,目光停驻于方才没注意到的涂鸦上。红色心型符号,正中央写着英文字母K,大概是哪里的某人喜欢这个叫K的家伙吧,但是那颗心是裂开的,不知道是谁事后又在那颗心上画一道裂痕。混蛋,焦虑之余,我在心底狠狠咒骂,少随随便便就把人家的心割成两半啦!你哪有这种权利啊!像你有时候也会喜欢上别人吧!我一边发泄几近借故迁怒的怒气,边钻出隧道。
「在那边!」
司所指的前方可以看到货车后方货台,车子正要开动,货车的货台彷佛在嘲笑往前冲刺的我们一般逐渐远去。我想起刚刚看见的心,被画上裂痕的心,之后要先去把那裂痕弄掉再说。当然,做那种事毫无意义,没有人会发现,就算这样也无所谓,反正先弄掉再说。一拐过转角货车已经不见了,右边?还是左边?往身边一看,司也正在犹豫,已经没时间再拖拖拉拉的了,事到如今也只有赌一把。
「走啰!」
我大叫,随即窜进右边世古,司从身后跟来,这把要是赌输的话可能就找不到回收车了。里香的书就会被载走,再也找不回来,会被里香高声怒骂,会被发脾气发个没完,三天都不会再跟我说话,不,可能是一个礼拜。但是比起这一切,更恐怖的是那么一来就会伤害到里香。我呼呼呼地吐出发臭的气息,一钻出世古,眼前只有一条空荡荡的道路,到处都没看到回收车。追上来的司同样环视四周,随后双肩颓然落下,叹了一口气。那是非常响亮的叹息声,那声响让我感到益发沮丧。
「那个裕一」
别安慰我啦,司。我在心底以充满刺的语调说那几乎是借故迁怒。整件事都不是司的错,错的全都是把书掉在房间里的我。这种事我还明白。可是我就是讨厌被人家安慰。这样不是显得更窝囊吗?喂,司,不要用那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啦。
噗嗡~~
那个声响随后传来,白色的东西同时驶过眼前,但是,为了要撑起自己那颗残破的心就已经耗尽全身精力,此时的我根本无法了解眼前景象的意义,就只能像个笨蛋伫立于原地发呆。
搞清楚状况的是司。
「裕一!」
他大叫。
「是回收车!」
我往右一看,正如司所言,回收车就停在那里,作业员阿伯还足以那绝佳的合作默契,嘿咻嘿咻地把整掴杂志或报纸往货台扔。看来似乎是绕了一大圈,才开到我们这里来。
「啊!啊!在那边!」
我呆指着。
「嗯!」
司比我冷静多了。
「走吧!快点!」
「喔,喔!」
我跟着往前奔跑的司背后追上去,还差十公尺、五公尺、三公尺,阿伯没注意到我们就坐上驾驶座。我们当然是大吼「请等一下」,可是他们似乎完全没听到那声音,引擎轰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