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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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怎样,当她学著那种扭扭捏捏的身法,向我走来时,我都有一种滑稽之感。
她来到了我面前,轻佻地甩了她的手提包,在我身上踫了一下︰“喂,你来作甚么
,是来找我的么?我见过你?”
我忙摇头道︰“没有。”
她仍然不信,侧著头打量著我,忽然道︰“你别抵赖了,我记得,我在香香做的时
候,见过你,怎么?追上门来了?”
我不禁啼笑皆非,我根本不知道她口中说的“香香”是甚么地方,但是,我也可想
而知那是甚么所在。我知道我绝不能和她多夹缠下去的。
所以,我以十分严肃的神情道︰“丁小姐,我是警方人员,来调查一些事!”
那少女的脸色变了一变,变得十分难看。
虽然她的身裁很美丽,但这时,她的那种神情,再加上她脸上浓得五色纷呈的化装
,却使我想起京戏中的怪异面谱。
她撇著嘴,冷笑了一下︰“你是警员!”
然后,她又作出了一个更轻蔑的神情来,一面转身走了开去,一面问道︰“做警员
,有多少钱一个月?”
我想告诉她,有很多人做警员,不单是为了挣那份和很多职业比较起来,少得十分
可怜的薪水。但是我考虑她绝不是我讲这种话的对象,所以我并没有将我要说的话说出
口来。
我只是道︰“丁小姐,你父母呢?”
“谁知道?”她摇摆著身子,向屋中走去。
当她一脚踢开了那铁皮门的时候,她突然大声叫了起来︰“有人找你!”
她那一下突如其来的叫声,将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有一个人躺在木屋中,而且一
眼就可以知道,那是一个毒瘾十分深的吸毒者。翻著死鱼珠子一样的眼,望著我。
我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四部:一个家庭
我想叹这口气很久了,但一直忍著,直到我见到了那男人,才忍不住了。
丁阿毛的家庭情形,我虽然还未曾细问过他家庭中的任何一员,但就我现在所见的
一些,已经可以有一个梗概。
丁阿毛,有一个吸毒的父亲,有一个至多不过十六岁,但已在过著娼妓生活的妹妹
,还有五六个弟弟,他自然不可能有一个好的母亲。
这样的一个少年人,生活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我突然感到,我不应该那样苛责丁
阿毛不像人,因为他甚至没有机会来学如何做人!
那男人看到了我,伸出发抖的手指来指著我︰“你……你是……”
我沉声道︰“你是丁阿毛的父亲?”
那男人皱著眉:“丁阿毛?是的,是的,他又闯了祸?他在外面闯祸,不关我事,
先生,抓他去坐牢好了,不关我事!”
我又叹了一声︰“你放心,他不会再闯祸了,他死在拘留所。”
我本来不想那么快就将丁阿毛的死讯讲出来,但是,我看到那男子实在太麻木,只
怕不用那坏消息去刺他一下,他甚么也不会讲!
然而,当我说出了丁阿毛的死讯之后,那男子看来更像是泥塑木雕!
他站著不动,眼珠中一点光采也没有,像是两粒黑色的、腐烂了的木头,他的唇发
著抖,但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看到这种情形,不准备再逗留下去,可是,刚才冲进屋去的那少女,发出了一阵
轰笑声,又从屋中走了出来。
她一面笑著,一面道︰“甚么?阿毛死了?哈哈,他也会死?他比我先死?哈哈!
”
由于我对丁阿毛的厌恶已经稍减,而且,对于丁阿毛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我也对
他生了一丝同情心,是以对那少女的这种态度,十分不值,忍不住道︰“他是你哥哥,
他死了,你那么高兴作甚么?”
那少女一听,突然冲到了我的前面来,咧著嘴,现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尖声道︰“
我自然高兴,恨不得是我弄死他!”
我冷冷地道︰“一个小姑娘,不应该有那样狠毒的心肠的!”那少女怪声笑了起来
,她一面笑著,一面泪水从她的眼中,流了出来,她的眼泪下得如此之急,倒大大出乎
我的意料之外。
她急速地喘著气,嘶叫著︰“我不是小姑娘,我早已不是小姑娘了,我十四岁那年
,已不是小姑娘了,你知道我为甚么不是小姑娘?”
她的泪水,将她脸上的化妆品全都弄模糊了,令得她看来很可怖。
可是,她继续讲出来的话,却更令得我的身上,起了一股极度的寒意。
她一面笑,一面流著泪︰“那一天,阿毛说请我看戏,可是却将我带到一间空屋,
那里,有五六个人等著,他们全是阿毛的朋友,他们逼我,先是他们的大哥,然后是别
人,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越来越尖利,随著她的笑声,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在发抖!
她自己的身子也在发抖,只有那男子,还是像僵尸也似,站立不动。
我苦笑著,开始感到随便给人同情,实在很危险,因为你永远无法明白人会做出甚
么可怕的事情来!
那少女一直笑著,拍著手,跳著︰“他死了,我自然高兴,他是怎样死的?我总希
望著他被许多蚂蚁,慢慢一口口咬死!”
她突然向我伸过头来,我忙不迭后退,她一个转身,便向屋中窜了进去。
我呆了半晌,向那男子望去,只见那男子用衣袖抹著鼻孔,向我发出一种十分呆滞
的笑容来︰“先生,你可以给我……三五元钱!”
我有一种强烈的要呕吐之感,我陡地扬起手来,若不是在刹那间,我看到那男子的
模样,实在经不起我的一掌,我早已重重掴了上去!
我的手僵在半空,而我对那男子的怒意,一定全在我的眼中,露了出来。是以那男
子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我狠狠地道︰“畜牲!”
他真是畜牲,只有畜牲,才对下一代只养而不教,也只有畜牲,才盲目的只为生命
的延续而繁殖,在那样的目的下,下一代才越多越好。
但我们是人,人和畜牲不同,我们的下一代,像畜牲一样,只有生命就可以了?像
那男子那样,有八个孩子,他有甚么方法给这八个孩子以最起码程度的教育和正常的生
活?
我骂了一声之后,又骂了一声。
那少女又从屋子走了出来,我楞了楞,我几乎认不出是她。
她已将她脸上的化妆都洗去,面色苍白得十分可怕,但是在洗去了所有的化妆之后
,她显得很清秀,也带著相当程度的稚气。
她的声音很平静︰“别骂我爸爸!”
我呆呆地望著她,如果她仍然像刚才那样,画著大黑眼圈,一副令人作呕的样子,
说不定连她我都会骂进去,但是现在,我却骂不下去。
她仍然在流著泪,但是她的神态却很平静,她来到了她父亲的身边︰“你真不中用
,进了两次戒毒所,还是一样不断瘾!”
那男人的手在发抖,他道︰“阿玲,你知道……那东西上了瘾,戒不掉的!”
我直到这时,才知道阿毛的妹妹叫“阿玲”。
我忍不住回了一句︰“你既然知道戒不掉,为甚么要上瘾?”
那中年男子翻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阿玲推著他走进了屋中,转身出来︰“别逼
他,他为了养我们,天天开夜工,不够精神,才吸毒,你知道么,他要养八个孩子!”
阿玲显然认为她讲出了她父亲不得已的苦衷,我就会同情他了,但事实上,我却感
到了一阵反胃,我冷冷地道︰“他为甚么要生八个孩子?我不相信他的知识不如你,你
也懂得用避孕药,他为甚么不用?”
我的话自然是极其残酷的,是以也使得阿玲的脸色更苍白。
她望了我片刻,才叫道︰“走!你走!”
我冷笑著,道︰“我还不想走,我要知道,丁阿毛平时和一些甚么人来往!”
阿玲的面色变得更难看︰“我不愿提起那些人。”
我将语气放温和了些︰“阿玲,我知道那些人欺负过你,你不愿提起他们,但是,
我要找他们,你受过他们的欺负,更应该帮助我去找他们!”
阿玲的呼吸变得很急促,她胸脯急促地起伏著,然后,她点了点头︰“好,他们常
聚会的地方,你是找不到的,我可以叫阿中带你去。”
她扬声叫了起来︰“阿中,阿中!”
在通到天台来的那扇门前,立即出现了一个年轻人,我一看到他,便不禁呆了一呆
。
那年轻人,就是我叫他让开,他忽然凶性大发,向我一刀刺来,被我踢下楼梯去的
,他就是阿中?阿玲叫他替我带路?
阿玲实在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女孩子,她已在我疑惑的神色中,看到了我心中所想的
事,所以,当阿中迟疑著,还未曾向前走来时,她便道︰“阿中很喜欢我,他会听我的
话。”
我摊了摊手︰“我们刚打过架。”
阿玲勉强笑了一笑︰“那不要紧,打架,太平常了。”
阿中慢慢向前走来,他的眼光之中,仍然充满著敌意。阿玲叫道︰“走快些,阿中
,替我做一件事!”
阿中一跳便跳了过来,阿玲道︰“阿毛平时和那些人在甚么地方,你知道?”
阿中连连点著头。
阿玲向我一指︰“带这位先生去,听这位先生的话,别再和他打架了。”
一听到“打架”,阿中不禁摔了摔手腕,那是他刚才被我一脚踢中的地方。我先向
他伸出手来︰“已经打过架,那就算了。”
我伸出手来和阿中相握,十分勉强,因为将我和阿中刚才相遇的情形,形容为“打
架”,太轻描淡写,刚才,当阿中用小刀向我插来之际,那是不折不扣的残杀!
我和阿中握了手,阿中很不习惯和人家握手,这从他的面部肌肉也几乎僵硬了这一
点可以看出来。
然后他道︰“跟我来。”
他向我讲了一句,又望向阿玲,当他望向阿玲的时候,他的眼光之中,充满了企求
的神色。
然后,他嗫嚅地道︰“阿玲,你……你今天不用上班了么?”
阿玲转过身去,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向前走出了一步,然后才道︰“等你回来了再
说。记得,你将他送到就回来,别让他们看到你。”
阿中连忙答应著,在他的脸上,又闪过了一丝快乐的神采。我可以说还是第一次在
阿中那样类型的年轻人脸上,看到那样的神采。
阿中向我点了点头︰“跟我来。”
我们一起走出了那屋子,走出了那条小弄,一直向前走著,我道︰“可要坐车?”
阿中摇头道︰“不用,走去就行了。”
我离得阿中很远,在考虑了一下之后,我道︰“阿中,问你一个问题。”
阿中望著我,点了点头,我道︰“阿中,刚才,你为甚么一听得我叫你让开,你就
用刀刺我?你知道,我若不是闪得快,可能给你刺死!”
阿中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他的嘴唇掀动了几下,过了好半晌,他才道︰“我,我
不知道。”
“你一定有原因的,你只管将原因讲出来,我一定不怪你!”
阿中不但是嘴唇在抖著,连他的脸上肌肉,也在不断地抽搐著,他的声音,变得极
其难听:“我……钟意阿玲,我……很喜欢她。”
“那,又怎样?”
“我很喜欢她,”阿中重复著︰“我要娶她做老婆,可是……可是我却和她讲话的
机会也没有,她不是睡觉,就是去上班,有一次,我到她上班的地方去看她,我看到一
个胖子掀起她的衣服,用手指用力在捏她的奶,她一定很痛,她忍著不说痛……”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阿中的眼中,已有泪水迸了出来,他继续道︰“我刚想拉开那胖子的手,那胖子却
大声喝我,叫我走开,我……当时就……”
“打了那胖子?”
“是的。”阿中点点头。
我没有再出声,阿中在停了片刻之后,又向前走去,他道︰“后来,我坐了三个月
牢,但是我一样喜欢阿玲,虽然她每天都被不同的男人摸奶和与他们……”
阿中用力捏著手,他的手指骨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来。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不必再问下去。
我们之间谁都不再出声,阿中一直低头走著。
走了足有二十分钟,才来到了另一条小巷口。那小巷更窄得可怜,是两堵高墙之间
,大约只有几呎宽的一道隙缝。
而事实上,那隙缝中盖著不少铁皮屋,可以供人走来走去的,只有一两呎左右而已
。
阿中压低了声音︰“第三间屋子是他们的,阿玲就是在那屋子中──”
阿中讲到这里,他显然难以再忍受,立时转过身,迅速地奔过马路,消失在人丛之
中。
我站在巷子口,已经可以听到从第三间铁皮屋中传出来的喧闹声,那是一种难以形
容的喧闹声,这些声音自然全是人发出来的,可是却毫无意义,如果原始人一直就是那
样无意义地叫嚷,那么一定不能在日积月累之下,形成语言。
也就是说,那些人那时的叫嚷声,比原始人还不如,就像是一群疯狗!
我慢慢向前走去,第一间铁皮屋,是一家“理发铺”,一张看来难以承受一百磅的
木椅,一块已黄得根本照不到甚么人影的镜子。
在一只铜盘架子之旁,一个老头子木然坐著,看到了我,只是略略抬了抬眼,仍然
那样地坐著。
我急忙走过去,不忍心向那老人多看一眼,因为我实在分不出那老人坐在那里,和
他躺在棺材中,有甚么分别。
第二间铁皮屋的门锁著。
第三间铁皮屋的门一定被人在里面不断地摇著,是以发出巨大的声响,我在门口站
了片刻,猛地拉开了门。
一个人随著那扇门被拉开,而跌出来,我连忙伸手一推,将他推了进去。
刹那间,声音静了下来。
我看到屋中有六个人,五男一女。两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挤在一张铁床上,那女的
年纪很轻,身上的衣服皱成一团,她挤在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之间,她的手放在一个
男孩子的胯间。
另外三个人,有一个蹲著,一个站著(被我推进去的那个),另一个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