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红尘尽处-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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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当初不入宫,嫁个公侯将相,至不济,也是个正夫人,哪像今日,就这么熬着,老了、丑了、胖了,连个儿子也留不住,还要跟群小女娃争宠……惠妃呆着脸想自己的心事,却看见留瑕又出现在席上,正与裕王福晋、恭王福晋说话,衣裳发饰虽丝毫不乱,但是眉间眼底,那抹慵妆妩媚、未饮先醉的少妇韵味,怎么藏得住?
惠妃凝视着留瑕,仿佛从未见过,也许是带着醉意,她发现留瑕其实并不算特别漂亮。众妃之中,脸蛋儿最美的当属敏嫔;说冶艳,没人比得过宜妃;说端庄,留瑕也比不过德妃;说温柔,更不及荣妃;说雍容华贵……惠妃失落地笑着,谁的珠宝首饰能比她多?可就是这事事不及群妃的留瑕,占尽了群妃不能比的宠爱。
宜妃大概喝得太多,开始胡天胡地说醉话,头上珠翠颤巍巍地抖动着,一闪一闪的像是泪光,郭络罗贵人跟她的宫里人连忙将她送回去。惠妃静静地坐在原地,喝一碗冷了的鸡汤,调羹倦倦地翻着,把鸡汤上凝着的一层油翻掉,她喝了一口,皱着眉咽下去,就把碗推开了,对旁边的安嫔说:“一碗汤不知道加了几担盐,咸得发苦。”
安嫔笑了笑,筷子点了点空空如也的碗盘:“我一口也没吃,在宫里吃饱才来的,这哪叫御膳?真不知打哪儿选来这些个该打的御厨。”
“这都是家传把式,有的从盛京带来的,有的是前明留下来的,不做事也是厨子,一代传过一代,也就一代不如一代了。”惠妃厌恶地看着满桌看来丰盛、其实没几样能吃的菜,勉强笑着说。
安嫔眯了眯眼,羡慕地看着太后、太妃那一桌,太后身边有两个空位,她有些酸溜溜地说:“几十桌里,只上头那桌是真正的御膳,讨得老佛爷、皇上喜欢,就有赏,哪管我们底下人吃冷饭、喝凉汤呢?”
“安姐姐这话是正理。”一个已经进宫多年的贵人陈氏抿着嘴笑,冷冷地扫了上席一眼,“要我说,我们这群满汉妃子是投错了胎,要是个什么王爷的孙女外孙女,自然是吃热菜、喝热汤了。”
众人互看了一眼,有个老资格的低等嫔御要讨席上一妃一嫔的好,斟酌了一下,紧张地笑了笑说:“若是个王爷的孙女,还不只吃热席,就换个衣裳的时间,搞不好就有了龙种呢?”
“这话说得太好了。”安嫔鼓励似的向那妃子一笑,看着留瑕与康熙连袂走到太后身边的空位,有说有笑,安嫔眼尖,瞧见康熙的左手放在留瑕腰上,更是冷笑不绝,一扬下巴,示意大家看去,“就这个样子,要做六宫之主?若真有了龙种,只怕又是个海兰珠。”
众人心中一凛,有太后的场合,她们不敢提起董鄂妃,恰好太宗也有个下场不好的宠妃——太皇太后的亲姐姐、宸妃海兰珠,产子而殇,最后一病不起。太祖、太宗、世祖三代,都有斩不断的情孽,康熙这一代……众人都感觉到宿命似乎就拍着翅膀在紫禁城上盘旋,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夜深了,太后首先道乏离席,康熙也跟着走了,众人也就三三两两地散去。惠妃故意走在最后,她绕到承乾宫附近,看见一刻钟前说要回乾清宫的康熙,拉着留瑕的手,走进了承乾宫。
然而,这些闲言闲语无法阻挡留瑕成为六宫之主的现实,相反地,呈现出来的情形顺利得出乎康熙意料之外。留瑕与裕王福晋的友好,使得外命妇们全都倒向承乾宫,透过大福晋,以大阿哥为首的纳兰氏族也从原本的猜忌,转为不置可否的暧昧态度;国丈佟家原就是留瑕的干娘家,拥护太子的赫舍里家族更为积极地替留瑕收买人心,晋位贵妃完全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康熙三十年开春的后宫第一事,就是下贵妃册文,由太子师傅、学士李光地持节,带着簇新的贵妃朝服、朝冠、册宝前往承乾宫册封。
留瑕先在自己宫中受封,换上贵妃冬朝服,受四妃、五嫔、诸贵人常在答应行礼,再受外命妇行叩头礼,最后率众人前往乾清宫叩谢皇恩。
这本是一叩头就完的事情,但是康熙郑重地换好朝服,头上是三层宝塔式冬朝冠,内里铺着黑狐皮,顶上加金缕丝镂空金云龙嵌东珠宝顶。宝顶分为三层,底层为底座,有正龙四条,间饰东珠四颗;其他两层各有升龙四条,各饰东珠四颗;每层间各贯东珠一颗;顶部再嵌大东珠一颗。
身上则是明黄地彩云金龙妆花缎海龙皮朝袍,圆领、大襟右衽,披领与朝袍相连,明黄缎面织金龙纹,用五彩丝线织祥云和平水江崖纹。外镶石青色织金缎及三色金边,衣身边缘及披领镶着黝黑出锋的海龙皮,马蹄袖口镶熏貂,袍内以天马皮衬里。康熙正襟危坐在乾清宫里等着留瑕,众位大学士、内大臣退到偏殿,看着这群女人过来。
为首的留瑕穿着那一身簇新的贵妃冬朝服,海龙皮领金黄缎绣彩云金龙八团龙袍,马蹄袖上则是石青缎绣五彩云金龙。外套着朝褂,这朝褂其实是圆领对襟、缺袖后开裾的长坎肩,前胸后背各织绣正龙一条,腰间绣行龙四条,下幅绣行龙八条,下摆则织有寿山福海。头上一顶熏貂为里,外面三层宝塔式、层层迭着金凤、珍珠、冬珠、金累丝青金石,后面垂着葫芦形的熏貂出锋护领,用明黄丝绦系住。
这一身朝服虽说累赘,穿戴起来却容光焕发、明艳动人。大学士张英隔着小小的玻璃窗洞看了一眼,回头拈须微笑:“内人那身一品诰命服,虽说看着也差不多,可穿上去,总觉得像灌饱的肠似的,今日一见,娘娘就是娘娘,真让我这老头子开了眼界。”
“那是,我也见过前头几位贵妃娘娘,可这位,倒不怪皇上疼宠。”李光地刚从承乾宫回来,他年轻时是个风流才子,也看着外头这场热闹,笑着说。
索额图抽着水烟,满意地看了这两位汉臣一眼,嘴上却淡淡地说:“皇上后宫虽说不少,但是对慧妃娘娘,看来是一片深情。”
“索老相可要早些改口,现下是慧贵妃啦!”太子的另一位师傅熊赐履刚从河南回来,他原是理学大家,又与李光地有隙,只是今日大约是气氛轻松,显得不那么拘谨。他抚膝说:“这位娘娘听说很安分,这样也好,只要不牵扯到朝政,爱怎么宠是皇上自己的事儿。”
“熊老师这话在理,依着我说,男人,谁不希望有个解语花?皇上是圣明天子,年届不惑、功业有成,儿女妃嫔成群,可在这上头,也是一样。皇上前些日子看着有些烦躁,我都不敢多说笑话,现在有贵妃娘娘撒撒娇,我们这些办事人就算是‘小秃跟着月亮走——多少沾点光’吧?”李光地拿下大帽子,拍了拍剃得干净的前额,打趣着说。
索额图微笑,他向来自矜身份,不太与这些汉臣多攀谈,但是今日兴致看来不错,他说:“那我回去要拿内人的头油抹一抹,看能不能多沾些光了。”
“那要斟酌着擦,别抹得太多,光没沾着,粘到了苍蝇。”
明珠的声音凉凉地从门外飘来,话音刚落,人就晃了进来。脸上却含笑,进门团团一揖,对每个人都拍着肩、握着手,按着旗下人规矩,家中大小问候过了,才斜欠着坐到索额图对面,拿出一支旱烟,塞进烟丝。这两人已经是十多年的仇家,明争暗斗了不知多少回,但是索额图熟练地拿了纸捻点燃,明珠烟管一偏,纸捻上的火星子落进烟锅里,碰到烟丝的那一刹那,一缕青烟飘起,索额图把纸捻往下丢,厚底朝靴踩了踩,明珠早已捧着烟杆抽了起来。
其他人默默地看着,心里头都在琢磨,这两人,到底是怎么样的相处模式?明明是满朝皆知的死敌,但是康熙从来不曾把他们俩调开,两人若合作什么事,也从没有砸锅的。然而离了康熙,这两人说什么都要置对方于死地,表面上看起来,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像两口深井,看来无波,其实深不可测。
沉默之中,众人都把视线投在门外那群跪在金砖地上的女人身上。留瑕走进了乾清宫,康熙对她露出一个微笑,留瑕三跪九叩,接着,康熙走下,他要与她一同前往慈宁宫见太后。他站在她身边,梁九功拿来大氅,留瑕亲手给他系上,她仰着头,上移的目光如此柔顺,康熙觉得心头也像披上了大氅那样温暖。大步走出乾清宫,她跟在他身边,朝裙发出■■■■的声音,走得四平八稳,两人绕过转角,用身后的太监作掩护,挡住了妃嫔们的视线,康熙的手往后伸,碰到了留瑕冰冷的手。
“怎么那么凉?”康熙低声问,将她往前拉了拉,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搓了搓,“回头让人拿手炉暖一暖,别冻伤了。”
留瑕捏了捏他的手,只低头一笑不回答,有时候不想说话,康熙会懂得的。夹巷很长,直直地延伸到紫禁城的另一头,好像永远走不完,拉着他温暖的手,不是康熙二十八年时,那种如火的燥热。留瑕靠近他,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他的手、他的肩膀,一直都在她身边……
“皇上,这回,我很高兴站在您身边的,是我。”留瑕坦率地说,抬头,看见康熙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
“有你这句话,朕就安心了,留瑕,朕太需要你,离了你就觉得难受……”康熙长叹一声,看着留瑕没有一丝皱纹的脸,康熙紧张地问,“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人说老小老小,越老越小越任性,等皇上哪天任性到躺在地上耍赖的时候,才是真的老了。”留瑕抿嘴儿一笑,光是想象康熙在地上打滚耍赖,就让她忍俊不禁。
康熙先横了留瑕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可从来没有躺在地上耍赖过。他看着远方,牵着留瑕的手,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好像总是静止的,她浅笑的容颜,如同她的名字,是满天绚烂的彩霞,一种无法移开视线、无法不停留的牵挂,不管走得多远,一想起,就想再看一眼。这是她父亲取这个名字的原因吗?是名字造就了这样独一无二的她,还是她成全了父亲给予的预言?
大队人马进了宁寿宫,轻轻的雪花缓缓地铺在他们刚才经过的路上,离去时,在地上踩出了浅浅的脚印,又被抛棉扯絮似的雪掩盖住。康熙一向喜欢雪,从来不在雪天撑伞,他拉着留瑕回到承乾宫,他的右手伸进她左手的马蹄袖里,两个人的袖子紧紧连着,雪落在他的端罩上,他向留瑕微笑:“咱俩像不像从前去景山堆的雪人?”
“有雪人手拉手的?”留瑕的手指触着他温暖的手臂,冰冷的指尖明显感受到了皮肤下温热的血液流动着,她往他身边缩了缩,嘟囔着说,“今年的雪下大了。”
“下雪好啊……”康熙任她紧偎着,低头轻声说,“瑞雪兆丰年嘛……”
留瑕又微笑了,康熙看着她那淡淡笑着的眼睛,感觉是温柔的牵绊。早已习惯有她在身边,康熙试探地问:“如果有一天,朕去了,你怎么办?”
“当然是跟着去,我不想为皇上哭哭啼啼几十年。”留瑕毫不考虑地说,仿佛这个答案在她心头已经萦绕多时,“但是我知道,我如果去了,皇上还要活,我比皇上自由,至少,我可以选择去留,您,只能活。”
“记得你今日的话,留瑕,朕比你大十二岁,也许真有一天,朕会早你一步离去。到那时,朕不要你独活,我们牵着手,一起去。”康熙握紧了她的手,明知道这个要求对她不公平,但是他不想放开,即使是死,也要抓住她的手。
留瑕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怜悯。他抓着她的神情,就像太子小时候抓着心爱的那只布老虎一样,那是赫舍里皇后在他还没出生前给他缝的,是皇后唯一留给太子的纪念。康熙此刻的神情,看在她眼中,与太子的脸重叠了,父子两人,都早早地失去了母亲,一个顽强地活着,一个柔弱地怀念着,却都一样可怜。
“我会记得,如果我先去了,请皇上不要有任何加恩,我不求什么金丝楠木、陀罗经被,就照着入关前的习俗,把我化了,混在满天红尘里,随风游戏,好吗?”对于生死,留瑕看得很淡,她把身后事都想得很清楚。
康熙没有答应,因为他刚在自己的景陵陵园里,下旨盖了留瑕的园寝,那个园寝所在地的一花一草,都经过十多名风水堪舆名家看过,他要把留瑕的灵魂留在慧妃园寝里,与他一同避开六道轮回的分离,永生永世,在他们生前走过的地方,一遍一遍演绎着,只属于他们的记忆。
像雪,一年下了又一年,却还在飘着、飘着,三百年前的雪,也许与今日没什么两样,雪,是水的鬼魂,不断地重复着,百年前的韵律,飘着、飘着……
紫禁城。康熙三十四年冬
雪无声地落在承乾宫的明黄琉璃瓦上,屋脊上两只张着大嘴的螭吻依然瞪视着对方,没防着自己也白了头;七只走兽一溜儿蹲在屋檐上,头上都堆着尖尖的白雪,像是戴了昭君套似的,平添一丝趣味。但是这些趣味无人欣赏,宫女、太监们能躲的都避风去了,在这无月无星的雪夜里,一切都显得那样静谧。
承乾宫中也是,夜已深了,留瑕坐在镜前,妆台上点着一根蜡烛,外面的天色很暗,摇曳的烛光下,她若有所思地梳着长发。烛台下,压着几份素纸折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日程,她看过了一张又一张,不远处的红木大床传来几声轻嗽,仿佛是试探可以咳得多小声,她纵容地一笑,放下梳子,回眸:“怎么不多睡会儿?”
“没你,睡不沉。”康熙半撑着身子,似笑不笑地看着她,垂在胸前的辫尾,已有一半花白了,却还撒娇似的说,“哪来那么多要紧事要看?睡饱再看不成吗?”
留瑕含笑眱了他一眼,还是坐到床沿去,康熙得意地翻过身子,舒舒服服地趴好,留瑕轻轻捏他一把,康熙反手也戳了戳她当做报复,却听留瑕说:“不让我看日程,还以为真心疼我,你这人……”
虽说嘴上念他,留瑕的手没闲着,沿着康熙的脊椎一路按下来,在肩胛骨附近,拇指沿着胛骨下缘用力按压。康熙眯着眼睛,闷闷地发出“嗯”、“嗯”的声音,像极了一只晒着太阳的猫。留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