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六)-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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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态度,是除去万县这一类的事情的);不过毕竟教授是比洋车夫高一筹,
读过洋书总比没见过的强,此某教授能知外人是以Gentlemen 的态度对待中
国人,的确比洋车夫明白(?)些,高见,高见!
至若说这种见解是荒谬的,拙愚不敢确切断定。不过改正观念似乎洋车
夫还可教些,因为教授的博士帽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很自认为教人
者,非可随随便便为人教的。
2。“文凭同教育救国”
夹带一抄每门月考俱超过八成,回家以后父亲看见分数单,大乐,从皮
包拿出廿元的钞票奖励他的儿子。
“好孩子,将来爹爹全指你顶门立户呢。”
每次开学,校长常说“教育救国”,每次行毕业典礼,校长的临别赠言
也常是一段“教育救国”。我记得一次毕业典礼,黑压压的观众据满了礼堂,
校氏立在台上沉静地致词,毕业生俱在廊旁不安地坐候着。台上的讲员不时
的变换,候在椅上的毕业者俱不耐烦地啧啧谈话。最终才听见呼名授文凭,
于是一阵一阵地拍掌东一面,西一面地响应。一时发什么Scholarship 的奖
品,掌声似较响亮一些。这时我看见他们俱有一个白卷卷在手里,欢欣地互
相看望。他们展开自己的,又看看旁人的,轻轻露出一丝浅笑。须臾人散,
仍是一个寂静的礼堂。我是最后走出的,似乎有种苍老的声音在空气中颤动。
他说:
“孩子们,走吧,你们已有‘教育救国’的执照了!”
前年如此,去年如此,今年或者也如此;长此以往,将来或永远要领这
种只表出你受过教育听过救国的话的执照吧。今年或者不同,礼堂的空气或
者要显出一种新花样。
“好孩子,你毕业了,将来爹爹全望你顶立门户呢!”
3。Supp1Vanddemand
一位经济先生同我们讲供给同需要。他说需要多供给少则市价涨,需要
少而供给多则市价落。一位学生站起问上一次北京猪仔奇贵,是不是供给少
于需要的原故?先生称是。
提起这两个名词,我想起现在做太太确是一件难事。最低的限度:一则
要不缠足,二则要受教育。至于大学生同留学生的口吻犹为可惊,动不动就
是“英语精通,满身洋气”,听说要洋气非游外国不可,于是大学毕业的女
生依然落选(或者“选”字是不妥当,然据今日的情形,似乎只能屈用一次)。
大学毕业者当如此,吁嗟呼,做太太之不易也。
所以有志的女士们,鉴于旧女子的糊涂,力求平等,解放,入学校,读
洋书,做女留学生,达到竞争不失败的目标而为所崇拜人物的太太。于是在
富而美的丈夫面前获得自由,平等和解放。啊,万能的女学校,祝这里面的
学生女权发达!
上面足能阐明Supp1y and demend 的原理,当然这比买卖猪仔有趣多了。
(原载《南中周刊》第20 期,1927年4月18 日)
偶像孔子(闲说)
真实的彻底的宏伟的无宗教气味的性格和行为是断然地不可膜拜。谁何
伟人,若完全力俗众的偶像,则彼之所以为伟者的真迹,将逐为是种妥协的
莫名其妙的“绝对信仰”中的腐气所掩埋,而偶像势力的积微下,常产生一
种积极相反的潜势力;待时机一至,便爆发成为人山的裂罅,经历万千年的
偶像,立刻陷堕其中,焚成灰烬。同时如倒闭后商店的招牌,重挂起来,暗
淡无光。毁灭后的旧物,闻之已令人生厌,若再从事于彼之伟的真迹的探讨,
岂不笑为迂腐,因是许多伟性者反倒埋在许多偶像的土堆里。
诚然,偶像之前,只能膜拜,不许你抬头睹觐其面孔的。
春假中,在路上遇见昔日教我读“尧眉八采,舜目重瞳”的老师,八九
年没见面,先生居然留起松松白鬓,招呼之后,只好必恭必敬地陪他到茶楼
闪坐。
寒喧、问候、话别,以后我们才谈家乡的变迁。
“你总听见过一点,”老先生接续谈:“现在闹得乌烟瘴气,家居三日,
气得不能出门一步。女娃子剪头发满街跑不必讲,老太太们也扯着旗子同他
们一齐闹街。你想老人家也那样禽兽,我还卖什么老骨头,我家的麟儿每天
不在家,你的师母也迫我入什么党。哎,仁弟,一家全要成禽兽。我怎不伤
心!——我们诗书子弟,总得顾全租宗的体面,于是我一人偷偷地跑到文庙
里。。”
他说到这里,低头长叹,当然老先生必效忠礼教,以死自明。死后将谋
北京内务部的褒奖的。
“仁弟,哎,一看庙内悲惨的景况,嗟此头颅,老命真不可久留了!—
—圣像打将稀烂。香案也捣成粉碎,颜回子路几位圣者更不必说,只在地上
看见一个塑金的残鼻,看着还像我们圣人当年误认为阳货的鼻。于是我扑地
三拜,恭恭敬敬地捧着那点圣迹而归。哎!仁弟,伤心惨目,有如此者!”
茶盅里的残渣,仰慕地举起吞下,激昂慷慨地重重将茶盅放在桌上。
“哎!禽兽之邦,我岂能久留呢!于是一气跑到这里来!”
老先生一句话,不说突而沉沉地哼起《桃花扇》中的《哀江南》,宛似
亡国的旧鬼。他还噙着一泡眼水,淡淡地使我体味不到是若何的情绪!
不过他痛也有——我一人在路上这样想,因为孔家的《孟子》,《论语》
是科举时代的寒士们的饭碗。都通了,使不愁帝王的脚下没有一块骨头啃,
同时帝王也因为他们能够Appreciate 那种曲解的偏颇的忠孝。一发巩固这父
传子授的特有权,而不惜以种种的荣利蛊惑之。因之数千年的孔子,也被动
的人为所利用。自科举废除,老师荣为半通的秀才,当然是痛心疾首!然而
社会因袭为偶像,权威,依然存在,每年春贵至总统犹派代表率百官跪祭,
可见虽势衰道微,尚有为中流砥柱者来维持正道。老夫子这场冤气。见了孔
孟的圣像,意识地潜意识减去(不)少,然而还觉得有一线曙光。谁知天皇
不佑,遇见这一群革命的亡八兔子贼,造反不已,复起革命,革人的命也罢
了,还要革圣人的命,以至于乾坤倒持天地郁塞,革命之声未止,夫子之希
望已绝,此先生所以叩天叹息之基者也。至于说孔子是个自动的帝国主义走
狗,这不得不加以否认。翻开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在梁漱溟氏的眼里,孔子
不止是哲学家,教育家,抑复为对生这个字而有充分了解的唯心者。日本一
个文学批评家说:文艺的批评,是以鉴赏者自己的“人性”和“体验”和生
活的内容,在备人之间,有些差别。对事物的事(理)解和见地,我以为至
少以各人的生活内容作一种鲜明的差异罢。一个孔子,两种看法:一为绝对
的功利之徒,一为纯粹阐明生的意义的伟人。这种趋势,态度,如两粒子弹
将发时的方向,却能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些(此)说的距离,诚不可以道
里计。然而起因不过是出发点方向不同而已。要之孔子不是生来作走狗来的,
也非学而做走狗者,他所训告弟子们的忠孝,在当时并不希罕,而彼所知者,
又绝非以后那些笨货口示身行的那种曲解的忠孝。他的君制以名(民)为本,
所以处处说话俱是君民并立的,不过碰见这些没良心的野心家,因为保存自
己的地位,硬把孔老先生从棺村里拖出来,追加上一付狗面具,于是孔老先
生不得不狗头狗脑来享受每年太牢的血食,坐是而在汉口游行时被打被署为
帝国主义的走狗,尤伤心者:真面孔的孔子,反而因这付狗面具而不得显露
为万世野心家的忠臣。末了,到这步田地,悲哉!
所以种种使我回想到前段的话。
在偶像之下,常潜隐着深邃的恶势,他是不许看见事物的真象的。
所以我们应当打破偶像的崇拜,和一切类似偶像的因袭无理由不合人道
的旧思想的权威。
(原载《南中周刊》第25 期,1927 年5 月)
“中国人,你听着!”1
中国人,我真不佩服你!
倘若你是人,你须知睡在床上不仅是由三角形鼻子呼出酣声便了事。须
知睡眠能使你无意识地露示呓语与恶梦,放释醒时的积闷,与今日之恶浊世
界暂离。纵而你是个至愚,不得体会到这种地步,亦应知睡眠是为安息你的
全神,使你留有精力备明日的奋力。不只是闻见钟声便上眼皮与下眼皮合成
一线。——倘使你是个人哪,你应知“睡眠”还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不只
钻进臭黑污油的棉被,裹着一块肉体就了事!
倘若你还是个人,你当明晓“吃饭”“穿衣”不只是上孔装进白米,下
孔爬出黄蛇尽矣,不只是一束白棉滚成败絮罢矣!内中白饭入胃要变成养料
和热,使你脑轮油滑,转得快锐而明利;即不然,你这天生的活废物啊,棉
线盖汝身,是要增加你身上热力和抵抗,使你虽不能用思,亦可如波雨汗之
车夫卖出些笨力气!啊,假若你还有一丝人意,你将知“衣食”不仅是叫你
逍遥如棺中尸,如地下灵,衣食之于人(要记住,你这一群废物啊!)除了
“饱暖”以外,还有更悠久的意思在!
——啊,中国人,我真不佩服你!
倘若你的心仍未成槁灰,你应知人的生活非为“衣、食、住”,更非如
一般希有的“白痴”朝朝阴谋,挑拨,成群结党地满足少数人的欲壑,以至
破坏了真的“有”。你将知“衣、食、住”是供你实现真“生”之肥料。人
的生活不是猜忌,冷嘲,谋算所成,乃为光明的同情和正严的真理之调协。
汝天生之劣人,蛇为心,狼为爪,将颠倒自己的“真”,连累他人的“生”。
哎,中国人,倘若你还是个人,你应当晓得这个。
假若你是个人,你是个中国人的话(我要再抓一把斧子来劈你这贱种!)
你将知“双十”不仅听几声爆竹,吃一顿肥肉就了事,你将知“双十”写在
任何纸上都隐有血丝,你们自命为国民,何尝有一丝创国的勇气,你们只会
退缩、固执,见小利即像蝇逐矢,狗逐臭,抢去卖功,危急在前,鼠一般地
脱逃。事过,笑当事者的错误,指摘寻隙,又如鬼祟之卿卿。你们何曾对得
起“双十”,你们哪有这两个字的精神!你们笑光明磊落者为傻子,你们自
己却真是希有的白痴。——啊,却是你也来庆祝“双十”,你也自命为中国
人,你也在今日欢呼!?
啊,中国人,我为汝羞,我真不佩服你!
(原载《南中周刊》第30 期,1927 年双十专号)
1 题目一“中国人,细听着!”
眼前的工作
“见利不能思义!见危不能受命!一直是因为这种聪明人太多,所以抗
战中有许多大事办不起来,办起来也不彻底!”我听见有人这样大发感慨。
其实一直也是因为这种指摘,别无其他特长的牢骚朋友们太多,事情才
无从办起。第二期抗战中的工作固然繁难,在后方的人们还不需要做到“慷
慨赴义”,“见危效命”的勇敢。眼前有的平易的救国工作,譬如尽量增加
个人工作的效率,减低自己的生活标准,果若大家做到,便等于在战场上突
增了数百万军士的兵力。抗战的英雄勇士,确实值得我们讴歌赞扬,但广大
的平凡的后方工作人员也决不应该忘却。
我常想,编剧的朋友们无妨再辟一条新路,把迫切的后方各种实际问题
做题材写出同样热烈的好文章,来推动后方的工作。这才是切实地尽了我们
的责任。
(原载《国民公报·星期增刊》1939 年1 月15 日)
人民在召唤着我们
我不相信只是熟读几本理论书籍以及仅仅和批评家们交换些意见便可以
展开今后的戏剧工作。新的社会虽然已经到来,我们不能不承认还有一段艰
苦的途路要跋涉。接近人民并不容易,为人民效力也可能在我们只是一句口
号,眼前仿佛不是自以为有了严肃的态度和学习的精神便可以了事。对于一
个新社会的意识需要先有克服自己的勇气作为基础。过去,我们戏剧界中潜
在着多少卑劣的商品思想、英雄主义的作风和宗派性质的惰性,但这未必真
是我们致命的伤痛。致我们命的将在我们日后万一脱不去这些旧习惯。旧思
想以及披起了新语汇的皮毛之下的种种封建行为。
我,幸运地踏进了一个伟大的时代,更幸运的是在这时代里我们握有文
化建筑中一件重要的武器,这武器是人民交与我们向旧世界作无情的斗争
的。在这斗争中,如果我们不能先克服了自己的种种缺点,我们早晚被人民
所摈弃。
无疑问的,我们的优秀的戏剧工作者,在以往的劳绩中已经表现出前所
未有的热情与成功。我们将以更光辉的行动来发扬这种进步的倾向,为着人
民在号召着我们!迫不及待地号召着我们!
(原载重庆《大公报》1949 年12 月31 日)
谩谈下厂
××兄:
又有些日子没得到你的消息,正在纳闷。接着你的信,才知道你在工厂
非常忙,也十分愉快,只是恨工作也有了一段时期,还看不出成绩,想起来,
就有些困惑之感。也许你很谦虚,你放过一些已经推进一步的事实。也许你
有些急躁,或者还有一点点个人英雄主义,于是希望在比较短促的时间内,
掀起你所说的“一片文艺的热潮”。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而且十分鼓励了
我,“只有完全把自己忘却了,才能搞好工厂的文艺活动。”这个道理放在
任何一件为人民的事业上都是千真万确的。假若真做到了这一点,你会减少
一点困惑,多增一点力争取那成绩而努力的韧性。我自然赞同你的意见,无
论做什么,总应该做出优越的成绩的。
记得你在进工厂以前,曾担心自己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怕工作
搞不好,尤其怕工人同志不易接近,过了一个月的光景,有一天在炙人的日
光下,我们偶然在街上相遇,你高声把我唤住,匆匆告诉我:“我正在为他
们搞活剧,他们还喜欢我!”登时跨上车,骑向工厂去了。那时,你的额头
渗着汗珠,你的眼睛闪出喜悦的光采,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