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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部分

曹禺全集(卷六)-第59部分

小说: 曹禺全集(卷六)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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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露:(吃吃一笑)可怜,你这个书呆子,你知道什么叫名誉!
我这儿很有几个场面上的人,银行家、实业家,假若你认为他们的职业

是名誉的,那我弄来的钱比他们还名誉得多。
方达生:可你这样的做法——
陈白露:我怎么样!我爱钱,我想法子弄钱,可我没有把人家吃的饭硬

抢到自己的碗里,我没有挖空心思骗过人,害过人,我的生活是别人甘心情
愿维持的。因为我牺牲过我自己,我对男人尽过女人最可怜的义务,我享受
着女人应该享受的权利。

方达生:(望着陈白露明灼灼的眼睛)难道你就不需要一点真正的感情,
真正的爱?!
陈白露:(略带酸辛)爱,什么是爱情?(她看了方达生一眼,疲倦地

微微笑了笑)你真是个孩子。
她向前走去,他们不再说话了,各自沉浸在翻腾的思绪之中。
陈白露把皮大衣更紧地裹在身上。忽然,她站住了。
方达生抬起头。
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一些披着报纸麻袋的人,瑟瑟地紧靠着墙根,

挤在一起。在黑暗中,如同一片鬼影。
一张张惨白的脸,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里,生命正渐渐让位给死亡。
方达生呆住了,他向前走了两步。陈白露突然厌恶地扭转身,要走开。

这时,响起了一个声音:“陈小姐!”
陈白露不由回过头,茫然地四下看着,就从那群“鬼影”中,走出一个

人,或者说一个还有一口气的人。他摇晃着,在陈白露面前站住了。
那个人:(嘴唇微微地动了动)陈、陈小姐。
陈白露惊愕地看着这张可怕的脸,她终于认出了,这,就是那个曾经在

募捐会上,走到她面前,说“亲你一下”的年轻人。现在,在这张脸上已经

难以分辨年龄了。
那个人:(索性无赖地)白露,给点儿吧,我这儿给你跪下了。
他“扑咚”跪在地上。
陈白露向后退了一步,她感到恶心,慌张地打开皮包,掏出两张票子,

扔在地上。
那人一把抓过钱,连一句话也没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几乎
就在路边,一个小铺子还亮着灯,他冲了进去。
在小铺里,颤抖的手把钱递过去,于是,一个人往那几乎已是透明的胳
膊上扎了一针。一针劣等的吗啡。立刻,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忘记了。

马路上,那些身上披着报纸与麻袋,一刻也忍受不下去的人,把陈白露
围住了,伸出一只只瘦得叫人害怕的手,疯子般地:“小姐,太太!给点儿,
给两个吧!”

陈白露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她下意识地死死抓住方达生。
正在这时,一辆汽车揿着喇叭,风驰电掣地开过来,在很近的地方猛然
刹住。车轮发出刺耳的尖叫。
刹那间,“鬼影”消失了。就像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样。大街空荡黑暗,
只有陈白露和方达生孤零零地站在马路中间。
车灯照在他们身上。车夫打开车门走下来。


车夫:陈小姐,潘经理让我来接您回去。
陈白露走上旅馆的楼梯,方达生跟在后面。她走在门廊里,向自己的房

间走去。
茶房王福升在她身后出现,紧追了两步。
王福升:(手里拿着一叠帐单)陈小姐!
陈白露:(站住)干什么?
王福升:您的帐单。
陈白露:(蹙起眉毛)您没看见我有客么?
王福升瞟了一眼方达生,躬了躬身子。
王福升:是,小姐。是潘四爷让我把帐条交给你,他老人家已经把帐都

还了。
陈白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没有说话,伸手接过那叠帐条。
王福升:小姐。
陈白露:还有什么事?
王福升:您屋里来了不少客,呆了一晚上了。
陈白露:谁?
王福升:顾八奶奶、刘小姐、胡四爷。。
陈白露:(一摆手)行了,知道了。
她疲倦地合上眼睛,又慢慢地睁开。
陈白露:现在几点?
王福升:已经两点来钟了。
陈白露:(自语地)他们为什么还不走?
王福升:(向陈白露的房间溜了一眼)在这儿,又是吃,又是喝,有的

是玩的,谁肯走?
陈白露:(突然笑了笑)是哇,这儿是他们玩的地方。
她扭身向房间走去,在快到门口时。
方达生:竹均,我不想进去了。
陈白露站住,缓缓回过头。
陈白露:怎么,你要走么?
方达生没有回答,从口袋里掏出车票。
陈白露:(拿过车票,原来是两张)你真的买了两张——哦,连卧铺都

有了。(笑了一下)你想的真周到。
她把车票撕成两半,扔在地下。
方达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白露默默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车票。片刻,她抬起头——一个盛装的

美丽的女人,孤单地站在旅馆的走廊上,目光中含着恳求。
陈白露:(轻声地)别走,住两天,陪陪我。
房间的门突然敞开了。满屋的人大声嘻笑着,站在门口的顾八奶奶一眼

看见了陈白露。
顾八奶奶:(乐得声音都走调了)露露,宝贝儿,乐死我了,我受、受
不了了,哎哟。。
刘小姐:(也看见了陈白露)白露,快,快来。顾八奶奶要和胡四唱《坐
楼杀惜》呢!
胡四:(烟容满面,一脸油光,拿着一块手绢,扭扭捏捏地走了两步)


台步要轻,眼神要活翻,出台口一亮相,吃的是劲儿足,就这样。。
一阵哄笑,喝彩。

大丰银行的走廊里,经理室的门打开了。潘月亭彬彬有礼地陪着一个高

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走出来,向大门口走去。
李石清趁机溜进了经理室。
他紧张地在一张钢制的大办公桌上略翻了一下,瞥见当中的抽屉上挂着

钥匙。他立刻拉开了抽屉。里面放着一份机密的房产抵押的合同。他飞快地

读着,额头上青筋突突。
传来脚步声,已经很近了。他“砰”地关上抽屉,呆立在那儿。
潘月亭走了进来。他先是诧异,接着,立刻发现抽屉上的钥匙在晃动着。

他的眼睛顿时喷出火来。
面对潘月亭残忍的目光,李石清本能地想躲避,想逃走,但,他咬住牙,
没有动,正视着潘月亭的眼睛。

突然,潘月亭的脸色不可思议地平和了。他走到桌前,拿起一支雪茄,
李石清掏出火柴力他点烟;接连两恨火柴,划亮即灭了。潘月亭拿出打火机
自己把烟点燃。

他悠悠地吐出一口浓烟,指着一张沙发。
潘月亭:请坐。
李石清不动。
潘月亭:(平静地)你很关心银行的大事。
李石清:(硬逼出话来)我是真心实意地为经理效劳。
潘月亭:哦?
李石清:(索性)现在银行把最后一大片房地产抵押给友华公司,有了

现款,又立刻宣布盖大丰大楼。
潘月亭:怎么样?
李石清:石清打心眼儿里佩服经理的气魄。前几天市面上风传银行的准

备金不足,现在过去了,很少有人提款了。
潘月亭:石清,你聪明,也能干,真有点几天下怕地不怕的劲头李石清:
(紧接)石清还有一张嘴,对不该说的事,就是哑巴。
潘月亭:(眉毛一挑)好!痛快。银行刘襄理要调动,你立刻补上,做

我的襄理。
李石清突然向潘月亭蹲身请安。
李石清:士为知己者死。经理,您放心吧。
银行的大门里。李石清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职员忙从衣架上取下皮大衣

为他穿上。
李石清:有事儿,打电话到交易所。
职员点头,然后打开大门。
外面正下着雨。石阶上,司机撑着伞迎上来,扶他上车。
车门“砰”地关上,汽车疾驶而去,消失在雨雾里。
像眼泪一般凄冷的秋雨,滴落在朦胧的玻璃窗上。
从窗子里透进来的昏暗的街灯,照着黄省三瘦削的面颊。他在睡梦中痛

苦地叹息了一声。
门轻轻地响了一下,被人打开,又关上了。黄省三猛地惊醒。他坐起来,


看着那扇破旧不堪的屋门,又望望墙上挂着的那副对联——“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字很清秀,这是他许多年前写的了。接着,他的目光移到一
张大床上。黑暗中,三个孩子挤在一起睡着;在他们旁边,本来应该是妻子
睡着的地方,却空了。

黄省三怔怔地望着那空了半边的床,一种不祥的可怕的感觉袭上来,他
扑向窗子,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他模糊地看见,楼下的马路边停着两辆
人力车,一个打着伞的男人,站在那里等待着。

黄省三惊恐地睁大眼睛,似乎也在等待。

终于,一个女人提着一个包走了出来,打着伞的男人迎了上去,接过她
的包,扶着她向人力车走过去。当女人正要跨上车时,突然,她回过头;黄
省三看见了妻子的脸,她痛苦的目光最后一次望着自己家的小窗。

屋门“砰”地推开了,黄省三跌跌撞撞地跑下狭小的吱呀作响的楼梯,

绊倒了,又不顾一切地爬起来。。
他冲进雨中。
黄省三:(嘶声喊叫)淑芬,你回来,你不能走,不能哇。。
黄省三追着、喊着,人力车越走越远,在雨中消失的那样快。
黄省三站住了,下再跑也不再走了,他的脸像是死了的人那样,呆滞,

只有雨水顺着脸颊不断地流下来。
突然,他跌坐在路边,绝望地嚎哭起来。
小屋里,那空着一半的床上,放着一副玉石的手镯,发出冷森森的光泽,

下面压着一张写了几个字的纸——
女人的暗哑的声音:“我实在过不下去了,这是我唯一的东西,原谅吧。”
女人的啜泣声,黄省三的哭声,被雨声吞没,渐渐消失了。
黎明前,在亨德饭店的一个房间,方达生睁着清醒的眼睛躺在床上。他

看着低压在头上的昏暗的屋顶,窗外昏黑的天空,四周没有一丝声响,一切
都仿佛埋在坟墓里。

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隐约传来一种声音。。,方达生欠起身,谛听
着。那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是石硪落在地上的声音,是木夯砸在地上的声
音,是打夯的工人们用低沉的嗓音发出的“哼哼唷,哼哼唷”的声音。

方达生坐起来,他慢慢地走到窗前。
窗外,城市仍在沉睡,曙光还没有升起,但是,在远处朦胧的灰色的阴
影里,一些人影在活动着,夯声就从那里传来。
方达生呆呆地靠着窗户站着,出神地凝望着那些看不清面孔的劳动着的
人们。随着那沉重而有节拍的声音,东方的天空微微露出一点白光。

陈白露从梦中惊醒,她猛地坐了起来,恍惚地四下看着。她明白了,这

是在旅馆里,窗外,建筑物在黎明的光影里透出深蓝色的轮廓。
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重又倒下去。夯声隐隐传来,时断时续。
这时,从门边的柜子后面悄悄爬出一个人,倚着柜子立起,颤抖着移向

问口。
陈白露听见了窸窣声。
陈白露:(低声)谁?(没有回应,吓得不敢动)谁?是谁?(还见不

答应。她大声地)干什么的?!
人影钉在那里,一动不动。一个很细小的声音:我。。


陈白露跳起来,揿亮了墙上的开关。室内通亮。在她面前立着一个瘦弱
胆怯的小女孩。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两根小辫垂在胸前,穿着一身十分肥
大的蓝绸衣裤,惊惶地睁着两个大眼睛望着陈白露。

陈白露:(望着这可怜样的孩子,松了一口气)哦,原来是这么一个小

东西。
小东西:(惶恐地)是,小姐。
寒冷和惊吓使小东西止不住微微发抖,她手提着裤子,一点点向后蹒跚,

不小心踩在裤管上,几乎跌倒。
陈白露:(一时忍不住笑一一却故意绷起脸)啊,干嘛跑到我这来偷东

西,啊?
小东西:我没有偷东西。
陈白露:(指着)那你这衣服是谁的?
小东西:(低头看一下衣服)我,我妈妈的。
陈白露:谁是你妈妈?
小东西:(呆呆地撩开眼前的头发)我不知道我妈妈是谁。
陈白露:(忖度地)那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小东西:我妈妈,他们把我带来的。
陈白露:(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们带你到这儿干什么?
小东西:(低头不作声)。。
陈白露:你说,这儿不要紧的。
小东西:(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他们要我。。要我跟一个黑胖子。。
小东西猛然用手捂住脸。陈白露望着她,突然颤抖了一下,像怕冷似的

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身体。她默默地在房子里走了几步,站住,点燃一支烟。
小东西慢慢垂下手,站在那儿,看着陈白露,她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小东西:小姐,求求。。
陈白露急忙走过去,拉她的手。
小东西:(痛楚地)啊!
陈白露:你怎么啦,小东西:(眼泪流下来)痛。
陈白露撩开她的袖口。
陈白露:夭!
小东西:他们堵住我的嘴,掐我,拿。。拿烟钎子扎我。他们怕我跑,

不给我衣服,叫我睡在床上。。
陈白露;你跑出来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
小东西:妈妈睡着了。
陈白露:你怎么不一直跑出去?
小东西:我怕,门口有人,会抓住我。
陈白露:可是在这儿,他们很容易找着你的。
小东西:(恐惧地)不,不,不。。
她突然跑过去,把灯熄灭了,然后缩在一个角落里。
外面天光已慢慢升起,传来一两声吱吱的雀噪。
陈白露看着那蜷缩在阴影中的小小的身体。她走到窗前,把厚厚的窗帘

拉紧,屋里重又黑暗起来。然后,她走到小东西身边,蹲陈白露:别怕,现
在不用伯了,告诉我,你妈妈呢?
小东西:在楼上。


陈白露:不,我是说你的亲妈妈,生你的妈妈,昏暗中,小东西的眼睛

闲着泪光。
小东西:她,她早死了。
陈白露:父亲呢?
小东西:前个月死的。。他正在砸夯,我眼瞅着一个铁桩子掉下来,把

他砸死了。
小东西抽泣起来。这时,外屋的门“吱呀”响了一声。小东西赶忙用手

堵住自己的嘴,不敢出气。
陈白露站起身,走过去,打开卧室的门。
王福升拿着扫帚和抹布,站在客厅里。
王福升:哟,小姐,您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陈白露:(拢了扰长长的黑发,走进客厅)福升,你去拿点吃的来,再

给我拿杯咖啡。
王福升:是,小姐,您要吃点儿什么?
陈白露:随便吧,点心、牛奶。。
敞开的卧室的门,从里面一点点地被推上。王福升立刻注意到了,他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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