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宋-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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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还只让何广治感觉屈辱,为了活命,也就认了。可接下来,僰人吃饭更成了一场噩梦。僰人重分享,吃食都是你一口我一口,不分彼此。让何广治吃沾满他人唾液的东西,他可受不了,结果又被失间呵斥一番,其他僰人也纷纷嘲笑,说何广治不是人……
不是人……我跟你们,当然不是一类人,我是汉人!
对失间来说,这不过是两桩小事,这个汉人既然愿意帮他们,那就叛出了汉人,这样的决心,怎么会在意这些事呢,习惯了就好。
失间没把这事往心里去,却不想,何广治一夜未眠。
他想了很久,才觉得自己太傻了,跟王冲有仇,不等于跟汉人有仇,要他化汉为夷,他宁愿去……不,不能死,关一辈子好了。
抱着穿回汉装,吃回汉食的决心,何广治趁夜逃掉了,一路摸回兴文寨,向王冲通报失间的动向。
起初他也揣着侥幸,说自己完成了王冲的任务,是被失间逼着来的,还想把罪过变成功劳。王冲却懒得跟他掰细节,直接说阿大可没说过这事,是罪是功,大家都心里有数。何广治心里崩溃,就有了刚才那一番对话。
这就叫……因守小节而得了大节么?
王冲抚额哀叹,原本想借刀杀人,杀不了也让此人投到僰人一方,身败名裂,却不想这家伙竟然悬崖勒马,而原因竟然是适应不了僰人的生活方式……
王冲招来已当了铺丁,还管着小一队人的罗东福,“把他押下去,唔。给他准备饭菜,记得给筷子。”
何广治听出王冲的心思。千恩万谢地道:“守正,二郎。我还有用,我还年轻,我能赎罪!你给了我大哥机会,再给我机会,必不叫你失望!”
王冲心说没能解决掉你,我现在就很失望。
如何处置何广治终究是后事,何广治这一反水,失间那边必有异动,还不知后事会如何演变。怕的是失间铤而走险,趁夜攻打兴文寨。
王冲无奈地喟叹,招来罗蚕娘:“让你的姐妹们作好准备,随时提防!”
因这一变,组织妇人护寨这事,还真成了未雨绸缪。
罗蚕娘两眼发亮:“可以用脚踏弩吗?”
王冲点头:“我这就写手令,你带大家去巡厅兵库领甲弩和腰勾。”
兴文寨的铺丁不能用铁甲和神臂弓,但僰人本就在用的皮甲和木弩却不在禁例,也禁不了。僰人的木弩工艺粗糙。用来捕猎獐鹿兔子,对付近距离只着皮甲的敌人还勉强凑合,对上五十步外,或者甲再硬一些的敌人就没什么用处。
王冲打了擦边球。将精选出来的百来具木弩作了改造。在弩头如神臂弓一般加了个铁蹬,再把弩弦加粗了一倍,弄出来的弩就叫脚踏弩。这东西样子跟神臂弓差不了多少。但神臂弓的弓身弓臂另有制法,可以受四五石弦力。而这种弩充其量也就两石出头,算不得触犯朝廷禁令。
即便是两石的弦力。让妇人来拉还是太吃力,王冲又将自己早前的腰勾拿出来,让铁匠打了几十副。配合束腰的皮带,罗蚕娘这样的小姑娘,也能勉强上弦三五次。慢是慢点,总算是没有寨墙,兵备不足时的却敌利器。
罗蚕娘兴奋地领命,刚转身,又被王冲叫了回来。
招手示意她靠近身前,再道:“张嘴”,罗蚕娘不解地照办。王冲手指靠上少女的莹白门牙,摁了几下,满意地点头,认真地道:“不准凿齿!”
罗蚕娘嗔道:“那是生僰的习惯,我们罗始党人又不凿齿!”
王冲再问:“那吃饭时,会不会吐唾沫在菜里?”
罗蚕娘杏眼转着,却没说话。
王冲翻翻白眼,嘀咕道:“算了,反正以后有得口水让你吃……”
出了门,罗蚕娘边走边念叨:“那是一家人才有的事,谁吃你的口水!以后你吃的菜我都不动,看你怎么让我吃口水!”
因僰汉风俗之差而起的小小误会,余韵当会绵延到王冲偷香时。此时王冲当然没有闲心,找来特苗和几个可以信任的头人一番商议,再回了寨中,让父亲和李银月都备好兵甲,枕戈待旦,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天明时,王冲所待的变局才出现。
寨外的集市里,阿大听完一人的哭诉,脑袋一晕,差点栽倒在地。
“贼人劫了囤?烧了粮食,抢走了女人!”
那人该是从劫难中逃出来的,一脸烟熏火燎的痕迹,哭道:“阿大,几个阿嬢和你的女儿也都被劫走了!贼人好凶,囤里没几个丁壮,根本挡不住!”
阿大两眼发飘,一口气差点没接上,阿嬢就是妻妾,他的六个妻妾,五个女儿,全没了……
听这个逃出来的族人说,来人只劫年轻女子,只烧粮仓和物库,来得快也去得快。不过半日功夫,就带走了五六百女人,烧尽了轮多囤的粮食和物资。
回过气来,阿大愤怒地嘶喊道:“谁!?是谁——!”
那人哭道:“有贼人说,不听失间的话,就是这个下场。”
阿大再惊:“失间?怎么可能?”
兴文寨南面的山谷里,三百多僰人分作两方,正紧张地对峙着。
“我怎么会劫轮多囤?我和我的人都在这里!”
失间愤怒地喊道,可对面领队的阿二,也即阿大的弟弟,以更愤怒的语气驳道:“谁知道你还有多少人!?你连汉官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你就是个害虫,之前你去杀汉官,就该把你赶出轮多囤!”
从轮多囤逃出来报信的人不少,有人也找到了阿二,这支伏兵顿时分裂了。
失间还在努力:“那个汉人书生逃了,一定是汉人的诡计!不能信他们的话!”
阿二一口痰吐在地上:“我不知道什么诡计。我只知道我的家被人劫了,那些人丧心病狂。就跟你一样!既然他们说是你的人,我为什么不信!?失间。你还不束手就擒!?”
看着之前还一锅里分食,准备跟自己一起杀入兴文寨,劫掠妇孺的轮多囤僰人,此时都两眼充血,端弩持刀,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失间暗叹。这么粗浅,甚至可以说是拙劣的离间计,这些人竟然就信了。又何苦挽回呢。
“走!我们走!他们不愿干了,我们自己干!”
失间招呼手下,准备放弃这些人,自己单干。
阿二厉声喊道:“别想走!”
一场杀戮就此上演,失间这边只有百来人,对方人数则是两倍还多,待失间冲出重围时,身边只剩二三十人。
“我们去南面,那里没有汉人。我们去过自己的日子!”
扫视仅存的族中兄弟,失间就觉格外悲凉,僰人自己齐不了心,一点信任都没有。还怎么跟汉人斗?他看向南面的深山密林,作了无奈且理智的选择。
“求官人为我们轮多囤作主啊!”
兴文寨外大帐里,阿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王冲哭求着。
“那个失间。真是该死!这消息要传给所有峒囤,让他们一起缉拿失间!”
特苗义愤填膺地道。王冲看看他,暗道此人有前途。自己可没跟特苗交过底,可这个头人却能品出其中的奥妙,主动帮自己作托。
王冲很记仇,失间差点杀了他,为了救罗蚕娘,不得不放走他,却不会就此放过他。派人偷袭轮多囤,劫掠妇人,烧毁粮草物资,不仅抄了轮多囤的底,折其元气,也把屎盆子扣在失间身上。
轮多囤的阿大信不信是失间干的,这无所谓,只要让周边僰人都知道失间的凶名便好。现在么,阿大主动配合,特苗也挺身而出来作托,失间就背定这桩罪名了。
这番栽赃,其实只是作给外面人看,内里人,比如说特苗,其实心知肚明,这是王冲在整治轮多囤。谁敢有异心,朝廷就算暂时不好再有大动作,只是勾勾手指,弄点手腕,就能让谁吃不了兜着走。没兵又怎么了,当年班超、陈汤、王玄策不还是没兵?只要坚定决心,收拾有异心的夷狄,自有其他夷狄抢着贴上来帮朝廷办事。
唔……北面的夷狄不算,王冲心中涌起的豪情,被西夏和辽国浇熄,只好转在南方的夷狄上。今日这番作为,也非他本意,不过是本钱太少,此时的泸南又是个瓷器店的权宜之计。
“阿大放心,轮多囤既然已歃血约盟,就是朝廷治下。囤人也是朝廷子民,本官自会为轮多囤作主。”
王冲安慰着阿大,场面话一过,便转到正题:“本官会调度人手,追拿失间。失间所劫妇孺应该没走远,救下他们不难,但要拿住失间就不容易了。失间既在轮多囤逗留过,轮多囤的人去拿他最合适。今次正好又要募义军,阿大便尽快点选人手到兴文寨来校阅操演,成军后便出动……”
再看了看特苗,王冲又道:“为防不测,本官会请安抚司调已成军的义军,助你守轮多囤。”
阿大心底透凉,募军是釜底抽薪,得了汉人的食盐和衣物,族人便是替汉人卖命了。而让其他部僰人去轮多囤,更是掐住他的喉咙。
他正惊惶时,王冲皱眉道:“怎么?峒主不愿?”
阿大对此事是失间所为本有怀疑,来求王冲,大半还只是摆个姿态,却被王冲逼宫。再看看其他头人,都虎视眈眈地盯住自己,不由哀叹一声,暗道怎么这些头人跟往日不同了,竟然没谁把这个局面当作浑水,跟他一般有心搅搅,却是一心跟着汉人办事。
阿大无奈地叩首道:“小的不敢,小的愿意!”
这一叩首,另几个头人惊惧地相互对视,再没了异心。
深山密林间,田忠嗣哈哈笑道:“爽快!跟王守正办事,真爽快!”
在他身后,田家兵押着两三百个女子正往东去,这些女子是他精挑细选出来,上等货色准备带回思州家中,次等的顺路卖给路上的俚僚部族。这一趟收获丰厚,他当然满心爽快。
唐玮则黯然摇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守正也绝不会当作乐事。”
田忠嗣另有理解,肃容道:“唐官人放心,此事我绝不会外传!”
看看远处的另一堆女子,田忠嗣又贪心地道:“阿大的那个小女儿,倒真是不错……”
见唐玮变色,他赶紧摇手:“说笑说笑。”
阿大的三个老婆,四个女儿都在他手里,他还想一锅全端了,可他也知道,总得给那个阿大留点什么,王冲那边要恩威并施,也得有支持。
王世义匆匆而来:“来人了!我们快走吧!”
三人两部人马就此分手,没过多久,一股义军出现,领头的特望见到一大群由长绳栓着的妇人,叫道:“就在这里!官人算得真准!”
哪里是算的,分明就是早就计划好的转交地点,轮多囤被劫的小半女子就此“获救”。对阿大来说,算是一点安慰,而对王冲来说,则是“追剿失间”行动的首场胜利,名望由此再涨一截。
“失间……真可怜……”
遥望南面深山,唐玮发着这样的感慨。若是明白自己成了王冲纠合僰人峒囤,惩治异心之徒的幌子,失间一定会觉得自己太无辜了。
王世义道:“他正合适啊,顽冥不灵,反意坚决,闹得出乱子,僰人担心。却又不是卜漏族人,闹不大乱子,朝廷不会过问太深。”
唐玮欣慰地道:“他该已逃去南面了吧,此事总算是了结了,兴文寨百废待兴,还有太多事要做。”
王世义点头,心中却道,对二郎来说,恐怕这只是另一番谋划的开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春笋初露乱人心
已是四月盛春时节,梓州州厅后园里的竹林里终于长出了晚笋,唐恪挽起大袖,细细观察,打起了腹稿。他准备作一篇《竹笋赋》,赞美破土竹笋的洁美,抒发自己即便埋于污尘,依旧不改平天下之志,苦待出头之日的情怀。
“大人,泸州出大事了!”
儿子唐效匆匆而来,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正酝酿的美词佳韵也离他远去。
“何事惊慌!?你就是心性不稳,才总不成器!”
唐恪不满地训斥着儿子,唐效也顾不得请罪,喘着气地道:“孙羲叟借约盟夷人,大籍义军,不仅要剿夷贼,还大肆散播罗始党大盗失间的消息,说此人逃奔归来州罗氏,要动罗氏之治!”
唐恪一惊,归来州!
“这个孙羲叟,真是不安生的主!”
他沉痛地道,忧色溢于言表。归来州就在晏州之南,旧日乃西南夷中的乌蛮之地。熙宁时置归来州,元丰时乌蛮乞弟作乱,官兵征讨未得,将此地交于大坝都掌人罗氏监管,罗氏鬼主管辖此地已有数十年,向来安靖无事。
本以为孙羲叟不敢在泸州大动干戈,却没想到,此人竟又是个贾宗谅,要重起战火,开边邀功。归来州既无事,他竟然生造罗始党大盗之事,其心可诛!
“约盟夷人,兴文寨那边没出乱子?”
再一转念,唐恪觉得此事不对劲,若是治下根基不稳。兴文寨这个异数还在搅动泸南夷人之心,孙羲叟不可能把目光盯向归来州。
唐效叹道:“儿子听来梓州办事的泸州帅司勾当说。就是因为兴文寨约盟大获成功,周边方圆千里。二十六家夷人峒囤的头人都来了,无一遗漏,兴文寨已安若磐石,孙羲叟才起了此心。”
唐恪摇头道:“无一遗漏,怎么可能?当年为父招抚西南诸夷,深知这些夷人生性狡惧。那时还没有潘虎,夷人都不敢轻易露面,怕被朝廷软硬兼施,夺了性命权势。如今泸南有朝廷杀戮余威。还有潘虎前例在,更不可能……”
唐效道:“儿子对那勾当,也是这么问的,可那勾当说,那是旧时羁縻之策,夷人都知朝廷无心伸手,守臣偶有更张,主动招盟,自然疑惧不前。如今朝廷已允了孙羲叟之策。要在泸南开郡立县,借朝廷兵威将此大势压下,哪家峒囤不应,就是存心作第二个卜漏。夷人别无选择。”
唐恪默然拂须,片刻后才道:“孙羲叟能不动刀兵,就把这般大势压给夷人。这不是光靠平定卜漏之乱的兵威能办到的。那个罗始党大盗,该是他放出的蛊虫。拐着弯地逼夷人靠向朝廷,谁不听话。不是可能遭大盗劫掠,就是与大盗有染,引得其他夷人相仇,朝廷又不直接沾染利害,好手段!好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