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负相知 by 绝小娃娃-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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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难受,才来几天,他就说出冷宫之类的话,别说感情了,连他的自尊心都不堪重负。若廉将心一横,跪倒在地:“臣何若廉谢主隆恩!”
迟愣了一下,钧阗才明白他在谢什么,不由一阵大怒:“你!”
你就那么不想和我在一起?我都说了去见你,你还抓个小太监给我上眼药!我只一时赌气,却并没有和那女人怎样,你就借题发挥躲去冷宫!钧阗天性纯真,一生又极凄惨,硬是用狠绝来覆盖自己的本性,如今又一次被深爱之人倔在当场,怒气虽盛,却依然舍不得将他怎样。他咬了牙,挥袖道:“好!我成全你!来人哪!将莲妃给我打入冷宫!我……我不要你了!”这最后一句竟如孩童赌气。
若廉见他竟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难免灰了心,但却不愿意让钧阗瞧出来,面上也并没表现出什么难过。
见若廉被几个公公拉拉扯扯地出了门,钧阗跌坐在龙椅上。发了一会儿呆,他叹了一声,叫了一个小太监过来:“小荣子,你去跟膳房说,莲妃虽入了冷宫,但吃穿用度不可减了标准,他那些滋养身体的汤药补品可一例也不能少了……”钧阗心头郁闷,虽然那个人那样辜负自己,自己却还想着不能为难了他,这样的真情显得有些下贱,但真是狠了心不给他调理身体了,想想他那病弱的样子,自己的心倒先痛了。
长亭景短,花落日斜,喜公公正与云姑娘在御花园密谈。
“听说那人被打入冷宫了?”
“是啊,今天在殿上,也不知道他跟陛下说了什么,没一会儿的工夫,就被打入了冷宫,还把陛下给气得不轻。”
“那陛下是不是已经对此人无意了?”
“我看未必!陛下还是很牵念他,否则不会如此轻易地对他动怒。云姑娘请想,这许多年,纵是公主这样的绝色倒贴了追求他,他都未曾对任何人动过心,今天倒随便点了个舞姬,刻意亲热给那人看,那人走了,舞姬的事也不提了。可见,陛下只是跟他赌气呢,想要彻底扳倒他,还须用些狠办法……”
若廉苦等钧阗五年,进宫不过几天光景,就被打入了冷宫。他知道这冷宫意味着什么,面上虽表现得坚强镇定,心却早痛缩成一个小团。
几个太监只是冷冷地将他的衣服用具打了包袱扔过来,就不再理他,丑奴帮他将房间打扫了,服侍他躺下,然后问他还有什么吩咐。若廉无力地摇了摇手:“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见丑奴还在原地站着,若廉道:“你出去吧,我不会想不开的。”丑奴将被子帮他掖好,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再也忍不住的泪水终于冲出了眼眶,一种深深的自卑自怜袭上若廉的心。他长得那么好,又位高权重,怎么能期盼他如当年落魄时节那般痴心相待呢……他当年只是年少不懂事,现在长大了,又贵为帝王,只怕以后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都为不够,仅后宫就三千佳丽,美人如云呢……而我……他说得对,我没有资格……
虽是这样想了,可怎么也压抑不住心底的不甘和痛楚,泪将枕头打得湿湿的……
一晃,钧阗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来看若廉。丑奴见若廉吃喝的东西虽然都是上品,但终日心情郁闷,病却未见好转。每日清晨午夜,他那咳嗽只怕是连肺都震伤了,让听的人都替着他难受。宫里有些薄荷冰片蜂蜜做的止咳丸子,依例已入冷宫的若廉是得不着的。但每见他咳得喘息微弱,呕心呕肝的样子,丑奴就忍不住心痛,自己那不多的月例钱几乎都换了这凉药了。而若廉也渐渐离不得那丸子,晚上若不拿颗含了,一定是睡不着的。
白日咳喘不那么厉害的时候,若廉依旧喜欢写写画画。画技越练越精,这诗却越提越悲凉。
钧阗并未亲自出兵,只派几员远疆大将就将红襄军逼退了几十里地,红襄王竟急火攻心,含恨驾崩,幼主登基,红襄势力皆落入靖王玄信之手。
钧阗深恨玄信,当初若不是他为始作俑者,自己也不至于连番受害。但此人城府颇深,又长袖善舞,钧阗谙熟兵法,深知哀兵必胜的道理,所以也觉来日方长,征战不急于一时,故尔与红襄幼主签了休战和约,自己也趁机修养生息。
一个月战事紧张,钧阗尽量逼自己多想国事,虽然于若廉仍无法忘怀,但毕竟精力有限,不必时时难忘。这一日,正在殿中批阅奏折,阿蔷公主悠然入拜。
“阿蔷参见陛下!”
钧阗抬起头来:“表妹不必多礼,请坐吧。”
阿蔷施施然坐了下来,眼睛却直直地望着钧阗。
钧阗感受到她火热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地问:“请问表妹前来有什么事么?”
“哦……陛下,阿蔷只是来问一下……我们的婚期……”见钧阗眉头微皱,阿蔷续道,“不是阿蔷不知自爱,只是父亲遗愿未足……以前,陛下总说战事未平,不想儿女私情,但现在,最后一战业已结束,与红襄已签下休战之书。我们……”
“阿蔷,与红襄休战只是权宜之计,我想……大婚一事,尚需从长计议……”
“从长?你我相识已四余载,订婚亦已三年,你一拖再拖是何道理?难道……你只是以此为由向我父王诓了兵权,却……却并不想娶我么!”阿蔷的眼睛里已经闪出了怒意。
钧阗一阵烦乱,心道:“是舅父自愿要为母亲报仇,亦想着以远疆强兵,入主中原,怎奈一生无子,只余一女。我何尝会以婚姻大事为诱饵,诓他兵权了!”心虽如此想,总不愿当场驳了女儿家的面子,于是柔声道:“一国之后,当然马虎不得,我须多番考察,待选个识大体,知进退的人,长久相伴才好。”口中说着,心里却想到一个身材清泠,面容淡雅的男儿形象。
“识大体?知进退?好!我自认为虽长于远疆,却颇懂中原人的礼仪,你三宫六院我自都不必妒忌,就连……就连您宠爱男人,我都是能忍的……”
钧阗冷了脸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就给陛下张罗选秀女的事,此后一年一度,让陛下知道阿蔷有多宽的心胸!”
听到这里,钧阗心头一阵抽痛,忽然想到若廉说的自己气量狭小,无法与人分享他的话。虽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分真诚,但若廉所说要他坚贞的话竟比这阿蔷说要一年为自己选一次秀女令他受用得多。
“你??下去吧……”看不惯她一副已为后宫之主的架势,钧阗有些心烦地想赶她走。
阿蔷却道:“好,自然陛下准了,那我就吩咐下去,让这天下的佳丽都进宫侍奉陛下,陛下与温婉女子相伴日久,自不会再被那些邪魔外道摄了魂去。”
听她这话,分明是在讥刺若廉,但钧阗又找不到理由发作,只得不再理她。
阿蔷咬了咬唇,拜了一拜,自钧阗殿里走了出来。
“云儿,现在就吩咐底下,速将选来的秀女,都送进宫来。”
东圣京畿一间茶室里,两个女子头戴毡笠面遮轻纱临窗而坐。
“小姐,王爷果然料事如神,这一次咱们出头的机会来了。”
“你且谨慎行事,须知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我们两人死了没有什么,坏了王爷的大业我们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玲珑知道!”
过了良久,玲珑问道:“小姐,你……你心里可是中意王爷的?”
一声微叹流泻而出:“他将我从烟花之地拯救出来,我自当以身相报,纵无福长伴他左右,能帮他成就伟业,也是好的……”
“小姐,你真的就那么恨若廉公子……他毕竟……毕竟是你的兄长……”
“你懂什么!他……我恨死他了……”轻纱之下,一双妙目已含满了泪……
自阿蔷走后,钧阗思绪翻滚,脑中总是闪着若廉的形象。他无心再读奏折,终于还是忍不住摆驾前往若廉所住的冷宫。
若廉早上咳了一阵,喝了汤药,又含了个甜凉的丸子,嗓子里舒服了些,心情也好多了,就摆上宣纸,想做幅画来。
红梅幽兰,怒菊修竹若廉全都不爱,只见园中池里一袭荷花开得正好,心中生起一缕情思。窗外微风剪剪,帘内伊人翩翩,手起笔落,一大片红荷映日已跃然纸上。
墨迹尚未干涸,若廉不由自主地又自池旁画上一个岸然侧影。几笔勾画,便将几丝痴恋,几分寥落都尽数倾泻在纸上……
“好画!只不知这画得是哪个……”
若廉一愣,笔掉在纸上,沾了墨的笔头正好打在画中人物脸上,一张着意刻画的俊脸登时面目全非。
“臣何若廉参见陛下!”若廉虽然爱极钧阗,但几分尊严却从不肯舍弃,虽应了名被封为莲妃,却始终不肯自称臣妾。
“起来吧。”钧阗没有看他,眼光却转向了那幅画,好好的一幅优雅风景,却被要害处的一个硕大墨点毁了大半,“你画的是谁啊?”钧阗虽然没什么把握,但却始终期望他能说画的是自己,即使只是又一次欺骗,钧阗却还怀有一点幻想。
“呵呵,若廉画的是少年时的爱人。”
少年时的爱人?钧阗忽然想起数年前玄礼曾说若廉为其画像并珍藏的事,醋意登时浮起。
“哼哼,你少年时的爱人?你也爱过人么?想来也不知你们二人是谁负了谁,否则又怎么会弃彼此而去……”
若廉心中酸苦,沉着回道:“陛下,若廉无权无貌,当然无法博人青眼。如今年华已逝,只剩这点残念,还望陛下厚道些,别再拿我这辛酸之事取笑……”
钧阗见他面现凄苦,又不说出这画中之人是谁,但总不会是自己,于是怒道:“你在这冷宫之中还想着什么少年时的爱人,真是不守妇道之至!”
“若廉本堂堂男子,爱就爱了,想就想了,陛下讲什么妇道不妇道,若廉听了只觉得好笑!”虽然因为爱着钧阗,愿意已身相许,但他竟将自己视作女子娈童,若廉早就不忿,终于忍耐不住,爆发出来。
“好!好!你想……你愿意爱谁就爱谁,愿意想谁就想谁!”钧阗吼完这一句,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钧阗咬了咬唇,道:“何若廉,我这几日,就要广选天下秀女进宫了。”
若廉的心仿佛一下被人抓了一把,狠狠一痛,他的脸色灰败下来,口中却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这些小事倒无须对若廉讲。”
“小事?”钧阗本想拿这话气他,却被若廉顶了回来,心头怒起,“是啊,这些小事还要莲妃出力呢!”
“哼,我能干什么……”
“莲妃不是能诗善画么?这些秀女进宫朕本没有闲情一一验看,还要劳烦莲妃为我将送进宫来的一百个女子画成像,也省去了朕许多麻烦!”
“什么?”你要选秀女,还要让我为她们画像?若廉气得身体都颤抖起来。
钧阗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故意问道:“怎么样?莲妃住我这里,帮我这点忙总不过分吧,不知莲妃能否胜任?”
若廉见钧阗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心中一痛,他已不再怜爱自己,我这样示弱,岂不白白被他耻笑了去?于是强敛了悲容,镇定道:“省得我在这里白白吃你的用你的,我……答应你就是……”
钧阗本来想看他哭泣,自己也就软下来,但没想到他竟一再强顶,心也硬了起来:“好!你答应了,明日,你就去储秀宫画画去!三天之内,若无法画妥百名秀女,我拿你是问!”说罢拂袖而去。
若廉连礼都没行,只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钧阗来过后,若廉的病又加重了几分。本来白日不常咳嗽的,但可能气得上火,午饭也没吃就咳得喘不过气来。丑奴本想叫他含些药,减缓一下,但他因为咳得总是呕上来,根本含不住药,水喝下去也呛住几次,所以只能就由着他咳,没有办法。
从下午到深夜,这咳嗽时断时续,一直未停,若廉口唇都干裂了,嗓子也全咳哑了,眼里尽是憋上来的泪,咽不下也流不出,看着甚是凄楚。
“明天跟陛下服个软,你这样进了储秀宫,只怕有命去没命回,站都站不住,还画什么画啊……”丑奴看得心疼,偷偷抹起眼泪。
若廉早有点破罐子破摔了,他偷口气道:“去……死在那里倒好了,入了冷宫的男妃为秀女画像死了!说出去,也是他的光荣一件!”话是这样说,眼睛里的泪却积得更多。
“你们俩这又是何苦呢?若心里有,都三十来岁的人了,就凑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比什么不好,若没有了,就放开手来,从此纵然想着,也好过互相招惹。”
“我又何尝不想这样……他这是看我不死他不开心呢……也罢,都由着他吧,赶明我死了,大家就都解脱了……”听若廉这样看待生命,丑奴心里颇为难过,但又不知如何劝解。
后半夜,若廉总算迷糊过去,一声声低哑的咳依旧在嗓子里滚来滚去,似是一夜也没有完全止息。
只说是不在意,但真正拿了画笔站在画架前面对一大群如花美眷之时,若廉心里还是难忍的酸涩难捱。还未开始画,阿蔷已踱了进来:“哼哼,你就是那个被打入冷宫的男宠吧?长得不怎么样啊。陛下吩咐了,你三日内须画完这一百名秀女,若有敷衍塞责,休怪哀家责罚。”
听她竟然自称哀家,若廉怒极反笑:“你与他可拜了花堂么……”这一句若廉说得甚为心痛,一想到那人曾与自己三拜九叩,结为夫妻,与这女人竟也同行此礼,只觉一颗心被那负心人伤得鲜血淋漓。
而阿蔷正因钧阗不肯娶自己而生气,此话听进耳中,只觉得说不出的讥讽。她怒道:“小小男宠竟如此放肆,你且画着,若完不成,我再拿你差遣!”说着,点手唤过两个壮年太监:“你们且看着他,他若偷懒,只管打就是了,陛下那边有我盯着!”
若廉冷眼看着她离去,拿起了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