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负相知 by 绝小娃娃-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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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廉回头见丑奴又一副呆痴模样,心里一软,伸手接过药来,皱了眉憋住一口气,将药灌了下去。抬手背抹了抹嘴巴,低声道:“可我若不喝,却如何对得起你这份苦心呢……”
若廉转身递过画作:“奴儿,你把这画拿去卖了吧……”
丑奴接过画来,只见细细的工笔,画的是河堤翠柳,乳燕试飞。那柳丝恍若和风而动,而透过画面,仿佛能听到乳燕娇啼。
“公子,你画得可真好!”
一丝清淡若无的微笑浮上若廉的唇角:“奴儿,我累了,你扶我回去吧。”
丑奴伸手到若廉腋下将他抱起,若廉虚软无力的双腿拖在地上。主仆二人缓慢地朝远处一所小屋走去。
回到家中,若廉已累得浑身是汗。这许多年,虽然腿已经重残,但他依然每天坚持走上几步,所以骨骼肌肉尚未萎缩变形。加之丑奴服侍周到,经常为他按摩身体,也为他减少了不少痛楚。
“公子,你躺下歇会儿吧。”见若廉又微喘起来,丑奴忙扶着他躺下,“我现在出去卖画,卖完了就回来。”
若廉闭了眼睛点了点头。
丑奴的脚步声远去了。
“咳……咳咳……”抑制不住的咳嗽冲出口来,若廉本已惨白的脸被透不过气来的难受感憋红了。
咳了好一阵,终于透过气来,若廉睁开眼,一滴清泪滚落入发迹。
这身子已经如此不济了么?他才二十四岁呀!二十四岁的小伙子,正是身强力壮、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却连动都不能动,浑身是病,躺在床上等死呢……
得知自己双腿残废的那一刻,若廉就断了生念,但丑奴却一定要守在他身旁,令他舍不得弃他而去。丑奴脑子不灵光,这几年全靠若廉辛苦作画他拿到集上去卖才能维持生计,若是自己走了,他可怎么办呢?可是若廉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呈现出衰败之相,普通药石对自己并没有什么作用了,他只想着为丑奴找个可以托付之人,也就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去。
拿了若廉的画,丑奴来到江边。红襄与东圣连年战乱,烽火不熄,边疆民生早已萧条不堪,哪里还有人有闲情买画呢?只是若不让他画,他必觉得自己是个拖累,因此丑奴虽不忍若廉操劳,却也不敢说破实情。
小心地将画放在船舱的一个木箱里,丑奴撑开了船……
天至晚间,丑奴拎了条大鱼回来:“公子,您的画卖了个好价钱,我给您抓了药,咱今天晚上还可以喝鱼汤!”
若廉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听丑奴这样说,心里也有点安慰。
不过一刻功夫,丑奴已经做出了香喷喷的熬鱼来,又拿鱼头炖了个汤,将从集上买来的青菜豆腐炒了一碟端上桌来。
丑奴搀扶若廉坐到桌前,服侍他净了手,边夹了一箸白嫩鱼肉到若廉碗里,边说:“今天晚上可以做个药浴,逼一逼关节里的寒气,舒服一下。”
“奴儿,你可别麻烦了,你也够辛苦的,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就赶紧睡吧。”
“我今天出门看云,似是又要落雨了,这潮湿之地,公子身体受过伤,还是多留意为好。况且,奴儿……并不觉得麻烦。”
知道丑奴人虽蠢笨却颇认死理,若廉也觉得身体发皱,若是能好好地泡个药浴也能让酸麻的关节舒服一下,也就点头应了。
知道若廉出门不便,丑奴便每日将集上的见闻讲给他听:“公子,今日可有大消息呢!”
明白丑奴是想哄自己开心,不至于让自己觉得太过寂寞绝望,若廉笑了一下,配合地问:“又是什么大消息?莫不是徐家三麻子的猪又下了三十二个猪崽?”
“公子呦,你当徐三麻子家的猪是神仙么?才刚下了三十二个崽子,岂能再下……”丑奴语气颇为不满,倒像责怪若廉没有见识。
若廉被他的认真逗得笑了:“你倒说说,是什么大消息?”
丑奴愣了一下,低头道:“红襄国已经攻进东圣了,这一次是靖王三世子和五世子挂帅,东圣王子带了救兵来,只怕接下来,就是一场大战。”
一口饭哽在咽喉,若廉皱起了眉。玄礼……他已经到东圣境内了么?
见若廉这样,丑奴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若廉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担忧这边疆百姓又要横遭涂炭了……”
“公子偏生就是这样好心眼,自己还五痨七伤的,又担忧别人……”暗自想着,丑奴道:“这天下大事,本不是我等百姓可以左右的,且沉且浮,只有各安天命罢了。”
若廉虽不赞同丑奴的观点,但又想不出如何反驳,只是沉沉地叹口气,埋头吃饭。
吃罢晚饭,丑奴便拿进一个巨大的木桶来。丑奴与人交往虽有几分痴蠢,手却很巧。他用木头为若廉做了一个轮椅,若廉躺累了,有时便自己转了轮椅去近处散心。这大木桶也是丑奴为若廉泡药浴特别设计的。这木桶有上下两个阀门,可以接两根管子,一根入水,一根出水。泡着泡着水凉了,便可打开出水管放掉部分凉水,再打开热水管,将热水放进来。每次若廉要泡澡,丑奴便在屋外为他烧水,所以若廉总是觉得太过麻烦丑奴。
放好热水,将祛寒散淤的暖身草药泡进去,丑奴过来帮若廉除下衣服。若廉样貌平凡,一身肌肤却甚为柔腻,指尖擦过他身体,便如拂过琼脂凝乳般微酥微凉。
散开若廉的头发,将他抱到微烫的水中,若廉舒服地伸展开肢体,闭上了眼睛。丑奴有些窘迫地说:“公……公子,我出去给你烧水!”
若廉舒服地“嗯”了一声。
草药浮在水面,盖住了他白皙的肌肤,若廉像个婴儿一样微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舒适。红花艾草的淡苦幽香在空气中氤氲,因为怕压住输水的木管而留的一道门缝,不时吹进柔和的几丝风来,若廉深吸了一口,全身紧绷僵硬的肌肉都放松了。他放心地将头靠在木桶的沿上,竟昏昏地有些想睡。
半梦半醒中听到一声门响,若廉并未在意,以为是丑奴进来拿什么东西。可随后只听一声:“救……我……”
若廉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已经一头载进了他的浴桶!
“啊!”若廉惊叫一声,清醒过来。他的腿使不上力,只好用胳膊去拉那人,不拉还好,这一拉,那个已经半昏迷的人被若廉一下拉到了水里。
“公子,怎么啦?”丑奴急忙冲进来,见若廉头发散乱,脸上还沾了几片草药渣滓,甚是狼狈。
“他……他不知道从哪里闯进来,竟……竟掉到我的浴桶里来了。”
丑奴也颇感诧异,怎么回事?这人瞎子么?怎么会掉到人家浴桶里去呢?
若廉已经将那个人的头弄到水面以上,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现在,那人全身软绵绵的,完全依在自己赤裸的身体上。若廉本是心地纯净之人,见这人已经昏晕过去,也并不觉得窘,只想赶快将他救了。
丑奴刚要进来捞那个人,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若廉怀里那人强撑着张开眼睛:“救……救救我……”他反身似是想抓住若廉衣服,哪料想一把却实实在在地摸到个滑腻的胸膛,那人失了神的眼睛迷惑而空洞地张着,似是刚才一个惊吓,强撑的那口气也用尽了,他又软软地倒回若廉怀里。
“奴儿,你去外面看看。”若廉听脚步声越走越近,难道这人受人追杀?他支使丑奴出去看着,却未将那闯进他浴桶的人急着扔出去。
若廉本就行动不便,现在,这么个大活人压在自己身上,他更是动不得分毫了,只好就着这姿势让那人躺着。那人却舒展了身体,似是压着自己的身子睡得很舒服似的。
若廉本想将那人推起来,却忽然听到丑奴高声道:“三世子!”
若廉只觉得浑身一僵。
他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到玄礼竟是这样的一副场景。他呆呆地坐在浴桶里,而他憔悴地站在他的眼前。
“若……廉……”玄礼的声音有点颤。
若廉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些年……你过得好么?”玄礼慢慢地走近来。若廉一阵紧张,他将眼睛向旁边一转,玄礼沿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辆轮椅。
“你……你不能走路了?”那声音疼痛而振颤,若廉咬了唇,点了点头。
“是我……对不起你……”
若廉不再看他,闭了眼,虚弱地靠在桶壁上。玄礼颇有些讪讪,他不知道要跟若廉说些什么。这个家可以说家徒四壁,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啊,想到还要去追捕钧阗,无暇耽搁,玄礼心口一疼。这一别也不知道此生还有否机会再见,看他现在虚弱的模样,还能在这世上撑多久呢?想到这,玄礼走过来,在若廉的唇上吻了下去……
就是这具纤细的身体,就是这两瓣柔嫩的薄唇,自己想了多少年啊……一时动情,玄礼的手贴上了若廉薄薄的胸肌……
若廉头皮发乍,他挣了开来:“三世子,请您自重!”
玄礼僵立在那,良久,才柔声说:“我这就走,水有点凉了,你快出来吧,看凉着了……”
听着这熟悉的情话,若廉的眼睛有些发痒,他咬紧了嘴唇。
玄礼慢慢地朝门外走,行至门口,他回过头来:“你还是搬一搬吧,这里不太平,战乱不息的。我出来得急,身上也没带多少银子,这玉还值几个钱,你拿去当了,多吃点好的……”说到最后,已有些微的哽咽,随手解下腰悬的玉珏,放在桌上,转身消失在夜幕里了。
若廉长出了一口气,急忙将压在水底的那人拉起来。刚才玄礼来得突然,若廉急中生智将那人压到了水里,将一个空心画轴插到他口中让他换气。幸亏屋中灯光昏暗,画轴乌黑的,又与泡碎的红花艾草混在了一起,刚刚玄礼走近了碰触他时,若廉的一颗心都快从口中跳出来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那人,他只知道他不愿意让玄礼看见他赤身与另外一个人呆在一起的场面。
丑奴将那人抱出水来,剥掉湿漉漉的衣服,才发现他胸口有一个乌青的印记,应该是受了什么伤。回身将若廉也抱出来,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里衣,丑奴问道:“公子,这人……晚上叫他挤在我那吧……”
看着床上的那个意外麻烦,若廉轻叹一声:“你那里哪还有地方睡他呢?他又受了伤,算了,我跟他挤一挤,料也无妨。”
“可是公子,你身子又不好,他若碍着你睡觉,病再厉害了,可怎么得了呢?”
“我又不是纸糊的人,他也受了伤,只是老实地躺着,怎么就碍着我什么了?只这一夜,明天他若见好了,打发走了便是,我没关系的。”
见若廉这样说,丑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若廉呆呆地拿起桌上的玉珏,玉珏,欲绝,你这是要跟我断交么?送我这么个东西,还真是……不吉利呢……
“公子,睡吧。”过来抱了若廉,将他放到床上。若廉叹了一声:“明天早上到集上,把那玉给卖了去……”
第004章
止了灯躺在床上,若廉却思绪翻滚,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没有想到会再次遇见玄礼,心痛的感觉仿佛丝毫也没有减少呢……他对我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如果他真的愿意悔过,那若廉也许会原谅他的过失,毕竟,若廉知道自己命不久长,就算能在最后时分与之相依相守,总好过独自走向死亡。但玄礼却再一次让若廉绝望,他明明看见自己过得很不好了,他明明知道自己双腿已经不能走路了,可是他的痛心却显得太过苍白无力。他甚至都没有表示要把自己接回去重归于好,他只是丢下一枚玉珏,就算完了?
还爱吗?若廉,你该醒醒了啊……胸口的酸涩让若廉咬紧了唇。
脑子昏昏的,胸口也酸酸地痛,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有些想睡了,若廉却忽然感觉到旁边的那个人贴了上来。
滚热的身子贴住若廉微凉的身体,若廉没有完全醒来,只是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那人却又一次纠缠上来,还手脚并用地扒住了若廉的身体。
若廉一下醒了,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发烧了,好烫。
抱着若廉温凉的身子,闻着他身体上淡苦的草药香味,那人满足地“嗯”了一声,不再动了。这下可苦了若廉,被这热乎乎的身体压得不能动弹,哑着嗓子叫了丑奴两声,不仅没有把丑奴叫来,身上那个人倒不耐烦地扭动起来,这一动,大腿正好压在若廉下身,若廉痛得吸了口气,费了好大劲才推开他的腿,下体却被那人的腿摩擦得起了反应。若廉觉得自己也慢慢地热了起来,他不敢再动,好让自己尽快平静。经过这个小插曲,若廉竟在那人平稳的呼吸声中睡着了。
在那个暖暖的怀抱里,这一夜竟睡得难得的安稳,若廉在晨光中醒来,一回头,着实吓了一跳。
那个人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要干吗?
若廉先开了口:“你……睡醒了?”
那人皱了一下眉头,眼神依然直直地对着自己,迟愣一下,点了点头。
被那人瞪得发毛,若廉道:“你……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那人又愣了一下,急忙放开了手,一层羞涩的红晕染上脸颊。若廉这才发现,他长得很俊。本来那容貌有几分刚毅,可脸这一红,就柔和了好多,若廉也不禁微笑起来。
伸手在他额上试了试,发现热已经退了些,若廉问道:“能告诉我你是谁吗?昨天玄礼……是在抓你么?”
“你……你跟他认识?”那人一阵紧张。
“……就算是认识吧……怎么,我若跟他认识,你就不告诉我你是谁么?”
“我……我叫钧阗,是东圣国的王子。”那人颇为认真地说。
若廉哦了一声。这王子看年纪与自己相仿,看看人家再想想自己,若廉心中一沉,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