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夫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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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我会尽全力。」
牛舍秉蓦地揪住她衣袖,像个无助的孩子,更像个即将溺毙的人,使劲地攀附住唯一浮木。
他的眼神恐惧、惶惑、迷乱,像头负伤野兽,抓痛她的藕臂。
「救我……救我……」
+…+…+ 轻烟袅袅,淡恬的草药焚香薰染满屋满室,他横躺于木床薄被间,枕着皇甫赤芍的腿,让她嫩玉指尖穿梭在散发之内,温柔的抚触令他松弛紧绷的每寸发肤。
她听着他娓娓道出属于他的过去。
「我是阎王门的杀手,从十五岁开始杀人,直至二十五岁,我离开那里。」
他的手臂横越自己的脸庞,遮掩着双眼,「黑无常,他们是这样唤我……阎王门是以杀人为业的组织,只要出得起高价,我们便卖武艺,只要是你所指名要的脑袋,隔日晌午前,我们便为你砍下来。我从不以为这样的生活有何错误,我甚至能在与炎官说笑谈天之间,毫不迟疑结束掉数十条人命。杀人,对我而言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没有情绪、不带仇恨,只要能完成任务……」
他不敢放下手臂,没有勇气去瞧她脸上的神情。
皇甫赤芍没停下动作,仍静静聆听,缓缓梳理着他的发。
「那一天夜里,我接下的阎王令……是洛阳城许府,雇主买下许府全数人命,就连襁褓婴儿也不放过。我无情血洗许府,鲜红的血液将许府里的莲花池染成地狱的颜色,那一声声哀号求饶的悲泣我早已听过上百遍,那刀光剑影、那惊恐怨怼、那腥血飞溅,对我早已司空见惯,我甚至毫无知觉,就像个嗜血的妖魔!我在笑!我的剑穿透人人称善的清官许之鹤时,我是在狂笑的!他痛苦呻吟时,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牛舍秉反覆收紧、放松自己的拳,记忆历历在目,仿佛重新在脑海中上演般清晰,让他分不清他身处在过去,抑或他从不曾真正自那场杀戮中清醒。
「我毫无人性地斩草除根,连一点生机也不留给许家人,杀红了眼、杀黑了心,终于在我眼前只剩下满地尸首及火光,我以为今夜就到此为止……草丛异常的轻震,像猎物害怕时的颤抖,使我再度扬剑——那是两个手无寸铁的母女,小女孩连号哭也来不及便教我给刺穿了心窝,那名妇人……分明恐惧得几乎要抖散四肢百骸,泪水占满她的双瞳,但她字字清晰的问我为何灭她全家,问天理公道何在,问她夫君何为善、何为恶……」
「你杀了她?」皇甫赤芍小声问。
牛舍秉枕着她腿部的头颅摇了摇,唇角扬起苦笑,「她嫌我剑脏,自己咬舌自尽……分明是如此柔弱胆小的身躯、如此惶恐害怕的双眼,却在断气时刻,鲜血混着她含糊不清的字句,让我明明白白听清楚那含怨带愤的诅咒,那双闭不上的眼狠狠瞪着我——我想逃!狼狈的逃!可我动也不动,双脚不听使唤,傻傻的、呆呆的立在原地与她对望。头一次,我产生了恐惧,莫名缠绕着我的恐惧……」
他绞扭着薄被,冷汗涔涔沾湿她的襦裙,在她试着开口安抚他之前,他继续说下去。
「我没命地跑,没命地逃,逃离许府!逃离洛阳!但那道女子幽怨的诅咒却越来越近,近到像贴在我耳边,就算捂住双耳仍然在脑海里回荡。我无法像以往一般,执行完了阎王令后还和兄弟们饮酒作乐,我夜夜反覆作着那天灭许府时的恶梦,我依然是杀人的一方,可我好痛苦!我大吼着:「不要!我不要再杀你们!」
可是梦里的剑像有自我意识般的舞动,每次剑落便伴随着一道血痕及断臂、残腿,甚至是头颅!我紧闭着唇,但令人厌恶的笑声越发清亮,我认得那是属于我的笑声!它在笑我?还是在笑我杀人?」
他接过的阎王令所指名猎杀的人,虽大部分皆是贪宫或恶人,可他并非从未杀害过善良的侠义人士呀!他不明白,同样是脆弱的生命,那纤弱的女人竟然会影响他到此种地步?!
牛舍秉摇晃着头,痛苦的嗓音沉哑道:「恐惧使我再也无法冷静下来,最后我在运功压抑体内烦郁的情绪时,走火入魔……失去了我一身的武艺。」他急喘的胸膛冷静似的平稳下来,就像他走火入魔后反倒松了一口气,「尔后,我再也听不见那些混杂的笑声及耳语,我脑海里越是空虚,心灵竟愈发解脱,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毛病,我只知道这一切让我轻松自在,别人都认为我疯了,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逃离了那一夜的纠缠……」
逃离了恶梦,也逃离了阎王门,他却无法接受律法的制裁——他不能为一己之私而连累其他阎王门的兄弟,只能以旁人所不明了的方式,日夜煎熬。
他的故事说完了,依旧没放下搁在眼部的手臂。
「既然逃离了,为什么不敢看我?」皇甫赤芍戳戳他的结实肌理。
牛舍秉为难地道:「你……你不觉得我……很脏吗?」
皇甫赤芍在他胸前嗅了嗅,皱起鼻,「你还没去沭浴,当然脏了。」浑身汗臭味的,薰死人了。
「我是指……我的过去。」那段杀人如麻的岁月。
皇甫赤芍扳开他的手臂,与他鼻眼相对,「老实说,我满错愕的,所以还有点不能接受你的过去——你的脸明明那么老实善良,竟然是阎王门里的黑无常。」
她许久之前便耳闻阎王门行事之狠辣,却从不曾想过自己的亲亲枕边人竟是如雷贯耳的黑无常。
甫听到皇甫赤芍说不能接受他的过去,牛舍秉硬压下心里痛苦的情绪,自嘲地想——他早该知道,任何人都无法接受一个满手血腥、满身罪恶的杀人凶手,连他都厌恶自己如斯,又如何祈望美丽如她能敞开心胸再度爱他呢?
所有的甜蜜及幸运全数毁在他的过去及坦诚……
「好啦,我去烧水洗澡,我从山崖一路滚下山,浑身泥泞,正巧你也汗流浃背,咱们一块儿洗香香吧。」皇甫赤芍跳离床铺,捉过数把药草,准备到后堂放水沐浴。
牛舍秉还来不及厘清自己浑沌的思绪,又让话锋一转的她搞得一头雾水,他在翠绿身影翩然飞向后堂时唤住她。
「你不是说……还有点不能接受我的过去吗?怎么……」他支支吾吾。
皇甫赤芍同等疑惑地睨着他,嘟嘴的模样漾满稚气。「那是我刚刚说的,现在我已经接受啦。」难不成他以为她会错愕上三年五载,还是痛哭失声的嚷嚷着所嫁非人?她才不会如此浪费时间呢。
「可……」她的接受度也太快了吧?
牛舍秉怔忡发楞的同时,皇甫赤芍俐落地打理好香气氤氲的大浴盆,剥光牛舍秉哄骗着他进盆后,她也跟着一块儿洗起鸳鸯浴。
她坐在他腿上,背脊贴靠着他的厚胸,温热的泉水煨暖她略寒的雪肤。
「你为什么要改名叫「牛舍秉」?」昏昏欲睡的当头,皇甫赤芍突然开口问。
牛舍秉微微垂目,「舍秉,舍丙,我舍弃掉阎王门牛三爷的地位、身分,只求平平凡凡的全新人生。」
皇甫赤芍像条滑溜的游鱼翻面问道:「你若真要舍弃一切,就不该叫牛舍秉,只要有人唤你的姓名,不又是次次提醒着你曾经舍弃掉的东西吗?」
她在他胸膛抹满绿色液体,轻轻搓洗竟冒出惊人的白色泡沫,继续努力为他洗身,顺便刷洗他左臂上的刺青,异想天开地想消去那没入黝肤内的彩料。
「不过不管你叫牛舍秉还是牛耿介,对我来说压根没差异,反正你都是我的笨阿牛嘛。」
「你……不嫌弃我?」他只觉阵阵热气轰上眼眶,忍不住揉揉湿润的眼。
「嫌弃?嫌弃你傻?嫌弃你笨?还是嫌弃你爱哭?」她义气地拍拍他心窝,顺道偷偷吃他两下硬豆腐。他的五宫虽不醒目,但身材却结实匀称得令人垂涎。
他伸出双手,掌心摊在两人面前。「嫌我这身洗不掉的血腥……」
牛舍秉话甫出口,皇甫赤芍便将整瓶的绿色药液倒在他巨掌问,开始搓洗,让晶莹剔透的七彩泡沫在他掌间形成、破灭、再形成……
他说紧缠着他的是那个断气女人最后一眼所带来的恐惧,可她知道,清清楚楚的知道,那令他害怕的莫名情绪不是「恐惧」,而是内疚,深深的内疚。
说来或许可笑,杀人不眨眼的他竟教深刻的歉疚牢牢束缚而挣脱不开。
他夜夜坠入恶梦中反覆着血腥嗜杀的画面,只是他下意识里想在梦中挽回些什么,想改变些他无力做到的事罢了……
他的自责、他的懊悔或许来得太晚,对死去的魂魄于事无补,但他终是醒悟过来,也承受心理上及肉体上的自我折磨——这些也许不够洗净他的灵魂及歉疚,但他开始转变总是好事。
而她,会与他携手共同跨出这一步。
「我帮你洗,每天为你研制一瓶「芦雪薰草」来帮你沐浴,让有形的血腥都在泡沫中消去,而那些无形的血腥……」皇甫赤芍略停顿,尔后捻起一束青丝在他鼻尖轻搔,「没关系的,你曾杀过一个人,我便帮你多救一条命,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把所有的浮屠都回向给你,只要你不再动杀戮,这冤债总会有偿清之日,哪怕对于已丧生你刀下之魂无所助益,更少我们尽力了。」
小手紧紧包裹住他的双掌,四手合拢,她像个虔诚告天的信女,长睫诚心闭合,红唇娓娓低喃:「我帮你洗血腥,我帮你治旧伤,我帮你积福德……」
咸湿的泪雨洒落水里,一圈圈扩散,他以为自己将会溺毙其问,成为恍惚飘荡的无上孤魂,但她温暖的手、温柔的嗓音紧紧牵系着他。
他在哭,但无论流下多少泪水,他知道赤芍都不会放他独自沉入难熬的泪海……
生平头一遭,牛舍秉抱紧柔若无骨的娇躯,像个孩童,彻彻底底、用尽全力地嚎啕痛哭……
第五章手忙脚乱的牛舍秉在厨房里又切又炒,赶着要喂饱饭桌上的一人四畜。他俐落地将翠绿鲜嫩的菜肴盛入盘中,却敌不过以狂风之姿扫食盘盘热肴的疾驰快手。
「赤芍,吃慢点,小心烫。」牛舍秉见她囫圈咀嚼两下便吞咽入腹,不只要担心她噎着,还得留意她会烫熟那张红艳的菱嘴及舌头。
「唔胃。」美食当前,她才不在意呢,匆匆回他含糊的「不会」两字,皇甫赤芍继续埋头苦吃,不让一黑二黄三花四白抢到一点点残渣菜汁。
牛舍秉料理完最后一道菜,捧着热汤坐回饭桌,皇甫赤芍将始终拎在左手、盛满菜肴的大饭碗递给他。「你的。」
她虽然吃饭吃得又猛又快,活似饿死鬼投胎,但绝不会忘了他的一份,每道她将扫尽的菜肴必有一半会落在牛舍秉专属的大碗公里,否则早让那四只不知何为尊卑的畜生给抢光吃尽。
牛舍秉先为她舀好汤汁放凉后,才接过饭碗,细嚼慢咽。
皇甫赤芍满足地吁吁微喘,拍拍小腹,一脸酒足饭饱的娇憨。
「你最近胃口很好。」丰舍秉将部分菜肴分子四只宠物,整大桌的菜有一半人了她那扁平的腹部,真不明白她都将饭菜给补到哪里去?
「嘿嘿,因为要喂饱肚子里的——」她倏地噤声,挂着诡谲的笑。她还不打算让亲亲憨相公知道,有一头「小牛」在她肚子孕育呢。
「肚子里的什么?」他努力扒饭。
「蛔虫啦!」她不文雅地回他一句,垂臂摸摸一黑的小脑袋瓜子,再度投到牛舍秉脸上的明眸含蕴温柔。「我这个皇甫神医不赖吧?你的伤口还疼不疼呀?」
她移动摸狗的手揉上他的黑发,却多了分爱怜及心疼。
牛舍秉尴尬地笑两声,点头又摇头。
对她毫无保留的坦诚之后,竟是意想不到的通体舒畅,更令他动容的是她的释怀及接受——这让他能够傻傻笑上三十年。
「我的看诊费很贵喔,收的是天价。」她托着腮帮子,笑睨他。
「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没有其他可以给你呀!」他认真思考,却想不出其他有价值的东西能交付她。
「今晚把自己洗得香喷喷,当成馈礼送到我床上来,嘿嘿——」皇甫赤芍仿效着好色老男人的口吻,逗得自己及牛舍秉大笑。
「我早就是你的了呀。」牛舍秉笑出泪水来,扶住笑歪了的娇妻,就伯她一不留情地摔到椅下去。也亏她能想出这等说词。
数声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打扰小夫妻的肉麻甜蜜时刻。
「我去瞧瞧是谁来了。」牛舍秉确定皇甫赤芍坐回木椅上,不再胡乱扭动才松开手。
他拉开木门,见来人是时常来回山野及市集之间,并代他采买一些生活用品的猎户张山。
「张大叔,今儿个怎么有空上来?吃过饭没,一块儿用嘛。」牛舍秉老实又憨厚的脸孔让张山对他有相当不错的印象,所以从不嫌麻烦地送些腌渍酱瓜及小玩意儿给这对山野小夫妻。
「我前几日正巧进城一趟,碰到信差说是有信要给妹子的,刚好我要上山来,就顺道送来给你们。」张山大嗓门地嚷嚷,自怀里取出牛皮信递给牛舍秉,「你瞧上头是不是妹子的闺名?」他指着信封外歪七扭八的字,虽然丑陋得紧,依然能辨识出是「皇甫赤芍姑娘亲启」八个大字。
「没错、没错,谢谢。」
「甭客气,我还赶着上山去瞧瞧日前放的猎网里有没有进展,先走一步啦。」
张山向两人辞别。
牛舍秉与皇甫赤芍同等疑惑地对望,怎么也猜不出是何人来信。
「会不会是你大哥?」牛舍秉问。他记得赤芍在成亲后曾寄过书信回中原。
皇甫赤芍边撕信封边摇头,「我大哥写得一手好书法,不可能连个「甫」字也写错。」还多一横呢。
她抽出厚厚一叠的棉纸,每张白纸上只书写十来余斗大的……姑且称之为「字」的东西,每个字还像扭动挣扎的滑溜小蛇,恐怕连写信的人日后想辨别自己的墨宝时,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写了哪些字吧!
「赤「苟」小姐?」她甫念完开头便翻个白眼,信封外没写错,里面倒错得离谱。「「很日目口未」……什么叫日目口未?」她目光直接往下移动,靠着后头接续的字眼来猜测写信人想表达之意。许久,她轻喔了声,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