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爱(出书版) 作者:金陵雪-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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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涎着脸看这女娃娃兴高采烈地打开塑料袋,拿出一片碟来,才看了个名字和剧照,一张樱桃小口不由得微微张开,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认识这上面的字?”那老板指着给她读出来,“《欲海横流》——艳星匡玉娇车轮大战……”
闻人玥将塑料袋和影碟往柜台上一扔,转身就跑。影碟店老板还在后面笑着嚷:“这就是匡玉娇的电影,如假包换啊小妹妹!”
再有人不怀好意地提到匡玉娇,闻人玥就把耳朵一捂,快速走开。
作者有话要说:随便更一下,继续试读吧。
☆、第四章
她从未想过反问别人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妈妈是成人片□?你看过?既然你看过,你凭什么看不起?
虽然因为匡玉娇而被嘲笑,但她舍不得与小妈妈生分。外公再喜爱她,也不能一天到晚陪着她。爸爸更是一天到晚都在工作。只有匡玉娇对她体贴。大人的世界和孩子的世界太不同,他们不能理解闻人玥在学校里的窘境,闻人玥也无从说起。
况且在闻人玥心里,拍那种电影并没有对与错的区别。有区别的,不过是旁人的态度。
闻人玥分外地讨好这位年轻的继母,对弟弟也一如既往地爱护——她那时候还太天真,不知道即使你是无辜的,旁人的态度便可以判你有罪,并最终让你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没有错。
贝海泽把自己的晚餐切得粉碎还没练过瘾,于是又把表妹的盘子拿过来继续切。闻人玥去夺,拉扯之间,又滴了一点汤汁在手腕上,她再要去舔的时候,一条手帕按在了她的手腕上。
是聂未。他实在看不下去,替她擦掉手腕上的污渍,然后一弹手指,扔掉手帕,取一杯薄荷水来喝。
饭后又坐了一会儿,聂未就要告辞。伍宗理摆摆手:“希望你早日归来。”
一班师侄当然要站在廊下恭送师叔离开。闻人玥靠在贝海泽身边,啪啪地打着蚊子。那出租车早在山道上等着他了,聂未对老师敬了个军礼,上车,离去。
如斯热闹,终要落幕。
聂未的贝雷帽是盛过呕吐物的,可是闻人玥好喜欢。贝海泽载她回家的路上,她一直紧紧捏着,到家了也不松手。匡玉娇见了赞道:“真漂亮。等你再长大一点,就可以戴了。嗯,配长裤好看。咦,这条手帕是谁的?这是男式的呀!哦,阿玥有自己的小心思啦。”
她只当继女喜欢上了中性路线,自己去买的,完全没有想过和贝雷帽一样,是一名成年异性的无心馈赠。闻人玮年纪小,早睡了。闻人延又赶女儿去睡觉:“明天还要起早上课呢。”
闻人玥把手帕洗干净,拿一只小夹子夹着晾到窗外去,便乖乖地躺下了。
若是平时她一挨枕头就睡过去了,可是今天翻来覆去地就是觉得心热心慌,索性爬起来涂指甲油。这指甲油也是匡玉娇买的。她自己买了一瓶大红色,给继女买了一瓶粉红色,又教她洒一点银粉在上面,不知道多闪烁。
吹干指甲再躺下去,还是睡不着。又听见枕头在喊她,小耳朵,小耳朵。我们喊她小耳朵。你怎么能吐在小师叔的帽子里面呢?小耳朵,小耳朵。我们喊她小耳朵。你怎么能偷拿小师叔的手帕呢?小耳朵,小耳朵。我们喊她小耳朵……
她闭上眼睛,大脑放空,终于睡了过去,可是很快腹中一阵绞痛生生将她惊醒,一股热流自两腿间奔涌而出。她对人体构造缺少最基本认识,以为自己痛到失禁,大为慌张,赶紧拧开床头灯——床单上一片血迹。
脑中一炸,闻人玥知道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其实早有预兆。有些要好到课间会叫上她一起去厕所的女同学,突然开始躲躲闪闪;她们在体育课上请假;她们会在买冰淇淋的时候一脸厌烦地说不要。这些有秘密的女同学形成了一个圈子,她们说话做事都与其他女孩子不同,她们再不和男同学打闹,她们矜持,她们圣洁,处处显着高人一等的气势。
以血为代价,预示人生的重要转折。闻人玥心跳得十分厉害,她有些羞怯又有些兴奋,只想从匡玉娇处得到安慰——小妈妈一定是什么都知道的。可是一动血就止不住,她终于开始害怕,怎么会流这么多?其他人也是这样汹涌的么?她会不会和其他人不一样?不知不觉眼泪倒急出来了,于是伸手去窗外取下那条已经干了的手帕来擦鼻涕。
好容易下了床,闻人玥一步步朝房外挪去。
谁知那边主卧里,匡玉娇和闻人延正在以后入式行周公之礼。匡玉娇不愧实战经验丰富,媚功了得,一条腰扭来扭去,哄得闻人延非常开心卖力,愈发污言秽语都出来了,两人仿佛野兽一般,根本不管家里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狂喊乱叫好一顿才罢休。
匡玉娇餍足了,半睁媚眼,突然瞟见卧室门虚掩着,就拍了丈夫一下:“你怎么不关门。”
闻人延瘫在床上,闭着眼睛虚弱道:“不是你关的?”
没奈何,匡玉娇爬起来,穿上睡袍,趿上拖鞋,走到门边,正要关上,突然长了个心眼,探头出去一看——一片漆黑,悄无声息。再望向走廊尽头,儿子的房间是黑的,继女的房间倒是微微透出些光来。
她愣了一会儿,便走过去。拖鞋踏在地板上笃笃作响,结果那光突然就熄灭了。她心里有些疑惑,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再折回来时,丈夫已经睡熟了。
闻人玥第二次见到聂未,已经十五岁。
外公退隐了。贝海泽读医科去了,愈发没人管束。上课就把课本一竖,躲在后面修发梢,剪指甲。老师点她起来回答问题,一问三不知。
那时候很流行叠幸运星,编小金鱼,一下课,她就戴上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低着头做这些手工。踏入青春期,又取了牙套,她长得愈发地美了。已经没有人不知道她后母是谁,再看她,小圆脸上缀着樱桃口,白皙皮肤衬着乌黑长发,一身流行服饰从不重复,就觉得她的美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叫蛊惑,只知道这个女孩子肯定是可以随便的——一个女孩子是否随便,竟然交到了那些和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的旁人手里去衡量,岂不可笑。
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现在拍个成人片算什么?各种青春玉女的艳照还满天飞呢。可是那时候一个女孩子的继母是成人片□,那就让人不想尊重她。
恶意如瘟疫般蔓延。
总有男孩子课间跑过来看她,敲着玻璃喊她的名字,要给她买零食,买文具:“小耳朵,放学等我一起走。”
她一律不回应,一下课就骑自行车回家。可还有大胆的来别她的车轮,扯她的书包带子,甚至要伸手抓她的耳机:“交个朋友嘛。”
心里慌张,她不假辞色;音乐声中,她将自行车蹬得飞快。
即使这样自爱,大家依然前仆后继地来亵玩这个小美人。就连美术老师也开始找她麻烦:“这堂课我们讲黄金比例。闻人玥,你站到讲台上来。”
身为文艺委员,她乖乖站到讲台上。美术老师摸着她的脖子,胳膊,腰,膝盖:“大家看一下闻人玥的身体比例……”
闻人玥猛地跳下来,回到座位上,将课本一竖,躲回自己的小天地。
她不喜欢身体的变化,频频弯腰。匡玉娇着急,一掌拍到她背上去:“你正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候,为什么要驼背。直起来!你再这样畏畏缩缩,眼睛也会瞎掉。还有,那些男孩子喜欢你才找你玩,就算存了坏心思,你也要学会处理,不能一味躲避。”
闻人延劝道:“算了。爸爸给你包个出租车,以后每天放学你坐车回来吧。”他也不希望如花似玉的女儿轻易就被男孩子拐跑。
她望向继母的眼神变了,有些怯怯,又有些哀怨。匡玉娇心想这是叛逆期到了,她的叛逆期怎么又和其他女孩子不同!为什么不和父母大吵,要做一副受伤嘴脸?一时间匡玉娇有点忿恨——自己十五岁在做什么?她呢?十五岁有幸福的家庭,无论衣食住行,予取予求,还不满足:“闻人延,你的女儿,你自己管吧!”
毕竟还是生分了。继女闻人玥和继母匡玉娇的蜜月结束了,进入磨合期。
那天上生物解剖课,和闻人玥做搭档的是个横冲直撞的男孩子。她第一次看到青蛙白白的肚皮,已经有点恶心,肚子绞痛。那男孩子一刀下去,满肚的肠子稀里哗啦流了出来。
一起流到地上去的,还有闻人玥。
她素来生理期前会肚子疼,以为挺过去就好了,结果那天的疼会在肚子里跑,好像铁扇公主误吃了孙悟空一样。痛得死去活来,直在地上打滚,生物老师立刻打了120把她送到医院去。
那天在急症室轮值的正好有聂未。
他退伍不久,整个人由古铜变作了黝黑,一双眼更加锐利,一对手更加坚定。伍宗理已经收山,人走茶凉;应思源虽然照拂他,但新进医生照例要在各科室轮值一年后再入专科。
很快确诊为急性阑尾炎,安排手术。闻人玥疼得狠了,黄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下来,十只粉红色撒着银粉的指甲,不知道抓着谁的胳膊,简直是涕泗交流,说不要做手术:“会留疤的……我有一个同学……好大一条疤痕……”
闻人延出差在外,匡玉娇匆匆赶来,苦苦哀求:“可不可以保守治疗?她还那么小,肚皮上留条疤,以后穿泳衣多难看。”
急性阑尾炎是最常见的急症手术,主任想了一想,倒笑着来问聂未的意见,其实有点考他的意思——都知道他是伍宗理的爱徒,年纪又轻,便对他更加挑剔:“你怎么看。”
聂未胳膊上被闻人玥抓出数条血痕,正在龙头下冲洗:“急性单纯性阑尾炎,腹壁薄,没有手术史,可以采取硬膜外麻醉,从脐部切单孔探入腹腔镜来做。”
那时做微创都是取三个孔,单孔脐下探入尚未大面积开展。主任心想,能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艺高人胆大:“好,准备手术,你去叫病人家属签字。”
听了聂未的解释,匡玉娇赶紧安慰继女:“不怕不怕,聂医生说了,只有一点点伤疤,而且看不出来。阿玥,不哭,不哭。”
啊,闻人玥。聂未再看了一眼手术同意书上的病人名字,突然想起来她是谁。
已经过去三年,他当然忘得干干净净。可是一旦再见,回忆倒是排山倒海,席卷而来,令一贯冷淡的聂未微微有些吃惊。
闻人玥贴着继母的脸,母女两个无比亲密;做完了术前准备,闻人玥被推进了手术室。照例做了医患问答,各就各位之后,那位主任执着一柄手术刀,突然对站在他对面的第一辅刀聂未扬了扬手,做了个手势。
手术室中的一干医护都有些惊讶——那便是交给你了的意思。聂未尚无主刀资格,但若主任有心提携,即使是违规操作也愿意犯一次。这个挑战,你接还是不接?
聂未抬起那对乌沉沉的眼睛,丝毫没有犹豫,接过手术刀,和主任换了个位置。
他站在闻人玥的左侧,沉稳落刀,切开脐内下缘。
手术做了三十分钟,非常成功。术后转到普外,聂未来看过一次。他来的时候她正企图翻开肚脐想要看看那个据说只有两个厘米的伤口。
“闻人玥。”
她赶紧把衣摆放下来。她长得和以前不一样了,高了,窈窕了;他长得也和以前不一样了,瘦了,精壮了。
一个更美更青春,一个更冷更寡言。
穿着白袍的他,仍是她心底那道随时会发出来的白光,吞噬一切:“聂……聂医生。”
他问了她几个术后问题,她呐呐地回答了。他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正要走,闻人玥突然喊了一声:“小师叔!”
她原本仗着伍宗理的那点宠爱,不愿意喊他们小师叔。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宁可被这道白光吞没,也不想被他们排斥在外:“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我是闻人玥。”
“我知道。”他一开始就喊了她的名字来着,她没听见?可见当年伍见贤说的不假,她的耳朵小,所以听力不好。
闻人玥试图唤起他的回忆:〃伍宗理是我外公呀。〃
她低声下气,他仍是那三个字。
“我知道。”
他的寒暄一向简洁。这简洁是一柄柳叶刀,专破人心。
他是不是不耐烦了?闻人玥早就知道,大人不会懂小孩子的那些无病□。
可她的心已经盛满委屈,再浇上这点锋利的不耐,瞬间全部溢出眼眶。
“同学欺负我。”她哭了,“外公不见我。小师叔,您有没有见过外公?”
聂未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仍是乌沉沉,深不可测。闻人玥的委屈,闻人玥的眼泪好像投进了冬夜的深海,连个涟漪都没有。
突然腰间的beeper响了,他一看显示,知道有急症病人入院,立刻大步走出病房,头也不回。
闻人玥一直等,一直等——她问了他一个问题,无论是医生回答病人,还是小师叔回答阿玥,他总要来回答一句吧?
哪怕是“没有”两个字,也算一个回答,总比无视,总比冷淡要好。
但聂未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她知道医生很忙,但下班了,天黑了,总可以来吧?
但聂未再也没有来看过她。闻人玥突然想明白了——她在外公那里失了宠,他们当然不再理她。
狐假虎威,就是这个意思。
贝海泽倒是来过一次,说了两句就撑着脑袋睡着了,足足二十分钟才惊醒。见表妹正塞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翻杂志,不由得十分抱歉:“阿玥,对不起。”
是聂未打电话叫贝海泽来探探表妹,简单叙述病情:“手术很成功。”
但学业实在繁重又吸引,为他展示全新世界,开始灌溉他的一颗医者仁心;贝海泽人在这里,灵魂却不在:“昨天温书到两点,下午还有考试。阿玥,我们刚才说到哪里?”
“你要保重身体呀。”闻人玥端详着海泽表哥——他脱掉牙箍很久了,鼻梁上却多了一副无框眼镜——粲然一笑,“做外科医生,要有一对明亮的眼,还要有一颗冰冷的心。是不是,海泽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