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乱,妃天下-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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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蝉儿微微闭上眼:“谁的心里没有欲求。我若没有欲求,到现在也还只在浣衣司里做苦工,不见天日。都是为了活着。我与碧云,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棠三微微地叹了口气,却惊讶地发现,原本已经全无动静的碧云,从紧闭的双目里渗出大滴的泪来。
“碧云,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吗?”许蝉儿也见到了她的异常,将头凑近她的耳朵,连声地问。
碧云仍没有睁眼,只是将头轻轻地点了一点。
许蝉儿将身子弯的更低,尽量地不触及到她的伤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自己特意来看她?她会不会认为自己落井下石?当初,明明是她对澹台明荣说,这个女子要不得。
那天之后,她一直待在她的春筱宫,很快,便听到了碧云毒死藏獒的消息。那时,她便知道,碧云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她没有仔细去想幕后主使的人是谁,只是忽然魂灵间涌过巨大的不安。碧云在她心中从来便不同于别的女子。纵使她做过再多对不起她的事情,她也做不到彻底地恨她。
她匆匆忙忙地带了棠三前来,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在来的路上她心中想着,如若她向澹台明荣求得了碧云的性命,接下去又该怎么办?
她能重新收留她么?
不能。
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雪藏起来,从此不再露面罢了。
可是,碧玉能领她的情么?即便领情,她会甘心过那样的生活么?
所有的纷杂的想法在她见到仅存一息的碧云的时候,集体泯灭。
……
许蝉儿轻轻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即使知道她现在有所知觉,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亲眼看到她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消逝……
“对……”碧云出血的嘴唇微微翕动,说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字。
“什么?”许蝉儿将头凑的更近,努力分辨她说的话。
碧云废力地从唇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每一个字,都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似乎要将所有的泪全部流完一般,在眼角的泪愈发地汹涌,仿佛就要一直这样流下去,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对……对……不……不起……”
许蝉儿只觉得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洪流一样摧毁了过往的所有不快和怨恨以及隔阂,心中的痛便排山倒海而来。长时间以来,在她的生命里扮演着这样一个令人恨之入骨的角色的人,就要离去了,本该是所有人都拍手称快的事,为什么,心里的伤痛竟会多过释然?
“碧云,你不要多说话,也不要多想,”许蝉儿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对她说,“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的,就说出来。”
她并不去承诺什么,却在心底暗暗对自己说,只要她能说出的,自己就一定替她办到。
碧云用了很大的力气睁开眼,却看不见许蝉儿的脸,只看见一片模糊的阴影,近在咫尺。
她知道,自己的弥留时刻到了。
眸子,连并眼角的泪珠一道,闪着如星辰般耀眼的光,嘴唇颤抖着,轻声道:“我……我要回……回家。”
许蝉儿微微一怔,旋即重重地点头。
“答……答应我……”碧云的睫毛在泪眼上不安地抖动,断断续续地道,“好……好么?”
许蝉儿含泪微笑着,尽力不让她听出自己心绪的波动,简短而有力地回道:“嗯,碧云,我答应你,一定送你回家。”
碧云的唇角,绽开一丝奇异的微笑。那微笑如此璀璨和从容,在刹那间掩盖了刑房里的所有阴翳和暗角,婴儿般纯真的微笑。
然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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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七十二章 结束:无法释然的轮回]
清晨,一个消息如同炸雷般传遍整个后宫。
张宝仪在一夜之间,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由居嫔位的修华,上升为贵妃。
在大源的后后妃制度里,除却皇后之位,皇贵妃便为最高尚之位,然而因穆笙一直无心于后宫之事,所以皇贵妃之位一直空缺。皇贵妃之下,设有两个贵妃之位,此前也一直是空缺。现在张宝仪居于此位,便是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的妃子了。
而更有人在私下传言说,皇上一向对于身为皇后的澹台明荣没什么好感,而与张贵妃曾经有一段众所周知的恩情,只是因为许姝妃的出现才骤然冷却了下来。而此次突如其来的擢升,必是因为皇上对张贵妃摒弃前嫌,旧情复燃的缘故。
消息传到许蝉儿的春筱宫,棠三差点没气得一跳三尺高。她暗暗打量着许蝉儿的脸色,心中暗想着,许蝉儿若表现出一星一点的不高兴,她就要把满肚子的抱怨替她说出来了。
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这些天,除了因为商议国事过晚而直接在锦祥殿就寝的为数不多的几天之外,其余的时候,皇上都是毫无例外地来春筱宫休息的。皇上根本没有在张宝仪那里停留一晚,怎么会忽然间莫名其妙地便升了她的妃位?并且是这般隆重的擢升,使得张修华一跃而位居皇妃之位,直接便跳过了许蝉儿——她从前犯的事,皇上难道都忘记得一干二净了么?
棠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许蝉儿的表情,半天了,却见她仍是悠闲地喝着茶,脸上一派云淡风清,似乎在后宫里传得炸了锅的这件事与自己无关一般。喝完茶,她又如平常一般持了小剪,到院里去修剪她心爱的盆景。
围绕着许蝉儿前转后绕了半天,仍不见她有一丝发作的意思。最后,棠三自己憋不住气,似乎是跟自己生气一般,闷声道:“主子,张修华被提为贵妃了,你知道吗?”
许蝉儿转过头来,用打趣的眼神看了一眼棠三,嘴角抿着笑意,道:“我记得不久之前,有人已经气鼓鼓地和我说过这句话呢。”
棠三一跺脚,焦急道:“主子难道是弥勒佛转世么?无缘无故的,她张修华凭什么被擢升为贵妃?主子难道竟一点也不着急么?”
“若是着急有用的话,那这后宫之中还会有闲着的人么,都想办法让自己焦头烂额去了。”许蝉儿噗嗤一笑,慢悠悠道:“何况,我为什么要着急?皇上擢升她为贵妃之事,本就是我给提的建议。”
“什么?”棠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道:“主子,你……”
许蝉儿笑道:“你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对么?”
棠三楞楞地点了点头。在这如战场的后宫之中,每个人争先恐后地想往上爬,为了换取些微的擢升不惜做出任何事情,世间还有像自己主子这般傻的人,自己不往上爬也就罢了,还会主动帮助自己的对手……而且,那人不是别人,是曾经陷害过她的张宝仪啊!
许蝉儿凝视着眼前尚未成型的盆景,缓缓道:“你虽然久处宫中,却因身份所限,有些事情你不可能看得如我一般清晰。眼下皇后持权自重,后宫中人无不唯她马首是瞻。拥有权力固然是好事,若没有另一方权力与之相互牵制,就会变成一股令人心惊的力量。眼下,只能借助张贵妃之力,对皇后稍加钳制,以免有人权力过盛,成为后宫之祸患。”
说完这番话后,又颇有深意地望了棠三一眼,道:“皇上虽独宠我一人,我却既无背景,也无权势,无法相助于皇上。而张贵妃,就是目前能够钳制皇后的最佳人选。眼下皇上日日忙于国是,满朝之中,能真正信赖托付的人并不多。张贵妃之父张扬林,位居丞相之位,对朝政影响举足轻重。如今正是用人之事,他却屡屡托病,深居不出,于朝政显是无所用心。此中因由,除却一些我并不了解的外因之外,张宝仪被贬,恐怕是一个重要原因。”
棠三若有所悟,接过话来道:“所以主子就向皇上推举张修华成贵妃,以安抚老丞相之心……”
许蝉儿点点头,脸色似有所缓和,道:“这个法子想来是奏效了。张扬林已经抱病不出半月有余。昨夜皇上连夜派人将擢升圣旨送到了宰相府,如若不出意外的话,他今晨应该会去早朝。”
棠三愤愤道:“他这个宰相当得当真自在!当下朝廷内外吃紧,正是用人之际,他却因为私人之事而忝慢国家大事,连皇上都要看他脸色行事!”
许蝉儿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道:“眼下是危急之时,才行这非常之措施。孰人可足信赖,孰人只可暂时依托,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细账,等到大事完毕时,皇上自然会跟他们好好细算。”
棠三倾慕地看着许蝉儿的清丽脸庞,因为自信和智慧,而多了一层清明动人的光辉。
她再不是以前那个事事无为而治的许蝉儿了。她在为自己,和自己深爱的人在战斗。
许蝉儿说出这番话,一时默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用一种异常清明的眼神望着棠三,道:“三儿,如果我以后不能拥有现在这般的地位和富贵,你还会愿意陪我一起走吗?”
棠三心中打了个激灵,虽不知道她这话从何而来,却仍是不假思索地说:“主子方被提为姝妃,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三儿的心,主子是知道的,主辱我死,主子若受了委屈,三儿绝不苟活!”
许蝉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感激的光亮,含笑拉起了棠三的手,道:“你的话也太重了。咱们想是修来的姐妹,这辈子是分离不开的了。今世你于我有恩,下辈子我一定也做你的丫鬟,跟随你,服侍你。”
棠三慌忙打断许蝉儿的话,道:“主子这是说哪里话,三儿生来就是当丫鬟的命。能碰见主子这样的人是三儿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给主子当丫鬟,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过来呢。”
许蝉儿微笑着点点头,又道:“你虽这么说,但是在我心中,从来就视你如亲姐姐一般,以后也绝不会更改。”
棠三的眼里,泛起晶莹的水汽。她的一双手被许蝉儿轻而软地缠在手间,说不出的暖和柔。
正说话间,外面忽报皇上驾到,许蝉儿犹自在整理衣衫鬓角,却见穆笙已经迈着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焕发的荣光。
棠三捂了嘴低笑,在许蝉儿旁边低语道:“小别胜新婚,皇上也不例外。主子对皇上冷淡了那些时,又和皇上重修旧好之后,皇上便一天比一天来得勤——竟比主子刚封贵人时还要殷勤呢!”
许蝉儿含笑轻轻推了棠三一把,嗔怪道:“死丫头,又满嘴跑马地胡说了。”
穆笙笑着迎了过来,朗声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也告诉朕听听。”
棠三作势正欲说,许蝉儿伸出食指来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鬼丫头,才夸了你两句,你就按捺不住性子要造我的反了?”
棠三嘻嘻一笑,对穆笙道:“皇上,您可亲眼瞧见了。我要给您打小报告,主子她不允许。我这做丫鬟的只能闭嘴了。”
穆笙点头道:“怪不得你们主子说你,你这丫头确实是越发地古灵精怪了。”
说罢,哈哈一笑,转向许蝉儿道:“你不愿意告诉也就罢了,朕却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许蝉儿眼睛一亮,道:“丞相他……”
穆笙点点头,道:“张扬林终于肯上朝了——这是他连续半月托病不出后的第一次早朝。他毕竟是朝中老臣,举足轻重的人物,他肯出现,多少能压制一下朝中的不正势力。现在想来,蝉儿你说的极是,如果早一天恢复张宝仪的位置,可能朝中之事也不会荒芜这么久。”
许蝉儿笑道:“臣妾身为后宫之人,本是不该妄议朝政。但此是国事,却也是家事。皇上是这个后宫这个大家的家长,臣妾便是皇上身边随从,能不尽心竭力替皇上为家庭分忧么?如此一想,便把些不该说的话也说了,还请皇上饶恕臣妾非议朝廷的罪责才是。”
穆笙一时无语,只是牵许蝉儿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间,脉脉地注视着她。
许蝉儿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羞地扭过头去,道:“皇上,三儿还在这里呢。”
棠三在一旁听见,朗声道:“我可不做那坏好事的小人,我立刻就走,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
然后嘻嘻笑了两声,便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出门去了。
穆笙亲昵地在许蝉儿的脸上啄了一口,叹了一口气,道:“朕有你这样明晓事理的人在身边,就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想多要了。朕只怕……”
“怕什么?”许蝉儿微微地从他怀中撇出半边身子,歪着头问。
穆笙爱怜地抚着她如羊脂玉般的脸,咬着牙道:“怕你又使小性子,十天半月不理朕。那时朕就如被掷到冰窖里的羔羊一般,全然手足无措了。”
许蝉儿见他这番话说的动情,心下不禁也大为感动。穆笙虽然贵为天子,烦恼却比常人还要多出十倍百倍。再加他本就是一个内敛沉稳的人,从不肯轻易向人示弱服软。即使是对最为宠爱的自己,他也很少有过这样缱绻的话语。
若不是自己亲身和他如此亲密接触,谁能想到,这个大源王朝内最为尊贵的男人淡然的外表之下,掩藏着一颗如此温柔善感的心?她很早以前便知道,穆笙是那样的男子,表情疏离,言语清淡,而心似暖玉温泉。
听着他说的话,望着他略带忧伤仰望着自己的双眸,当下只觉得一股天然的柔情,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丝一缕地涌上心来,许蝉儿柔柔地环住穆笙的颈脖,温声道:“对皇上使小性子,是臣妾的不对。皇上把那件事忘了吧,臣妾断然不再那般任性了。”
穆笙仍是用那双郁结着忧伤的眸看着许蝉儿,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你不要勉强自己去原谅谁——包括朕。朕最近常在想,你心中是否还在对朕有所忌恨,只是为了其他原因,而在表面上与朕修好?如果是那样的话,朕宁愿你对朕冷若冰霜。”
许蝉儿心中一动,他果然是敏感的,自己心中所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