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色生香-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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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充闻言笑了:“原是这样的,陛下身子不好,便养了些术士,其中有位叫凌舞的,很有些能耐,陛下便将他封为了国师。据说此人相貌十分俊美,在帝都相交甚广,一时之间成为名噪一时的人物。月前,他建议陛下迁都,据说北方寒冷,不利于陛下养病。二来……”说着,他看了看在坐的苍矢,硬是把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苍矢冷峻的眉眼流过一丝不屑,眸峰一闪,便垂下眼帘。
秦珂愣愣的注视着几人,待到周子充说完了,方才“哇哦”一声。“这凌舞必是一方妖孽。”
周子充闻言一愣,随即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便越发令人发笑。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你说说到也无妨,可若是在外人面前,千万不可这么说。”
秦珂点头:“你看,一个男人,名字叫凌舞,不妖孽么?简直就是妖孽中的妖孽。”
苏五是决然厌恶政治的,听见几人调侃陛下身边的红人,便笑嘻嘻道:“是不是日久生了断袖情,这些都是未可知。”
那苏芷卉闻言眸子一冷:“莫的胡说。”
周春晖却掩口而笑,貌似与自己毫无关系。
嵬松自是不参与这些话题的,一个人坐在窗角倒了杯茶水,垂首默默闭着眼睛。
秦珂的眉头猛的颤了颤,面颊涌起几分血色。那茶自他倒在杯子里,便不曾被动过,既然不喝,为何要倒?她又想起那日,自己和他提起血绮茶的香气,他只是用指头捏起一点,还未凑到鼻子底下,便已经喊香了。
想到这里,秦珂缓缓起身,柔着步子走上去:“今日是苏五公子的生辰,我带了些血绮茶,本是要在醉风楼沏来喝的。可如今到了这里,便烦劳你吧。”
嵬松接过茶叶,眉目抬起,疥疮丛生的脸上露出个莫测的笑来:“贫僧不懂得点茶。”
秦珂的眸子越来越沉:“是么?”说罢,一扭身,来到一旁的茶台边坐定,烟波荡漾开去,眉目间升起一道凛冽的秀逸。“那便劳烦你帮忙烧一壶水。”
众人一齐看向嵬松,苏五和苏芷卉的眸子几乎同时颤了颤。
嵬松面色淡然,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秦珂身边,伸手从炭笼里取出几枚榄核:“这是寺里最好的榄核炭,姑娘看,可还用的?”
秦珂瞥了他一眼,目光顺着他掌心中的榄核延伸开去,他指头修长,筋结坚韧,挺劲中颇有些俊秀之美。
“哦,很好。”秦珂缓缓点头,随即伸手取下身后茶架子上的一把西施壶。
嵬松将榄核丢进风炉里,又点好了火,当火苗微蓝漾出丝丝暖融后,方将一只铁壶放在上面。火苗舔着壶底,发出极轻的嘶嘶声。
窗外的雪越飘越大,房脊上面出现了斑驳的雪印。像朵朵破瓦而出的昙花,悠悠然然的绽放着。
“很美,不是吗?”周春晖倚在窗前,伸出收去,轻轻推开一扇窗,雪片便被狂舞的北风送了进来,打着旋儿落在她的额头和掌心上,凉丝丝的。“四季流转,我却最爱隆冬。”
苏芷卉望着遭遇温暖迅速融化在周春晖蓝色袍袖上的雪珠,面露疲态:“春晖妹妹这身衣服是上好的云锦,别污了才好。”
周春晖微笑着扭过头来:“这话说的好没情志,云锦虽美,却不过是件死物。哪里比的上这柳原难得一遇的大雪。”
苏芷卉温柔一笑,遂将身子朝后躲了躲,似怕雪花飞到自己脸上来:“妹妹可知一匹云锦来自几位绣娘之手?那些绣娘一生又只能织几匹锦缎?偏你穿在身上却不知道爱惜。枉叫了吝啬周。”
周春晖眉目一展,不屑一顾的笑道:“还没入宫,便先端起了娘娘的架势,苏姐姐真是志向远大呀。”
她声音不高,却被屋子里的每个人听了个真切。那苏芷卉绯红了脸蛋,只好将脸撇到一旁,假装喝茶。
周春晖自己却全不在意,玩味着掌心里的雪粒子,轻声笑道:“我看这雪水甚好,为什么不用这个来烹茶?”
秦珂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那雪水虽然好,可却需窖藏,沉淀后的雪水才是极品。但如今周春晖既然这样说,自己何不……
于是,她笑了笑:“周小姐说的极是。嵬松,要不你去弄点雪水回来,我们换这个来烹茶。”
嵬松正盯着面前的风炉,那神情极为专注。刚刚周春晖和苏芷卉的对话他根本没有注意。而被秦珂猛的一说,他下意识的道:“这怎么可以,雪水不窖藏,便是毒水。你行茶多年,竟连这个都不知道?”
秦珂心头一颤,强做淡定道:“偏你会说,怎就是毒水?”
嵬松声音不大,似只是耳语:“雪水落地必沾染灰尘,不可直接入口。沉淀月许,方才可以用来点茶。这是常识,你要记住。”
秦珂的心突突直跳,却只能按捺自己,轻声道:“原是这么个道理。你不说我哪里会知道。”
嵬松默默盯着眼前的风炉,双手郑重其事的按在膝盖上。秦珂偷眼去看他,疥疮覆盖了他的脸,却夺不去他眼中的光华。他晶亮的眸中映出微蓝的火光。
“有人说,活水还需活火煎。我却觉得,人活着,必定要有些执着的念头,不然便与死人没什么区别。”秦珂小声说道。
嵬松已经竖起耳朵,去听壶中的响动。良久,才点了点头:“嗯。”
秦珂强作镇定,淡笑道:“我以为你会说,这些都是执念,执念只会带来烦恼。”
嵬松的注意力似乎仍在铁壶上,他的声音也是极低:“有时候,便明知是烦恼,也是放不下的。这就是人生。”
秦珂的嘴唇抖了抖,微微笑了:“你这和尚,怕是成不了高僧了。”
嵬松嘴角一牵:“蟹眼已得,便胜却人间无数。”说罢,袍袖一卷,扬手将铁壶拎了起来。
那动作秦珂太熟悉了,她抑制不住的晃了晃,泪濡湿了睫毛。当嵬松将壶递到她手中时,她换了个勉强的笑脸:“恭候多时。”
秦珂的心跳的太快,以至于她在接壶的时候一把握在了嵬松的手上。嵬松抬眼看了看她,秦珂慌忙垂下头去。
一对璧人
血绮的确是柳原郡最好的茶,秦珂自怀中掏出那捧装在锡盒中的血红时,众人都惊讶的睁大眼睛。
“这是什么茶?”苍矢第一个问道。
“红的吓人。”周子充也奇道。
周春晖已经关了窗子,此时正眯着眼睛看雪,见到秦珂手中的茶叶,便也被吸引过来,十指尖尖取出几枚放在鼻子下面:“怎没有茶味?”
苏芷卉瞥了秦珂一眼:“这茶叶是绿绮。”
秦珂点点头:“没错。是绿绮。”
“为何如此之红?”苍矢问道。
“想必是被赤蚜虫咬过的。”周子充到底是懂行的。
“我的生辰,你便用生了虫子的茶叶来糊弄!”苏五故意打趣秦珂。
秦珂笑笑:“你若说是糊弄,便不喝也罢。”
苏五连忙凑上来,一把握住秦珂的手:“谁说不喝!都是我的。”
苍矢有些不耐烦,伸手挡开二人:“便还是先泡开来看看再说。”
众人皆是好奇,唯独苏五笑脸盈盈,他早就品鉴过这茶叶,自是知道它的妙处。
几人凑上来,那嵬松却已经隐在一旁,定定的去望窗边的积雪。
秦珂有些心不在焉,勉强动作流畅的将茶叶泡好,一一交到众人手中。第一个表示惊讶的便是周子充。他没想到,那淡淡的几乎只剩下青草味道的树叶,怎会在热水的温润下散发出如此香甜的口味。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刚刚是不香的?”周子充扭头去看秦珂。
周春晖也点头道:“真想不到,这茶叶的味道竟是这般浓艳。”
苏五微微一笑:“这就是血绮的不同之处。嗅觉上,只有在子时才能闻见那沁人心脾的香气。可味觉上,却是何时何地始终如一。”
众人这才明了,皆赞叹了一回。
周子充叹了口气,沉声道:“经过这件事,我和春晖便决定将茶园废了,改种其它。”
秦珂这才想起一事,问道:“之前,周公子不是说与我一起等待时机,为何后来也跟着苏家一起烧山了?”
周子充看了看苏五,淡然道:“我和春晖商量了一下,茶叶生意对于周家不过是一隅,想来绿绮的确麻烦,便跟着一起烧了干净,日后便专心致志去做丝绸生意岂不干净省心。”
秦珂眨眨眼,心中明白,必然是周家担心因此事而与苏家为敌,便割肉脱身了,想来那苏家必然还有动作,否则周家又怎会轻易就范。苏文康真是名符其实的商人,每一步都算的稳稳的,连周家兄妹这般人物都不敢与其硬碰。小灵仙说的极有道理,自己又一次在作死了。
几人喝着茶,却各有心思。周家兄妹就此淡出茶叶这一行,也算是逍遥自在。苏五的心却乱的很,眼见着父亲步步经营,逼的众茶人纷纷弃甲,他一统柳原茶市的决心真是骤然若揭。而这些却给苏五带来了极大的痛苦,面对昔日的挚友,他终究开始有些心慌。
秦珂此时反倒释然了,周家都逃了,何况是其余人。苏文康一举歼灭了绿绮茶,明年进贡御用茶品的时候,想必陛下也不会再点名要这种茶了。因而,她的贡茶之路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然而,秦珂到底是秦珂,她父亲本就是现代茶商,虽没有亲自经营,但总还听父亲说起过一些商场的机谋,故而此时已经敛了颜色,只管再泡那第二泡茶。
周春晖委身坐在她身边,默默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良久方才定定望着她的手指道:“便是宫里的女子,也未必能有这样一双柔劲的手臂吧。”
秦珂愣了愣,淡淡笑道:“怎么会。”
嵬松远远望过去,秦珂的确是个奇异的女子。平日里一副闲散烂漫的模样,可一旦坐在茶案跟前,便似换了个人,从头到脚的利落,从头到脚的光彩照人。他禁不住皱了皱眉头,慨叹光阴的魔力。
“日后周家不碰茶叶,若要喝茶便只有找三姑娘了。”周子充含笑道。
秦珂点点头:“周大公子来,自是要拿最好的茶来孝敬你。”
周春晖闻言一笑:“说的好似哥哥是个老头子。”
周子充又含笑去看苏芷卉,意味深长道:“若是不及时行乐,怕这幅臭皮囊,真真要老了。”
苏芷卉眉头一挑,柔声道:“周公子哪里话,你不过二十几岁,怎就老了。”
苏五见大家你言我语说的开心,便趁机朝秦珂递眼色。秦珂纳闷,刚要问他做什么,却见苏五已经起身朝屋外走去。秦珂想了想,便也起身跟了出去。
屋外头,雪正飘的好看,凌空挥洒,似一匹锦绣绸缎徐徐张开。
“好好的,怎转身就往外头跑?”秦珂哈着气跟在苏五身后。
“我说了要带你去个地方,如今他们这么些人,又不好抛下他们跑了去,便先给你这个。明儿,我再同你去。”
秦珂望着他塞给自己的布包先是一愣。
“这是什么?”
“啰嗦什么,我给你的东西,你便只管拿着。”说着,苏五揉了揉她的头发,脸上绽开一个暖暖的笑容。
秦珂仰起头,细雪飘飞成了背景,他那雪白的狐裘领高高竖起来,将张玉面遮去了一半。只露出个秀俊的侧脸。
“明明是你的生辰,为何要送我礼物?”秦珂眨眨眼,暗自赞叹苏五这个人着实适合穿冬装,雍容华贵中透着点慵懒之气。她还从未见哪个男人将雪狐裘穿的这般干净飘逸。
苏五捋着鬓边的碧玺串子笑道:“你如今手头紧些,莫去买那些个没用的东西还礼给我,我什么都不缺。再则,这东西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你只管安心拿着。”
秦珂垂着脸,闷声道:“你便总是这样,让我越欠越多。”
苏五闻言柔声笑了,俯下身来道:“欠的这般多,便以身相许吧。”
秦珂瞪他一眼,刚要将怀里的东西塞给他,苏五便已经推手将她按住:“如今我生辰,便是开个玩笑也要看人脸色?”
秦珂憋了憋嘴:“惯会欺负人的。”她本想骂他几句,可自从那日他亲了自己后,却无论如何也骂不出狠话了。她本来再见到苏五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却不料那家伙却很好意思。每次都主动上前来,不是玩笑就是揶揄。
如此这般,秦珂反倒恍惚起来,真真不知该如何对他才能既保全了自己的颜面,又保全了他的颜面。可仔细一想,却觉得,如此这般顺其自然,便是对彼此最大的保全了。
秦珂不讨厌苏五,即便他莫名其妙的吻了她。每当秦珂回忆那些个缠绵悱恻的吻时,她甚至觉得,她有那么点喜欢苏五。没办法,她终究是个心智健全,身体比心智还健全的健康女人。二十四岁的灵魂重生在一个六岁女孩的身上,一直隐忍到现在,她觉得自己都快成圣母了好不好。然而,此时此刻让她跟苏五单独在一起,她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说白了,就算是现代女人,也总还是要比男人娇羞许多的嘛。
况且她的心底里始终有根刺,这根刺便是高高在上的苏文康。她不得不承认,她对苏文康的惧怕正在与日俱增。
“在想什么?”苏五轻声道。
秦珂“嗯?”了一声,回过神来。“我只是觉得有些冷。咱们回去吧。”
苏五笑了笑,将身上那件银狐裘一抖,便犹如一片飞来的云朵,裹住了秦珂。
“陪我走一走,我今日极想清静清静。”
秦珂见他声音有些疲态,便只能回首望了望:“他们……”
苏五捞起她的手:“又不是只你一人会泡茶,便让他们自己吃去。你陪着我,咱们去看看后山的雪景。”
秦珂只能点头。
转眼间,雪已经下了半尺厚。落在地上干干净净。苏五牵着秦珂的手走在山路上。两人白里透红的脸色极是好看。真真是天生一对璧人。
雪在脚底下吱吱地响,秦珂走的满面通红,被苏五握着的掌心也渐渐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