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雪-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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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痛？

　　　　是哪里传来的疼痛？

　　　　他眼前发黑，一口血涌出来。

　　　　“阿宝？”

　　　　他眼里有讽刺的笑意，不知在嘲笑什么。

　　　　心痛，原来是心在痛。

　　　　这世界，唯有她能伤他。

　　　　这样致命。

　　　　牧野的胸口喷涌出鲜血，他看着嘉宝，一点点的倒下来，眼神从震惊变成了伤痛和不舍。

　　　　门外，雪花满天飞舞。

　　　　嘉宝走过来，苍白着脸，沉默，眼里有恐惧。

　　　　“别怕，阿宝，不过是死亡，我们都要去那个地方。”

　　　　他向她伸出手，手上有鲜血。

　　　　她不吭声，站在原地不动。

　　　　牧野终于放弃，手垂下来，眼睛看天空。

　　　　仿佛看见，天空湛蓝，阳光像金线一缕缕铺展开，令人目眩。

　　　　多么美好？

　　　　曾经有个小小小小的女孩子，背着阳光站在他面前，冲着他微笑。

　　　　岁月静好，阳光明媚，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对不起。”

　　　　他向着那道光，轻轻的说。

　　　　嘉宝一怔，一点点靠近，撑起几近昏迷的杨逸，在他身边俯下身来，看着他的脸。

　　　　牧野的眼睛渐渐失去的焦距，越来越觉得冷。

　　　　“可以，再叫一声三哥吗？”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嘉宝，勉强扯起嘴角。

　　　　“我也，不想这样。”

　　　　不想，让你爱上别人。

　　　　不想爱上这个不爱我的你。

　　　　不想被仇恨，不想被放弃被孤立，不想忍受那些痛……

　　　　双手沾上鲜血，灵魂就不再干净了，如果可能的话，真想重来一遍，双手永远干净，守护最初纯净的灵魂。

　　　　直到这一刻，才真心想说声对不起。

　　　　是不是太迟？

　　　　嘉宝看看接近昏迷的杨逸，再看看渐渐神志不清的牧野，默默咬紧嘴唇。

　　　　杨逸就在她身边，重伤，忍着痛。

　　　　脚下是垂死的牧野，喃喃说着对不起，让人的心里不好受。

　　　　明明刚才还在拼命相搏，可是现在却偏偏又想起来，在很久以前，他们曾经是兄弟。

　　　　是的，他们曾经有个名叫穆天霭的兄弟。

　　　　难道，姓氏变了，国藉变了，立场变了，这个人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吗？

　　　　命运的手，却非要让兄弟相残，一个死在另一个的手里。

　　　　多么残忍，可是，是谁的错？

　　　　嘉宝的眼光，渐渐变的柔和。

　　　　她伸出手，缓缓掩上牧野微张的眼。

　　　　“走好，三哥。”

　　　　此去天堂，或是地狱，无论哪里，都请走好。
第五十六章　燕鸿过后。。
　　　　第五十六章燕鸿过后……

　　　　一九四六年春，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春节，从巷口开始，地面上堆着红色的鞭炮纸屑，一路延伸，直到每家每户门口。

　　　　小六从门外跑进来，手里扬着一封信。

　　　　“大嫂，瑞士来信了。”

　　　　“快念念，嘉宝在信上都说了什么？”

　　　　浣湮正在厨房里包饺子，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扑扑手上的面粉，对着小六说。

　　　　自从想想失踪，她的视力越来越差，看东西也只有迎着光才能看到隐约的大概，码头上的事也渐渐放开手，现在是小唐兄弟俩在那里主事。

　　　　小六又长高长壮了许多，现在已经俨然是个大人，平日里跟着船厂的崔账房学着认了不少字，自从杨逸和嘉宝离开，他就成了浣湮的亲人，一直陪着她住在弥昌道的老宅子里。

　　　　本来，崔账房一早就把信给大家念了好几遍，小六不用看，也能背个大概，但是，瞧着浣湮那急切的样子，他还是展开信纸，认认真真的把信念了一整遍。

　　　　嘉宝的信其实也并不长，短短几行字，但消息却是好消息，瑞士那边的医疗技术果然高超，杨逸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走路，精神也一天好过一天。

　　　　要不是杨逸底子好，决不可能在那一场恶战之后还留下一口气，当日，家家医院都不肯收治这样的重伤病号，日本人又在全城大搜捕，那情景，真是险过剔头。

　　　　好在，嘉宝在战前认识的那个德国医生正好来上海，她才在那位大夫的帮助下，将杨逸送到瑞士就医。

　　　　现在，虽然一切都过去，但想到当日种种，还是令人感慨。

　　　　浣湮本来已经答应了嘉宝不再哭泣，但当她的手触摸到嘉宝的书信，隐约闻到信纸上淡淡的清香，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活着，总是不易。

　　　　可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微笑，仿佛再次看到嘉宝和杨逸的笑脸。

　　　　饺子已经包好，就等着下锅了，小六在桌上摆碗筷，按旧例依次摆上叶大爷、杨二爷、青浦叔叔、嘉宝姑姑、还有想想的碗筷……

　　　　他还记得，这个房子曾经有多么热闹，现在，却只剩下两个人，冷清清的大房间里没有半点人气，他叹口气，不由看向院门，有片刻的失神。

　　　　咦，那是谁？

　　　　不知什么时候，院子里站了个陌生男人，高，瘦，皮肤焦黑，衣服破旧，脏到几乎看不出本色来，左手还拄着一只木拐。

　　　　大过年的还来讨饭？

　　　　小六摇摇头，自口袋里掏出唐浩给的红包，从里面掏出一块银元来，走出门去，递给那男人。

　　　　“努。这钱够你回家过年了吧？”

　　　　那男人看看他，不吭声，直挺挺的站着。

　　　　一块银元都不要？

　　　　小六眉头一挑，再次打量他。

　　　　那男子脸色憔悴，一双眼睛却漆黑锐利，让人不能小看了去。

　　　　“小六，是谁来了？”

　　　　浣湮已经听到动静，在门里问。

　　　　那男子听到声音，愣了一下，神色渐渐变了，转身，像是急着要离开的样子。

　　　　小六顾不上他，回身去应浣湮：“也不是什么人，可能是个要饭的吧。”

　　　　浣湮已经走出门来：“大过年的还出来讨饭，家里必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呢，既然让咱们遇上了，当然是能帮就帮啊。”她从衣襟里掏出一叠钱，急急的追上几步……

　　　　“先生，等等……”

　　　　那男人不吭声，脚步却更加快了几分，因为腿脚不灵活，走的有点踉踉跄跄。

　　　　浣湮的脚步却一点点放缓，她定定看着那人的背影，揉揉眼睛……

　　　　那肩那背，还有走路的姿势……

　　　　是她眼花了吧？还是幻觉？

　　　　想也没想，她就迟疑着喊出口：“叶大哥？”

　　　　那背影定了一下，不过是两秒钟，却又急着要逃开。

　　　　浣湮觉得心酸，想笑，又想哭。

　　　　“叶大哥，你还要离开我吗？”

　　　　她轻轻的说：“你若离开也没关系，我总是会等你。”

　　　　那男子终于忍不住，调转了头，看着她。

　　　　她花白了头发，唇角已有了浅浅的纹线，早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他只觉得痛，从没有这样痛过。

　　　　在日本人的监狱里挨打，在北海道做苦力做到吐血，从兵工厂里逃出来时冻的半死……

　　　　所有这些，都不及今日的痛更深切。

　　　　他本能般伸出手去，把她拥进怀里。

　　　　伤口复元，疤痕变浅，那些伤痛会被遗忘。

　　　　只是，我才不过一转身，你怎能白了头发？

　　　　……

　　　　后记叶项和浣湮一直生活在上海，后来他们又生育了两个儿子，长大后一个成为外交部的武官，另一个是造船厂的高级技师，他们一家人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想想，但是，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想想的消息。

　　　　茜雪生了个儿子，她起名为“吴铭”，意思是要孩子铭记住自己的父亲，后来，吴铭后来成为新中国第一代飞机材料学专家。茜雪没有回上海定居，而是一直和孩子留在兰州。

　　　　赵家勇和周红袖参加的抗日游击队后来整编为解放军第四军八旅六团，他们于四八年结婚，全国解放后，赵家勇升任团长，后夫妻俩双双牺牲于抗美援朝战场，他们的孩子由战友抚养，后来也成为军人。

　　　　四八年，周嘉年和吴紫苏随国民政府一起去了台湾，参与设计了台北故宫博物院的设计工作，他们生育了两个女儿，后来都在美国生活，一九八二年，周嘉年去世，一九八六年，吴紫苏去世，他们的女儿按照他们的遗愿，把他们的骨灰送回苏州合葬。

　　　　周嘉宝和杨逸在瑞士生活了九年，六三年回到香港，他们一起旅行去了很多地方，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后来成了著名的妇科大夫，一个儿子考上了律师执照，另一个在香港大学教历史。

　　　　八零年代起，日本黑龙会在东南亚一带又卷土重来，期间，一位姓牧野的男子曾经先后三次到上海寻找战争期间死亡的一个叫“牧野天霭”的人的墓地，未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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