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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部分

[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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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宁一想,躬了躬身子,“也好,那娘娘不要走远。”

  ******

  冬天白日短,不过酉时就黑了下来,府里的人点亮了烛火,整个府邸散着淡淡光晕。

  江采衣披了件貉子大衣,低头在及脚踝的雪上走着。月亮悬在天上,照着她一个一个清浅的脚印。雪还在下,万里层云,千山暮雪,每片雪花都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她手中的暖手炉在夜色里散出一丝细细白烟。

  江府西南角有一丛密密实实的松林,枝叶繁茂,大冬天也不减绿意,在月色下泛着灰绿的色泽。雪越下越大,白毯子一样厚厚覆在松枝上。松林密密挨挨,犹如一道绿墙,挡住了松林边沿拐角的视线。

  松林旁边是江府的祠堂,翠秀和玉儿的牌位都供在祠堂里面。祠堂门缝里穿出檀香的浓郁香味,枣木台阶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江采衣扫干净了雪,席地坐在木台阶上,默默看着半空被灯火照亮的雪片。

  她表情平静,即使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衣袂摩擦声和脚步声,她也没有回头。

  不一会儿,一个暖盆和几块炭火就放在了她身边,有人扫了扫袍子上的雪,一同弯腰坐在祠堂的台阶上。

  雪压冬云白絮飞,月上中天,寒气越发的重了。

  江采衣沉默着,丝毫不打算说话。

  江烨穿着厚厚的棉袍,弓背弯腰坐在炭盆的另一边。自打从猎场回来,他的身体就越发不好了,人直直瘦了十几斤。他看女儿不说话,心里也不好受,只是把炭火盆向江采衣身边挪了挪,“天寒地冻,你又有身子,别冻坏了。”

  江采衣淡淡的笑,“爵爷,我身上穿着皇上亲赐的貉子大氅,暖和的很,冻不着的。”

  那声爵爷一出口,江烨的心就冷了半截。人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本以为江采衣有孕后性格会柔和一些,哪里知道她仍旧是这么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不容他亲近,不领他一丝情。

  江烨咳了一声,“囡囡,明日你就嫁了。头一回进宫时,你顶替了茗儿,爹爹没有来得及送一送你。明日大婚,你有宫里的凤辇来接,也轮不到我送。你回府几日来,连绣楼都没有出过一步,我还以为再也和你说不上一句话了。不过我想……你娘和玉儿的牌位在祠堂里,你总是要来看一看的。”

  江采衣低头抚摸着手中的暖炉,“爵爷,我来祠堂是想跟我娘和妹妹说几句话,你若无事,就给我留片清静地儿吧。”

  江烨悲怆的笑了笑,大雪斜飞过来,在他清矍的脸上挂了一层白霜。江采衣的侧脸有着和翠秀一样柔和而恬淡的弧度,她的睫毛上落了霜雪,紧紧盯着那片松林阴暗的转角,半点目光也不分给他。

  “囡囡,你怨我么?”

  “……”

  “瞧我问的。你怎么会不怨呢?就连我自己,也怨着我自己,”江烨看着江采衣在橘色炭火里模糊的容颜,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囡囡,我老了,也错了。我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可我只是想告诉你……爹爹这段时日,实在是,悔不当初。”

  “你如今已经是皇后娘娘,一旦走出这座江府,想必是再也不愿意再回来了。爹爹能再看一看你的时间,也只有今天晚上而已了。”

  江采衣依旧沉默着,目光闪动。雪云遮住了月光,祠堂台阶前黑暗一片,只有火盆里的一点点橘色光彩蓬出淡淡光晕,她和江烨都没有感觉到半丝的暖意。

  江烨的胸口热潮汹涌,双手都在棉袍里面微微的发起抖来。这个女儿冷的像是冰结成的雪人,似乎只要用指尖碰一碰,就会化成夜里崩散的雪花。她明日就要出嫁了,十里红妆,万人仰慕,她从此就是北周天子的妻,而不再是他的女儿。

  茗儿关在宫里,这辈子算是废了,他曾寄予希望的儿子也没能保住。如今,他膝下已经空无一人,除了江采衣。他这一辈子汲汲钻营,连气都顾不上喘一口。可事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丢掉了多么珍贵的东西:妻子、女儿,无一不是人这辈子最最要紧的,可他却全部丢了个干净。

  江烨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左奔右突。他酸楚的快要滴下泪来……他觉得对不住女儿。

  他让他的女儿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照拂;他让他的女儿成长艰难,年纪轻轻就没有了亲娘;他让他的女儿孤苦无依的在宋依颜手下讨生活,连唯一的妹妹也没能保住。他给他的女儿心头剜下了一记又一记尖锐血淋的痕迹,就连出嫁,他都只能留给女儿一座冷冰冰的江府,而不是温暖的母家。

  这是翠秀的女儿啊!他做错了这么多,这么多!而如今,他只能在翠秀的女儿面前小心翼翼,贪婪的寻找一点温情的痕迹,只能仔细看着,指望把从前没有看过的份都补上来。

  江烨艰涩的开口,“囡囡,爹爹知道你最喜欢呆在祠堂……今晚,你就不要赶爹爹,让我陪你坐一会儿罢。”

  江采衣伸出手接了一片薄薄的雪花,揉在指尖,不一会儿就成水滴下去。她看着面前的松林,轻轻细细的笑了一声,听得江烨如同刀斧绞肺。

  “爵爷,”江采衣淡淡的仰头,“我并没有喜欢呆在祠堂。”

  江烨身子震了震,惊愕的看着江采衣,“可是,你以前寻着空就要来祠堂的,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喜欢的不是祠堂,”江采衣笑了笑,“祠堂外的这片松林像一堵墙,我只是喜欢呆在拐角处罢了。”

  “你从来都不曾了解过我呢,爵爷,”江采衣轻轻扯了扯嘴唇,“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呆在拐角处么?”

  雪花北风卷着钻进了脖子,一阵彻骨的凉意,江烨僵着身子看着女儿冷冷的身影,一语不发。

  “你自然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小时候在旭阳老家,总是淘气跑出去玩,娘亲就总是坐在巷弄的拐角处等我。我玩的野了,一拐过转角就能看到娘亲守在那里,又气又急的张望……那时候我还怪娘亲管的严呢,可是长大以后,无论转过多少拐角,都不会再有娘亲的责怪了。”

  “我和娘刚来京城时,你眼里心里都是宋依颜和江采茗,从不搭理我们母女。娘日子过得苦,却还总想着法儿的逗我开心。我在都司府里被人看不起,总是一个人悄悄的哭泣,溜着墙角走,怕被看到了丢人。那时候,娘亲就总是躲在拐角,突然跳出来递给我一串糖葫芦,或者是草扎的蚱蜢,我一吃吓就会忘了哭。”

  “后来娘亲没了,我只剩下玉儿。我每次出门,玉儿都会坐在拐角的大柳树下等我,一等就是一天。有次外面下雨,我给淋成了落汤鸡,院子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玉儿撑着伞靠在树边,见到我回家就举着伞扑过来……”

  江烨咬着牙,鼻头发酸,江采衣含泪苦涩的笑着,笑的他心如刀割。

  “所以,我特别喜欢呆在转角的地方,那里有我的娘亲,我的妹妹。我喜欢一拐弯就能看到娘亲的身影,能看到玉儿张望的样子,我喜欢慢慢的绕过转角,看着她们一点一点出现。后来她们都不在了,我就只能自己绕着弯走,走到尽头也是空落落的,半个人影也不见。”

  “爵爷,你看,”江采衣抬起手指着黑幽幽的松林,“拐过这片松林,就是通往江府偏门的小道,小道很短,可是于我而言,走起来比一辈子还长。”

  因为拐角那头是空的,没有人会等待她。她思念的,她深爱的,都已经渺然无踪。曾经的拐角处走起来温暖又甜蜜,有母亲等待着,有妹妹等待着,那是家的召唤。让她每走一步都幸福而急切,每走一步都有满满的渴盼。而如今,每一个拐角的尽头,都只剩空荡荡的路,看不到温暖,摸不到快乐。

  江采衣笑起来,语调轻柔,“爵爷,你觉得我喜欢这个地方?你错了。我只是坐在这儿,眼睁睁的看着我的亲人灰飞烟灭,化作千里坟茔罢了。”

  江烨生生说不出话来,片刻以后才哑着嗓子,“囡囡……爹爹错了,真的错了……你给爹爹一个机会……”

  江采衣片刻也不想和江烨多呆,她拍了拍裙子上的雪站起来。江烨发急,一把捉住江采衣的手腕,“囡囡!”

  江采衣嘴角浮出一朵笑花,“爵爷,你后悔了?”

  江烨喃喃的蠕动嘴唇,他亏负这个女儿太多,亏负翠秀太多,如今面对女儿冰冷的脸,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相信你是真的后悔,”江采衣淡淡的说,“你怎么会不后悔?我如今是北周皇后,是江家最大的依仗。江采茗关在宫里,给你帮不上一点忙,宋依颜更是个废物,你膝下空虚,你自然会认为我千般万般好,会后悔对我娘做过的一切。”

  “可是爵爷,你后悔的太晚了。春风得意时的悔悟才是真的,失意落魄时的悔悟不过是一种虚伪罢了。”

  这一种后悔,实在是太廉价了。浪子回头也讲究时机,不是每一个浪子玩够了、伤透了,拖着疲惫的灵魂和伤痕累累的身体寻求原谅和接纳,就能如愿的。

  江烨嘴唇抖索,“囡囡,爹没有那个意思……爹不指望你帮扶江家什么。爹只想尽量补偿,只希望你别就这么走了,一辈子再也见不着。这个家你不要也罢,可我这个爹爹……你也是再不打算认了么?”

  江采衣淡淡一笑,“爵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自古讲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既然嫁给了皇上,就是沉家的媳妇。和江家,和你,自然没有什么关系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身为天下女子表率,必然要以夫为尊的。”

  江烨听着,心仿佛风雪中的火焰,一点一点被冷水浇灭。他咬着牙,下颚绷出尖锐的弧线,许久才渐渐忍下,松开了抓握江采衣的手。

  “娘娘的意思……臣明白了。”

  江采衣并没有因为他语调中的凄怆而有所触动,她下了祠堂的台阶,回过头来盯着江烨,眼角眉梢冷不丁透出一丝清晰恶意。

  “爵爷,”江采衣的声音在雪夜里有丝模糊,江烨听在耳中,却只觉得轰鸣阵阵,“宋依颜还在柴房里关着,爵爷若是心里记挂,就去看看她吧。听说宋依颜落胎后一直怨气冲天,直骂本宫克撞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江采衣撇嘴笑笑,手指略过鬓边冰冷的六棱形雪花,“真是笑话,本宫哪里来的亲弟弟?早在娘亲死去的那一年,本宫就在爵爷你常喝的茶叶里面下了绝子药。你这辈子别说儿子,连女儿都别想再生一个!”

  江烨如同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脸色刷白,“你说什么?”

  江采衣歪着头,“我只是好心提醒爵爷,你既然无法生育,宋依颜又怎么会有孕?她怀的是谁的儿子?爵爷,你与其在这里伤心,不如好好问一问宋依颜那孩子的来历吧!光顾着心疼男嗣,焉知头顶的绿帽子有没有垒了三层高呢?”

  江烨刷白着脸,胸口剧痛,像是什么刀斧从心脏里头狠狠劈了一道血口出来。他一个脱力跌坐在祠堂的台阶上,愣愣的看着江采衣毫不留情转过身去,渐渐走远。

  江采衣……她的报复来的如此晚,如此狠,她用一把磨砺已久的锋刃狠狠捅进他的心脏,狠狠绞碎他的灵魂。江采衣不愧是皇帝身边的人,她隐忍了无数时光,含恨了无数岁月,只为了今晚这狠狠的一刀!

  他的女儿,居然如此恨他!

  祠堂檐角的铃铛清脆碰撞,台阶上独剩一盆快要烧尽的炭火和测测然的江烨。身后,江烨的目光不知道是怎样的,可是江采衣已经浑然不在意了。

  宋依颜根本不是沐阳城太守的千金,她杀了真正的太守千金,杀了莺儿全家,干尽毫无人性的血腥事,江烨对这些还一无所知。

  而这些事不应该由她来说,那是莺儿的权利,那是莺儿的仇恨。往后江烨还会经历更多的打击、更深的痛悔。可是,这个曾经被她叫做父亲的男人,他的悲喜,他的命运,早已经和她无关了。

  一别两宽,再不交集。

  ……

  角声寒,夜阑珊,沉沉更鼓寂,渐渐人声绝。

  江采衣决定再沿着松林拐角走一遍。

  她数着脚下浅浅的脚印,一步一步踏着积雪。拐过这个转角,就是一条黑幽幽的小道,陪着她的只有清冷的月光和纷飞的大雪。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江采衣深一脚浅一脚的走,雪越下越大,似乎要蒙住了天,积雪已经堆到了脚踝,让她走的分外艰难。

  这种转角,她大概是最后一遍走了。很久以前,拐角处就再也没有等待她的人,虽然她已经很习惯了,可是每走一步,她依然想哭。

  绕过松林拐角,前方一线渺渺灯光骤然亮起,江采衣意外的抬眼望去,愣在了原地。

  小道的尽头是江府偏僻的竹门,只有十尺来宽,此刻大大敞开,露出门口一株雪沥沥的冬枣树。有人挑了一盏灯笼,拨弄出暖白色的火光,树下栓了一匹骏马,嘶鸣着踢踏开树下的雪。

  静夜沉沉,灯火霭霭,冷浸溶溶月。

  大雪簌簌下,冬枣树下站着一个挺拔人影,深浓蜿蜒的红色长袍曳地,艳而烈,似是皑皑雪中骤然生出的厉色牡丹。

  江采衣僵在拐角处,泪水一下子迷蒙了双眼。

  腊八前的黑夜,大雪满帝都。积雪在房檐瓦上堆了有三尺厚,远处黑云遮月,一望而去净是水墨般的阴淡色彩。

  唯独这课枣树下,一盏暖白的灯,一袭艳红的衣,忽而填满了天地间所有的明艳。

  他怎么会来?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天子大婚,万国来朝,宫里正是使臣汲汲,宴饮如流的时候。他却仿佛每个少女春闺中最美的一个梦,出现在拐角的尽头,把她的世界渲染成一片温暖斑斓。

  “皇上……”站在松林的阴影中,江采衣轻轻哽咽了一声。

  兴许是离得太远,沉络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一旁的周福全递上黑狐大氅,皇帝接过手来披在肩上。

  雪下得太大了,不一会儿就落满了他的肩膀,灯火温柔的把他长长的睫毛染成金色,勾着一线妩媚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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