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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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茗扶着母亲,轻轻替她拍着後背递茶送水,宋依颜扶着女儿的手,小口小口抿着,背脊轻轻颤动。
这麽看着,宋依颜面容越发憔悴了,衬托的莺儿那一身红衣光鲜,娇艳面色如同毒而艳的夹竹桃花,霞彩映人。
“不行,侯爷,这件事情要三思。”一位江家亲族对江烨诚恳开口,“侯爷,江家是北周屹立了三百年的大家族,这宅子、这府邸选的都是上风上水的宝地,几百年都没有出问题,夫人身体不好,这问题怎麽也不可能出在风水上,所以风水师没必要去请,万一传出去,说咱们江家风水险恶,这可是大大不好的名声。”
又一位舍人接着劝,“侯爷,在下觉得,夫人生病,去请最好的大夫诊治才是正道。这道士、和尚、法师、高人什麽的,皇上一向厌恶,民间拜拜也罢,若是咱们侯府都带头来这一套,传出去於声明实在有损。北周立国以来,陛下就严令禁止巫蛊之术,若是咱们府里被查出来有人在搞这一套……怕是会惹上大麻烦啊!”
江烨自然明白这一点。
江烨十分忧虑,深深叹气,“诸位说的都有道理,可是,颜儿的病许多大夫都来瞧过,都说不出个所以然,眼下唯有这一种法子了。”
雪芍在宋依颜身畔,泪盈於睫,“夫人身上明明没有病,却夜夜惊悸,定是府里进了什麽脏东西!否则,无缘无故的,夫人就被魇着了呢?”
她故意将“脏东西”和“魇着了”几个字咬的很重,听在众人的耳中就特别尖锐,这雪芍分明就在话里咬死有什麽脏东西在害宋依颜了。
宋依颜似乎在响应雪芍的话般,手指一紧,捂着胸口紧紧楚起眉头咳嗽,似风中打飘的危危烛火。她面颊惨白,仿佛白桦上苍淡的皮,摸上去似乎有僵硬的粗糙感,好像用手指刮刮,就能剥下龟裂的壳。
莺儿瞅着宋依颜的模样儿,心底嗤嗤冷笑。
这宋依颜为了斗倒她,真是豁出去了。不知道她是吃了什麽提神醒脑的药,才能硬撑着做出每晚失眠惊悸的样子,宋依颜接连数日不吃不喝还不入睡,活生生把自己熬成一把枯槁干柴,连原本的美貌都折损了大半。
莺儿施施然吹了吹手中飘飘幽香的养颜果茶,十分惬意的品尝。
看着莺儿莹润的娇颜模样,把自己熬成一幅枯槁皮囊的宋依颜看在眼里,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就撕下莺儿娇嫩柔腻的脸皮。
雪芍说完了话,将目光转向莺儿,故意大声问,“莺儿夫人,您觉得呢?侯府里是不是应该请个大师来看看?”
莺儿弹了弹茶杯中的叶子,吹一口涟涟水波,雾气将她红润的唇温泽的如同秋日树梢挂上的红果,满都是鲜润汁水。
她瞟了一眼雪芍,嗤笑,“雪芍,你问我干什麽?好像咬定我就该知道什麽的样子?这些厌胜之术、巫蛊之术的我可不懂。但就像方才大家说的,这东西是朝廷严令禁止的……若是被人知道咱们府里也出了这样的事情,侯爷在朝廷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雪芍的声音立刻尖锐起来,“莺儿夫人,也就是说你不同意请一位大师来家里除灾消难了?”
没等到莺儿回答,宋依颜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阵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差点连五脏都吐出来。她表情仓皇的捂着头,紧咬牙齿,被什麽东西给缠的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幅样子众人看了都暗暗皱起眉头……宋依颜的样子,别说,还真像被人给魇着了似的。
可是谁也不敢冒着被朝廷发现的危险,在家里私设道场。巫蛊之术是非常恶毒的诅咒。下咒的人必是怀了十二分的恨意,轻则家宅不宁,损伤被咒害人的性命,重则弄得别人家破人亡,甚至一连几代人不得安宁。
前朝因为巫蛊案而被牵连诛杀的人不知凡几,有後妃,有公卿,不管多麽高高在上,只要扯上巫蛊,都免不了死路一条。
江烨对於鬼神之说向来半信半疑,可是宋依颜的样子却又让他不得不犹豫。
江采茗起身,泪眼婆娑的给众人行礼作揖,“各位叔叔伯伯婶婶们,我娘亲现在成了这副样子,眼看着就撑不下去了……还请大家体谅体谅娘亲,让我爹请个法师来吧!如果家里有脏东西,那麽毁了便是。”
她执起江烨的手,柔柔跪地,泪珠子一颗一颗掉下,“爹爹……爹爹若是怕这事宣扬出去,咱们悄悄找个法师便罢,道场可以不做,只消法师来府里指点指点,看看娘亲到底有没有被什麽不干净的东西给咒了,可好?”
众人渐渐陷入沈默,显然也十分挣扎。
就在众人思索着要不要冒险清查一回时,雪芍悄声在宋依颜耳畔笑道,“夫人,你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那些人已经到了……这回,一定能将法师请到家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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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正纠结时,管家推门而入,面上带着惊色,大声冲江烨和众人喊道,“侯爷,咱们府邸门口来了许多慈安堂的百姓!”
闻言,宋依颜露出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得意微笑,江采茗倒是有些意外,睁着清灵灵的大眼睛,水波一样讶然注视着管家。
慈安堂是以宋依颜的名义举办的善堂,其中包括了孤儿学堂、义诊医馆等等,这麽多年来,宋依颜一直不遗余力的资助着这些善堂,救了许多孤苦无依的百姓和贫贱稚童。因此,宋依颜在京城的善名一直十分响亮,再加上她长得像菩萨一般纯净美丽,便被许多百姓奉为“活菩萨。”
江烨带着众人赶去侯府门口,只见宽阔的朱红大门前挤着不少百姓,人人手中捧着张一掌来宽的白色签纸。
“这是……”江烨讶然咂舌,门口挤着乌泱泱的百姓,有老有少。据说还有不少人是从遥远的京郊赶来的,一大早就聚集起来,等在门口。
这些人都是受了慈安堂恩惠的百姓,一阵推搡熙攘之後,一个显然是代表的老者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走上侯府台阶,颤巍巍的对江烨行礼。
“侯爷,我们都是受过慈安堂恩惠、受过大夫人恩惠的人……这麽多年来,夫人一直照顾着慈安堂,让我们这些没钱看病、没了父母的孤儿们有所依靠,救济了许多人,咱们这些老百姓都仰仗了大夫人的善心!”老人发丝花白,一根一根涩哑的苍灰,但他的目光、他的表情、他的感激都是真挚而热切的,看的江烨和身後的江家亲眷们个个喉头发酸。
身後无数百姓连连点头,投向宋依颜的目光无不带着崇拜和感激。
一个小小的孩子步履蹒跚,摇摇摆摆脱离开祖母的手,走去宋依颜身侧,扬起纯洁无暇的小脸,“大夫人,芽儿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有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领头,顿时那些老百姓们一股脑儿的挤了过来,却也不敢靠宋依颜太近。无数老人的、病人的、孩子的目光中含了泪花,几个百姓甚至跪在地上连连冲宋依颜磕头,不停的哭泣说着谢谢、活菩萨。
宋依颜面容含笑,撑着虚弱病体将他们一个一个扶起来,“大家千万不要如此折煞依颜,这些都是依颜该做的……”
说着说着她似乎撑不住,脚下一软,旁边的丫鬟赶紧扶住宋依颜的身子,话语中带着哭音,“夫人,你小心些呀!你病了这麽多时日,哪里还撑得住这样还礼?”
领头的老者颤巍巍从宋依颜身上调回目光,侯府门口车来人往,许多人驻足停留看着这热闹的一幕。老人家瘦骨嶙峋,硬是一点点撑着拐杖,抖着孱弱的身体跪在了江烨面前!
江烨大惊,虽然只是个平民,但无论如何是长者,他便伸手去扶,“老人家,你有话便说,还请起身罢。”
哪知老人并不起身,而是将手中的签纸恭敬递上,“侯爷,我们听说大夫人生了大病,如今一看,夫人果然身体欠佳。大夫人待我们恩重如山,我等无以为报,就去求了这万民吉祥签,请侯爷收下!我们不才,希望能替大夫人祈福挡灾,大夫人可一定要尽快好起来啊!”
此话一出,老人身後的百姓呼啦啦跪倒了一片,人人将万民吉祥签举高至头顶,“请侯爷收下,保佑大夫人吉人天相!”
人群中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娘声音激动而哽咽,“夫人您对我们百姓的好,我们老百姓都看在眼里,您真的是菩萨心肠。您为我们做了这麽多,我们也是懂得知恩图报的!这些吉祥签都是我们去‘甘法寺’求来的,每个菩萨我们都连夜拜过,一个也不敢少,还请夫人收下我们的吉祥签罢!”
“求夫人、求侯爷收下我们的吉祥签吧!”
百姓们纷纷用自己最大的声音,磕头跪拜,表达自己对宋依颜的感激和祝愿。
“这……”
如此温馨壮观的场面,就连江烨身後的外姓亲眷、舍人们都不免动容。
北周开国以来这麽多年,从来没有谁家高门大户的夫人能够如此得百姓的爱戴!
宋依颜一生行善,乐於助人,才一听说她身体抱恙,居然就有这麽多百姓自动自发的前来为宋依颜求取吉祥签!
这些吉祥签虽然只是白底黑子字的薄薄纸张,上面写了些吉祥祝福的话语,但都是百姓们连夜从甘法寺求来的。
虽然难免粗陋,却饱含心意。
甘法寺在京郊山上,距离晋侯府邸很远,一般贵族们上香从来不去那里。甘法寺是京城的平民百姓寄托念想的地方。寺里面的佛像金身虽然粗糙简陋,但数量可观,这些百姓们为了宋依颜,挨个磕头拜过去,可见是多麽深刻的心意!
白竹扶着莺儿站在最後,冷冷的勾起唇瓣。
闹了半天,宋依颜打的是这个主意。
如果宋依颜只是干巴巴的张嘴请法师来家里作法,必然会遭到各族亲眷的反对,连带着舍人们也会劝阻,江烨便也犹豫了。
可是如果发动慈安堂的百姓,来个万人请愿,再奉上吉祥签,就将宋依颜的纯善名声煽动到了极致!如此一来,江家府邸每个人都会被深深刺激和感动,无论如何都会保护这个有着极好声名的江家大夫人!
雪芍得意的回眸扫了面色僵硬的莺儿一眼────这些慈安堂的百姓,是她连夜找人煽动起来的,他们都受过慈安堂的恩惠,自然不会推辞。
如此一来,侯爷心里定然感动至极了罢!那一张一张的吉祥签,就是宋依颜被百姓爱戴的铁证。江烨心里,一定对宋依颜这位菩萨转世般的妻子爱重到了极点。
夫人扶助了慈安堂这麽多年……终於是派上用场了!
果然,江烨十分细心温柔的将宋依颜纤薄娇弱的身子拥入怀中,连忙命令管家们将那一张张的吉祥签收下。
宋依颜依偎着江烨的身体,柔柔对着跪地的百姓福身行礼,红了眼眶,连说话都带着微微的颤抖,令人闻之心碎,“依颜感谢大家的心意,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依颜资助慈安堂也只是为了帮助大家,尽尽我的本分。这些万民吉祥签是大家的心意,依颜不敢拒绝,就厚颜收下了,大家今後若有什麽难处,记得来慈安堂,只要依颜力所能及,一定会倾尽全力帮助大家。”
这番话说得含情带泪,无数百姓都红了眼眶,只觉得这位江家大夫人实在是太过善良了,就连江烨拥着宋依颜回身关门,还有不少人依依不舍的张望着宋依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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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儿夫人,这宋依颜将自己的声望经营的如此好,一旦出了事,侯爷绝对完全站在大夫人一边啊!”
白竹极为不安,这宋依颜,连万民请愿都搞出来了。在侯爷心里,这位大夫人只怕高华纯洁如同山巅的云,一尘不染如冰上白雪般神圣了罢?
果然,刚刚关上门,就听到江烨沈声下令,“来人,去请个法师来,无论如何,要让颜儿好起来!”
还有舍人想要开口,就被江烨冷冷一记眼刀杀灭回去,“连那些无知百姓都满付心意,去替颜儿请吉祥签,侯府请个法师来看看又算什麽!莫非我江烨连这些百姓的胆识和情义都没有麽!”
说罢,江烨命人在家里搭个简略的道场,为了顾忌影响,就只是异常简略的搭了一个小台子。同时,百姓们送来的吉祥签也被挂起来,挂在台子上,侯府的人来来往往都能观赏膜拜。
江烨浸淫官场数年,心中没有些虚荣是不可能的,这一出官民情深的戏码也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因此对於宋依颜更加爱惜珍重。
当晚,侯府里就请来了皇觉寺的灵通大法师,替宋依颜作法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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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露夜流,新桐初引。
这样湿粘腻人的夏夜,连蝉鸣都消散了,月色微微搭上枝头,流着苍白。
香梨馆的白墙似乎龟裂的蛛网,每一根墙缝都被夕颜吸盘紧紧钻入,如同上了年纪半老徐娘的女子的颜,用厚厚脂粉遮掩着颓败的繁华,却挡不住骨子里透出的那一种元气已逝的沧桑。
“莺儿夫人,夜深了,你怎麽还不休息?奴婢替你卸了妆睡吧。”白竹扶着莺儿在镜子前坐下,突然探头往外一望,“咦,今日倒巧,怎麽那些花匠不蹲在那看着兰花了,倒是都散去了?”
莺儿微微垂下睫毛,似乎很是着迷的对镜梳着乌鸦鸦的漆黑长发,反手拆落了发饰,“是麽?他们不在这里监视了?那麽大概……宋大夫人今晚就要出手了罢。”
莺儿翻开妆匣,“今晚怕是不能睡了,白竹,替我重新梳头,梳个最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