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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红楼梦与中国旧家庭 作者:萨孟武-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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袒觯谑菗|绅大夫望风承流,舍是取非。兴利除害,名为爱民,其实病民;名为益国,其实伤国”。而且朝廷考课人才,“袭故则无功,出奇则有赏”(《司马文正公传家集》卷四十五《应诏言朝政阙失状》、卷四十六《乞去新法之病民伤国者疏》),于是人臣之躁进者朝呈一策略,暮献一计划,花样百出,人民莫知所从。闭关时代,最多不过引起民众暴动,朝代随之更迭;若有外敌窥伺于侧,尚可招致国家的灭亡。在这种局势之下,忠梗之臣何能不苦谏而至于死谏。要是“朝廷少有瑕疵”,而即“胡弹乱谏”,以“邀忠烈之名”,我也和宝玉一样,大大反对。明代士大夫往往毛举细故,借以沽名钓誉,而奏章多伤过激,指斥乘舆,则癸辛并举,弹击大臣,则共鲧比肩,迹其事实,初不尽然。武宗下诏南巡,盖欲假巡狩之名,肆其荒游之欲。群臣恐千骑万乘,百姓骚驿,争相谏阻,犹可说也。至于世宗时大礼之议,不过天子个人私事,与国计民生毫无关系,而廷臣竟然伏阙哭争,至谓“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明史》卷一百九十一《何孟春传》)。史臣斥其“过激且戆”(同上卷一百九十二杨慎等传赞),良非虚语。案明代言官往往借端聚讼,逞臆沽名,“然论国事而至于爱名,则将惟其名之可取,而事之得失有所不顾”(同上卷一百八十张宁等传赞)。此后张居正时夺情之议以及再后三案之争,均是不必谏而强谏,宝玉反对“文死谏”,当属此类。李卓吾曾言:“夫暴虐之君淫刑以逞,谏又乌能入也。早知其不可谏,即引身而退者上也。不可谏而必谏,谏之而不听乃去者次也。若夫不听复谏,谏而以死,痴也。何也?君臣之义交也,士为知己死,彼无道之君曷尝以国士遇我也。然此直云痴耳,未甚害也,犹可以为世鉴也。若乃其君非暴,而故诬之为暴,无所用谏,而故欲以强谏,此非以其君父为要名之资,以为吾他日终南之捷径乎。若而人者设遇龙逢比干之主,虽赏之使谏,吾知其必不敢谏矣。故吾因是而有感于当今之世也。”(《初潭集》卷二十四《君臣四·五痴臣》)“昔者,齐宣王问卿”,孟子分之为两种:一是贵戚之卿,“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二是异姓之卿,“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孟子注疏》卷十下《万章下》)。古代常以君父并称,君父二字合为一语,不知始自何时,莫非是始自道学流行之后?然而父子之情固与君臣之道有别,父子的关系是天然的,君臣的关系是人为的。凡事物由天然而发生的,不能毁,亦不宜毁。至于人为事物,在必要时,能毁,亦宜毁。就谏诤言之,《礼》云:“为人臣之礼不显谏,三谏而不听,则去之。子之事亲也,三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礼记注疏》卷五《曲礼下》)明代大臣以事亲之礼事君,或廷杖,或下狱而死,这岂可谓为忠?谓之痴臣,可也。再进一步观之,乱臣与贼子绝不相同,贼子之可杀,乃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乱臣是否可杀,则要看人主之行为。孔子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即君以礼待臣,而后臣才以忠报君。孟子之言,更见明显,他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孟子注疏》卷八上《离娄下》)臣既视君如寇雠,则君有大过,何必谏?而为了保护民众的安全,革命可也。“礼时为大,顺次之。尧授舜,舜授禹,汤放桀,武王伐纣,时也。”(《礼记注疏》卷二十三《礼器》)即孔子虽称尧舜之禅让,亦甚赞成汤武的革命。柳宗元说:“汉之失德久矣……曹丕之父攘祸以立强,积三十余年,天下之主,曹氏而已,无汉之思也。丕嗣而禅,天下得之以为晚,何以异夫舜禹之事也。”(《柳河东集》卷二十《舜禹之事》)即由柳宗元观之,禅让与篡夺相去无几。曹丕得到帝位,与尧之禅舜,舜之禅禹,殆无不同。何况汤武之伐桀纣,动师十万,血流漂杵,而后人美称之为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魏之代汉,却无用兵动武之事。到底孰有利于百姓?王船山说:“天下者非一姓之私也。兴亡之修短有恒数,苟易姓而无原野流血之惨,则轻授他人而民不病。魏之授晋,上虽逆而下固安,无乃不可乎?”(《读通鉴论》卷十一《晋泰始元年》)李卓吾之言稍嫌偏激,然亦有些道理。他说:“孟子曰社稷为重,君为轻。信斯言也,道(冯道)知之矣。夫社者所以安民也,稷者所以养民也。民得安养而后君臣之责始尽。君不能安养斯民,而臣独为之安养,而后冯道之责始尽。今观五季相禅,潜移默夺,纵有兵革,不闻争城。五十年间,虽历四姓,事一十二君,并耶律契丹等,而百姓卒免锋镝之苦者,道务安养之力也。”(《李氏藏书》卷六十《冯道》)余引了许多先哲的话,不过证明宝玉谓“文死谏”只是沽名钓誉。但宝玉只劝人臣不要作“痴臣”,未能更进一步,发表革命的思想,此即宝玉所以为宝玉,不能与古代思想家相比。
  
  第六章 凤姐的专权及其末路
  
  在荣府之中,管理家务的是贾琏。贾琏乃是纨袴公子,只知斗鸡走狗,终日优游。其妻凤姐能够揣摩贾母心理,先意承志,博得贾母信任,于是管家的权就归属于凤姐。
  吾研究中国历史,凡妇女掌握大权的,往往发生问题。所谓唯物史观、唯心史观对于中国历史都套不上,最多只能应用唯性史观,以说明中国历史的变迁。三代之亡,亡于女祸。西汉之亡,亡于元帝之后王氏。她寿命太长,信任娘家子弟,王氏一门前后有五大司马陆续辅政,终则王莽造作符命,篡取汉的天下(《汉书》卷九十八《元后传》)。东汉之亡,亡于外戚与阉宦的斗争,外戚之能秉持朝政,由于幼主即位,权归母后(东汉自章帝始,皇统屡绝,外藩入继,故母后并非幼主之生母)。母后欲巩固自己的政权,无不委用父兄,以寄腹心。及至天子壮大,要收归大权,就与宦官结合,诛戮外戚。最后由于十常侍之凶恣日积,引起党锢之祸,人心由思汉变为恨汉,汉祚遂亡。(参阅拙著《中国社会政治史》)晋虽统一天下,但武帝有季常之癖,杨后受贾充妻郭氏之贿,坚持要立贾女为太子(惠帝)妃(《晋书》卷三十一《武元杨皇后传》)。惠帝即位,王衍贵为三公,妻子郭氏为贾后之亲,常借中宫之势,聚敛无厌,好干预人事(同上卷四十三《王衍传》)。政事败坏,遂有八王之乱,及后来五胡乱华。经南北朝而至隋唐,隋之亡也,亡于独孤后废太子勇,而立炀帝(《隋书》卷三十六《文献独孤皇后传》及卷四十五《房陵王勇传》)。唐之衰也,因玄宗宠杨贵妃,任用杨国忠为相,激成安史之乱,自兹而后,藩镇跋扈,唐室式微而至于亡。(参阅拙著《中国社会政治史》)由五代而至于宋,宋之党争开始于宫廷问题,仁宗欲废立郭皇后,一方有吕夷简一派之赞成,他方有范仲淹一派之反对,交相诋毁,而朋党之论兴矣。经英宗、神宗而至哲宗、徽宗,朋党之争虽与女祸无关,而均由母后听政与天子之意见不合而起哲宗初立,英宗宣仁高皇后(神宗母,哲宗曾祖母)听政,起用旧党,罢黜新党。每大臣奏事,皆取法于宣仁后,哲宗有言,或无对者。哲宗心甚怏怏;亲政之后,就驱逐旧党,起用新党。哲宗崩殂,徽宗(神宗子)入承大统,神宗钦圣向皇后听政,废除新政,而用旧党。此时徽宗年已十八,看到大臣唯太后之意见是视,所以亲政之后,又起用新党,而逐旧党。参阅拙著《中国社会政治史》。。由元元自成吉思汗崩后,皇位往往虚悬至数年之久,此盖皇后与宗室关于继统之人为谁,意见不能一致。自是而后,每一帝崩,无不发生继嗣问题,而引起宗室内讧及大臣争权之事。参阅拙著上揭书。至明明在宪宗时已有万贵妃之扰乱内庭(《明史》卷一百十三《万贵妃传》),神宗末年以后,三案之争则与郑贵妃及李选侍有关,参阅拙著《中国社会政治史》。,由明至清清光绪年间慈禧太后之乱政,众所熟知。,政治问题多少均与后宫有关。
  这不是说妇女握权,必生祸乱,而是说祸乱之生常起源于皇后或皇妃之握权。然则妇女握权,何以发生祸乱?古代妇女与今日妇女不同,今日男女平等,女子可与男子受同等的教育。古代有“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言,妇女多不读书。凤姐谓探春“他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利害一层了”(第五十五回)。贾母告诉巧姐:“好孩子,你妈妈是不认得字的。”(第九十二回)均可证明凤姐未曾读书。妇女纵曾读书,也是一知半解,不识大体。且深居闺房之内,不知外间情形,一旦有权在手,便为所欲为,重者祸国,轻者害家,凤姐就是一个例子。
  据《红楼梦》所述:“凤姐素日最爱揽事,好卖弄能干。”(第十三回)其性格,可从尤二姐和小厮兴儿的对话看出:
  (兴儿)又说:“提起来,我们奶奶(凤姐)的事,告诉不得奶奶(尤二姐)。他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没有不恨他的……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他。……或有好事,他就不等别人去说,他先抓尖儿。或有不好的事,或他自己错了,他就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去,他还在旁边拨火儿。……”尤二姐笑道:“……我还要找了你奶奶去呢。”兴儿连忙摇手,说:“奶奶千万别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不见他才好呢!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笑着,脚底下就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他都占全了。……”二姐笑道:“我只以理待他,他敢怎么着我?”兴儿道:“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们跟前,二爷多看一眼,他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似的!”(第六十五回)
  案凤姐的性格,不但今日,就在古代,不但妇女,就是男人,都可令人憎恶。她若是男人,出去做官,也许可以爬上很高地位,但必是一位奸臣。余据《红楼梦》所述,分析凤姐的性格,而归纳为下列三种:
  一是奸猾。凤姐伺候贾母,极尽奉承之能事,而不露出逢迎的形迹,只能称其斑衣戏彩。不但当时在场的人,就是今日阅读《红楼梦》的人,也觉得凤姐可爱,难怪贾母受其蛊惑,听其自由处理家务。韩非说:“人主……好恶见,则下有因,而人主惑矣。”(《韩非子》第三十四篇《外储说右上》)凤姐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刘老老二进荣国府之时,凤姐见贾母喜欢,“忙留”刘老老住两天(第三十九回),并与鸳鸯商量,拿她凑趣取笑,哄着贾母大大开心(第四十回)。韩非又说:“今人臣之所誉者,人主之所是也。人臣之所毁者,人主之所非也。此人臣之所以取信幸之道也。”(《韩非子》卷十四《奸劫弒主》)凤姐知贾母及王夫人讨厌赵姨娘,但对于赵姨娘所生一女一男,又爱探春而恶贾环。凤姐就说:“倒只剩了三姑娘(探春)一个,心里嘴里都也来得……太太又疼他;虽然脸上淡淡的,皆因是赵姨娘那老东西闹的,心里却是和宝玉一样呢。比不得环儿,实在令人难疼!要依我的性子,早撵出去了!”(第五十五回)
  贾琏偷娶尤二姐,给凤姐知道了,一方赚她入住大观园,和颜悦色,满嘴里“好妹妹”不离口,又说:“倘有下人不到之处,你降不住他们,只管告诉我,我打他们。”同时又唆使丫头善姐不要听她使唤,没了头油,不拿;肚子饿了,“连饭也懒端来给他吃了,或早一顿,晚一顿,所拿来的东西,皆是剩的”;凤姐又到宁国府大闹,“嚎天动地,大放悲声”,弄到尤氏、贾蓉不知如何对付(第六十八回)。此种行动岂是大家姑娘能够做出,确实是个“泼辣货”(第三回)。
  二是狠毒。有一次王夫人问起月钱,凤姐一一含笑答复,转身出来,冷笑道:“我从今以后,倒要干几件刻薄事了。抱怨给太太听,我也不怕!胡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娼妇们,别做娘的春梦了!明儿一裹脑子扣的日子还有呢。如今裁了丫头的钱,就抱怨了咱们。也不想想,自己也配使三个丫头?”(第三十六回)此种口吻那像“大家子的姑娘出身”(第七十四回)?“我从今以后,倒要干几件刻薄事了”,岂但刻薄,而且狠毒。她既诳骗尤二姐入居大观园,同时又悄悄命其心腹旺儿买收尤二姐的未婚夫张华,往衙门告状,告贾琏“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第六十八回)。此时贾琏奉父命,往平安州办事。害得贾珍、贾蓉利诱威迫,打发张华回其原籍。凤姐想到张华“倘或再将此事告诉别人,岂不是自己害了自己”,因此,“复又想了一个主意出来,悄命旺儿遣人寻着了他,或讹他做贼,和他打官司,将他治死,或暗使人算计,务将张华治死,方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声”。幸得旺儿想到“人已走了完事,何必如此大做”,乃告诉凤姐,张华“已被截路打闷棍的打死了”(第六十九回)。凤姐又进一步,欲置尤二姐于死地,唆使丫头虐待尤二姐,刚好此时贾琏已由平安州回来,贾赦见他办事中用,便将房中丫鬟秋桐赏给贾琏为妾,“凤姐虽恨秋桐,且喜借他先可发脱二姐,用‘借刀杀人’之法,‘坐山观虎斗’,等秋桐杀了尤二姐,自己再杀秋桐”。主意已定,便挑拨秋桐冷言冷语,使尤二姐难堪。尤二姐既受善姐的欺侮,又听秋桐的冷语,“如何经得这般折磨”,便吞金自杀(第六十九回)。
  三是贪财。前已说过:在大家庭之内,财产虽然公有,但各人均欲牺牲公产,富其一房。贾府在林黛玉未入荣国府以前,据冷子兴说:“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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