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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王蒙活说红楼梦 作者:王蒙-第11部分

小说: 王蒙活说红楼梦 作者:王蒙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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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原因是男子主外女子主内,所以在家事上男人本来就不大管,当甩手掌柜是一种“派”,是一种境界,一种风格。
    第二个原因是男人他要读书,而中国的书很多是理想主义的,它和现实的距离越来越远,也就是毛主席说的一句话,叫做书读得越多越蠢,有人把这个解释成是毛泽东迫害知识分子的一个原因,我对此抱存疑的态度,因为毛泽东本人是很爱读书的,在中南海的故居里,他的床是张很宽的床,他的床上有三分之二是书,他给自己留的睡觉的地方三分之一就够了,他本人是手不释卷的,他也提倡读书,在他的晚年他也有认真读书、弄清马克思主义这样一些最高指示的出现。所以他所说的书读得越多越蠢其实就是说书上的那些东西它和现实越离越远,就是说你越读书越不知道该怎么好。儒家讲仁政,这仁政非常的好,讲礼治,这想得也很绝,大家都彬彬有礼,自我约束,靠自律天下大治,你也不用惩罚,死刑当然可以废除,自然而然的人们就讲道德的教化,皇帝就是道德教化的模范,所以国家就不乱,不出事。正心诚意,修身齐家,然后就国治、天下平,没有任何斗争了。这是非常理想的,但是它和实际又太远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人能够做到礼治,没有什么人能够做到仁政,这个我在底下还会讲。
    老子讲政治讲无为而治,这就更高明了。我最喜欢《道德经》上的一句话,看了之后简直就是手舞足蹈,就是“治大国如烹小鲜”,用天津话说就是治一个大国就如同熬小鱼儿。这简直是太棒了,你十亿,二十几亿人口,到了我这里不过就是一锅小鱼儿,拨拉拨拉,行了,把火增加点儿,热乎了,把火小点儿,它就不至于噗锅了。这个东西怎么操作呢?别说是熬小鱼儿的方法,你就是用做东坡肘子的方法也治不了国。我并不否认这一中国古代的经典,我觉得这些经典带有一些理想性和审美性,有时候是一种理想的完成和审美的完成,不是很实际的。所以这些男人们越读书读得多,家里一遇到什么事,越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第三个原因是男人的腐化所受的限制比女人少,贾赦都糟朽到什么程度了,还相上了鸳鸯,还要把鸳鸯弄过来当小老婆。而女人们在这方面给管住了,不是说她没有问题,但是她心里受的约束起码非常大。贾母的位置很高,王熙凤的权力很大,但是这娘俩没有一个人敢说既然我位置这么高,再给我找俩小伙子来玩儿玩儿。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男人就更不灵了,更不起作用了。
    至于贾府管理上的混乱,很多地方都有表现。特别是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时候,她总结了宁国府的管理上的问题,她说:“一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二是事无专管,临时推诿,三是需用过费,滥支冒领,四是事无大小,苦乐不均,五是家人豪纵,有脸的不服钳束,无脸的不求上进”,底下还说到有“无头绪,慌乱,推脱,偷闲,窃取等弊”。第一人口混杂,遗失东西,这是编制问题、财产管理问题;第二事无专管,临时推诿,这是分工问题,组织问题;需用过费,滥支冒领,是说他财政上没有预算,也没有结算,也缺少审计;事无大小,苦乐不均,这主要是人事上的问题;第五是家人豪纵,分有脸的和无脸的,所谓有脸的是有面子的,有特权的,这里头暴露了很多问题。王熙凤治这些东西用的方法基本上是鹰派,就是要强行,强硬。有一个晚到的,她立刻就说拉出去打二十板子,革一个月的钱粮,迟到一次打二十板子,革一个月的钱粮,明天还有迟到的,打四十板子,后天还有晚到的,六十板子。王熙凤治乱世用重刑,在宁府立刻建立了自己的威望,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从里边也可以看出一些人很不好管。后来王熙凤生病,由探春、李纨、薛宝钗“三套马车”过渡,代行王熙凤的管理职权,也碰到下面的一些办事人员故意不说明情况,故意来考验、查核这些管事的人。比如说赵姨娘的弟弟赵国基死了,而且赵国基从血统上说是探春的亲舅舅,说应该给多少钱,按照袭人的母亲死的旧例是四十两银子,但是探春非常精明, 家生仔的抚恤金只能是二十两银子,她说二十两银子,不能四十两银子,她就把上来汇报情况请示工作的管家人员进行了申斥,所以说他底下的人也欺负贾府没有一两个真正能管事的人,他们只服从王熙凤那种强硬的、重刑的管理,所以在这方面的危机也很严重。
    第三方面就是财政危机,所谓寅吃卯粮,这个我就不细说了,这个和曹家的经验也有关,据说曹家的没落就是因为他接待了康熙的南巡。四次接待南巡,钱花得非常多,欠了大量的债无法偿还,所以说他寅吃卯粮。写元妃省亲的时候也写了各个方面的人包括王熙凤在内,雁过拔毛,以权谋私,贪污腐化,牟取暴利等等,使财政上发生很大的危机。现在回过头来说政治资源,在资本主义国家财产也是个很大的政治资源,很多在政治上有所进取的人他都有很多的财产,所以财政的危机也会变成政治的危机。

权力格局

    权力格局,即人头划分及人际关系。贾母处在一个女王的地位,因为从辈分上来说她最高,而且贾母这个人有相当的分量。然后是真正管事的,也是由于贾母的直接的信任,所以我称之为“摄政王”,真正的女王是贾母,而摄政王是王熙凤。王熙凤全面得到了贾母的信任和宠爱,所以邢夫人对这个愤愤不平,邢夫人对迎春曾经说过,说你那哥哥嫂子两口子遮天盖日,就是说贾琏和王熙凤。这点说王熙凤是对的,说贾琏是不对的,贾琏他处在一个中间的地位,他作为王熙凤的夫君,他也参与很多管理和决策,比如说为了元妃省亲修建大观园的时候有很多事情他都要参加,但是他和王熙凤之间又缺少互信和合作的关系,相反地,王熙凤这个人她的好强,她的逞强好胜,不但表现在和别人身上,也表现在和贾琏身上,所以贾芸想找个事由、肥缺,想在这里头能帮忙办点儿事,能够捞点儿油水,他找贾琏找了好多次,没有用,但是他找了王熙凤,两句话就办成了,王熙凤就要表示你光找他,你光找他你就等着吧,你必须找到老娘我头上,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所以贾琏被邢夫人说成是遮天盖日,说明邢夫人都不很了解内情。
    在贾母和王熙凤之间还有一个人物,表面上看也算一级,就是王夫人。但是王夫人平常不管事,遇到出了点什么事情,那么王夫人一下子发挥一级的作用,就凸显出来,特别是在搜检大观园的时候,王夫人便成了决策者。所以我们如果画一条权力的线的话,最高权在贾母那里,董事长是贾母,总经理是王熙凤,但中间我们还可以画另一个图,就是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王夫人是一个总经理的总经理,必要的时候她还可以管上王熙凤,这是权中还有权,“你当家,皇军还要当你的家”。
    与此同时,在这个格局上还有一个不太通畅不太顺的地方,就是按照封建的规矩,一切按照尊卑,长幼来分,要讲个男尊女卑,那还有谁呢?贾政他们哥儿俩,贾政是弟弟,大哥是贾赦,贾赦的妻子是邢夫人,但是贾赦这个人既不受贾母的喜爱,也不受《红楼梦》作者的喜爱,虽然笔墨不多,但已经给人一个腐朽堕落、处处惹人厌烦的老不死的形象。而邢夫人《红楼梦》里已经明确地说她有一股子左性子,这个“左”和现在的“左”没有什么关系,就是说她脾气别扭,不通情理,不合乎常理,你这么说她非得那么干,她非得跟你别扭着干。
    在这一点来说《红楼梦》的权力格局并不完全合乎封建社会的惯例,乃至于礼法。我觉得如果完全按书本、按教导、按规矩来办,贾母不应该是女王,只应该是太上皇,因为你是女性,男尊女卑,你辈分虽然高,不要管那么多事,做太上皇就行了,真正的王应该是贾赦,那样的话贾政只能是亲王,那样比较合乎封建社会的规矩。现在不太合乎这套规矩,贾赦和邢夫人是靠边站的,所以他们就老要出点儿事,老要生事。过年了,讲笑话,贾赦就讲了个笑话,说是有个老母扎针,怎么扎呢?往胳肢窝扎,就问怎么往胳肢窝扎啊?他说是心长得偏,就长在胳肢窝这儿。这实际上是在骂贾母,而贾母也毫不含糊,听了以后就略一沉吟(所谓略一沉吟我估计是过了五秒至十秒的时间),然后贾母就回答说,我大概就需要这么扎针。这就干脆摆出来,我就是在胳肢窝里,你怎么治吧!这也是政治手段,你不是说我偏心吗?我就偏心,我烦你,我就是喜欢你弟弟(底下我还会专门分析贾母,贾母也是个主角,贾母并不是省油的灯啊。)一句话弄得贾赦讪讪而退。
    所以贾府的权力格局有这样一些问题。本来王熙凤应该是属于贾赦这边的,贾琏是贾赦的儿子,但是这里边有变数,就是说贾琏他虽然是贾赦的儿子,邢夫人并不是他亲妈,而贾赦和邢夫人对贾琏还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里面还描写过他还揍过贾琏,并骂贾琏是“囚(毬)攮的”,父亲这样骂儿子,很离奇。虽然贾琏已经很大了,贾赦已经是糟老头子了,他的力气还是够揍贾琏的,所以贾琏还挨顿揍,挨顿体罚。贾琏在贾赦那里并不受信任,不受宠爱,而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其实我们看到王熙凤和王夫人、和贾政远远比和贾赦和邢夫人亲,这条线划来划去又划到这边来了,这也叫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可是这些人的存在并不等于他一无作用,遇到绣春囊事件的时候,邢夫人就起了一个煽风点火、下战表、呼风唤雨的作用。这样的话和贾母、凤姐、贾政有关系的人,譬如说李纨、宝玉、探春、薛姨妈等就都变成了主流派的人物。宝玉是在待遇上属于主流派,在宠爱上属于主流派,在意识形态上属于疏离派。宝玉的情况和贾琏的情况都是身处两派,贾琏在这个意义上也算是主流派,贾琏既是主流派又是靠边儿的,贾宝玉也既是主流派又是疏离派。连丫环都跟着分开了,忠于这个管理体制的,忠于这个权力格局的丫鬟看起来很明显,鸳鸯、袭人、平儿,都是真心真意地忠于这个权力格局的。
    那么另外就有称之为边缘派或者说是在野派,他有一种类似在野派的心理,老等着你犯错误,老等着你出事儿,老等着看你的笑话,而且随时对你感到不满,觉得对自己的照顾仍然不够,这就是贾赦、邢夫人。这里有趣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除了贾赦和邢夫人有强烈的在野情绪以外,赵姨娘和贾环也有强烈的在野情绪。赵姨娘本来是贾政屋里边儿的人,但是在每一件事上她还都表达了那种不满,那种怨气,那种得不到烟儿抽的愤慨,甚至是仇恨。所以赵姨娘一直搞到什么程度?就是和马道婆联系起来,想用巫术,用扎小人儿的方法来治死王熙凤和贾宝玉。
    这本身是荒诞无稽的,甚至于你愿意说它反映了曹雪芹缺乏现代科学观念。但是这种事情是值得我们研究的,如果是研究人类学,研究比较文化,那么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全世界各个民族都有类似的东西,类似的用蛊、作法,想办法怎么样去害你所想害的人。印第安人他是相反的。有一年,我因为身体不好感到有些不愉快,有一位国外的友人就送给我一个小盒儿,小盒儿里就这么点儿一个小人儿,倒不说你恨谁你就拿针扎它,他说印第安人是这样,这个小人儿是专门听你的话的,你有什么不快,你有什么怨气,你有什么冤枉,你都告诉它。我得了这个小人之后我非常高兴,我觉得这个想法非常有趣味,如果你们身上有个小人,哪位如果心情不平衡的话,没事儿掏出一个小人儿来跟他诉诉苦,也许你能得到一点慰藉,但是如果你不需要这个小人儿,我更祝贺你。
    赵姨娘和贾环也变成了在那儿随时伺机而入,唯恐天下不乱,唯恐主流派日子过得好。赵姨娘和马道婆合作的这个并未成功,按照书上的描写也成功过,王熙凤和贾宝玉都发生过属于癔症的现象,而这个现象据说是由于赵姨娘和马道婆的合谋。可是贾环的不满仍然起了作用,后面我再仔细讲,就是在贾宝玉挨打的事件里贾环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可以说对于这种满腔怨恨的,在野的,边缘的这些人物的能力也不可低估,尽管曹雪芹对赵姨娘和贾环,对邢夫人和贾赦是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写到别人的时候都是比较细,比较立体客观,但是一写到赵姨娘和贾环的时候他一句说得合适的话都没有,一个像样的动作都没有。他所有的话语,所有的word;所有的manner,都不成样子。所以我就觉得曹雪芹他肯定有过被庶出的兄弟或是自己的姨娘所欺负的经验,他写这个并不冷静,并不超脱,而是带着很大的厌恶。
    除了这些边缘的,在野的人以外,还有一种是疏离的,离心离德的,那就是说贾宝玉。说贾宝玉是疏离派是我的一个新的提法,大多数红学家都认为贾宝玉是反对派,我觉得贾宝玉他够不上反对派或者造反派,贾宝玉造什么反了?贾宝玉在大事上,真正与体制相关的,他不造反。他对国君很尊重,何以见得呢?见一个北静王他都受宠若惊屁滚尿流得意洋洋,以至于把北静王送的念珠得意洋洋地拿给林黛玉,结果林黛玉说什么臭男人的东西,给他扔回来了,所以贾宝玉在大的事情上没有什么,每次见着他父亲都是唯唯诺诺,心里头腹诽这个你是禁止不了的。但是他是离心离德的,他就完全和这个家庭,和当时社会的主流意识是离心离德的,如果一定要给贾宝玉找一派,我宁可说他是青春派,诗歌派,性灵派。他哪里有造反的心?最多就是要当和尚。当和尚就更不造反了,凡是对主流社会有意见的人都当了和尚了,那主流社会就更安全了。林黛玉,以至于到妙玉,当然如果从高里说还有贾敬这样一些人,他们都是疏离的。
    还有贾府外边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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